圣贤篇(1 / 1)

或问:“圣人有过乎·”子曰:“圣人而有过,则不足以为圣人矣。”曰:“夫子学《易》而后无大过者,何谓也·”子曰:“非是之谓也,犹删《诗》、定《书》、正乐之意也。自期年至于五十,然后乃赞《易》,则《易》道之过误者鲜矣。”曰:“《易》亦有过乎·”曰:“如《八索》之类,乱《易》者多矣。”

子曰:圣人之道犹天然,门弟子亲炙而冀及之,然后知其高且远也。使诚若不可及,则趋向之心不几于怠乎?故圣人之教,常俯而就之,曰“吾无隐乎尔”,“吾非生知,好古敏而求之者也”;非独使资质庸下者勉思企及,而才气高迈者亦不敢躐等而进也。

子曰:损益文质,随时之宜,三王之法也;孔子告颜渊为邦者,万世不易之法也。

子曰:孟子论子濯孺子之事,特曰不背师可称也,非言事君之道也。事君而若此,不忠之大也。

子曰:齐威之正,正举其事尔,非大正也;管子之仁,仁之功尔,非至仁也。

或问泰伯之三让。子曰:不立一也,逃焉二也,文身三也。

或问:“赵盾越境,果可免乎·”子曰:“越境而反,且不讨贼,犹不免也。必也越境而不反,然后可免耳。”

子曰:泰山虽高矣,绝顶之外,无预乎山也。唐、虞事业,自尧、舜观之,亦犹一点浮云过于太虚耳。

子曰:桓魋不能害己,孔子知矣,乃微服过宋。象将杀己,舜知之矣,乃同其忧喜。饥溺而死,有命焉,而禹、稷必救之。国祚修短,有数焉,而周公必祈之。知性、命并行而不相悖,然后明圣人之用。

子曰:颜回在陋巷,淡然进德,其声气若不可闻者,有孔子在焉。若孟子,安得不以行道为己任哉?

或问:“圣人亦有为贫之仕乎·”子曰:“为委吏乘田是也。”或曰:“抑为之兆乎·”曰:“非也。为鲁司寇,则为之兆也。”或人因以是勉子从仕。子曰:“至于饥饿不能出门户之时,又徐为之谋耳。”

子曰:子厚之气似明道。

子曰:天子之职守宗庙,而尧、舜以天下与人,诸侯之职守社稷,而大王委去之。惟圣贤乃与于此,学者守法可也。

子曰:圣贤在上,天下未尝无小人也,能使小人不敢肆其恶而已。夫小人之本心,亦未尝不知圣贤之可说也,故四凶立尧朝,必顺而听命。圣人岂不察其终出于恶哉?亦喜其面革畏罪而已。苟诚信其假善,而不知其包藏,则危道也。是以惟尧、舜之盛,于此未尝无戒,戒所当戒也。

或问:“伐国不问仁人,然则古之人不伐国,其伐者皆非仁人乎·”子曰:“展禽之时,诸侯以土地之故,暴民逞欲,不义之伐多矣,仁人所不忍见也,况忍言之乎?昔武王伐纣,则无非仁人也。”

子曰:强者易抑,子路是也;弱者难强,宰我是也。

子曰:信一也,而有浅深。七十子闻一言于仲尼,则终身守之,而未必知道,此信于人者也。若夫自信,孰得而移之?

刘安节问曰:“志笃于善而梦其事者,正乎?不正·”子曰:“是亦心动也。”曰:“孔子梦见周公,何也·”子曰:“圣人无非诚,梦亦诚,不梦亦诚。梦则有矣,梦见周公则有矣,亦岂寝而必梦,梦而必见周公欤·”

子语杨迪曰:近所讲问,设端多矣,而不失大概。夫二三子岂皆智不足以知之?由不能自立于众说漂煦之间耳,信不笃故也。仲尼之门人,其所见非尽能与圣人同也,惟不敢执己而惟师之信,故求而后得。夫信而加思,乃致知之方也。若纷然用疑,终亦必亡而已矣。

子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汉王允、唐李德裕功未及成而祸败从之者,不知苞桑之戒也。

李观有言,使管仲而未死,内嬖复六人,何伤威公之伯乎·子曰:“管仲为国政之时,齐侯之心来蛊也;既蛊矣,虽两管仲,将如之何?未有蛊心于女色,而尽心于用贤也。”

或问:“郭璞以鸠占,何理也·”子曰:“举此意,向此事,则有此兆象矣,非鸠可占也。使鸠可占,非独鸠也。”

或问:“孔子不幸而遇害于匡,则颜子死之可乎,不死乎·”子曰:“今有二人,相与远行,则患难有相死之道,况回于夫子乎·”曰:“亲在则可乎·”子曰:“今有二人,相与搏虎,其致心悉力,义所当然也。至于危急之际,顾曰吾有亲,则舍而去之,是不义之大者也。其可否,当预于未行之前,不当临难而后言也。”曰:“父母存,不许友以死,则如此义何·”子曰:“有可者,远行搏虎之譬也。有不可者,如游侠之徒以亲既亡,乃为人报仇而杀身,则乱民也。”

子曰:知几者,君子之独见,非众人所能及也。穆生为酒醴而去,免于胥靡之辱;袁阂为土室之隐,免于党锢之祸;薛方守箕山之节,免于新室之汗;其知几矣。

子曰:汉世之贤良,举而后至,若公孙弘犹强起之者,今则求举而自进也。抑曰欲廷对天子之问,言天下之事,犹之可也。苟志于科目之美,为进取之资而已,得则肆,失则沮,肆则悦,沮则悲,不贤不良,孰加于此!

子曰:守节秉义,而才不足以济天下之难者,李固、王允、周顗、王导之徒是已。

刘安节问:“高宗得傅说于梦,何理也·”子曰:“其心求贤辅,虽寤寐不忘也,故精神既至,则兆见乎梦。文王卜猎而获太公,亦犹是也。”曰:“岂梦之者往乎?抑见梦之者来乎·”曰:“犹之明镜,有物必见,岂可谓与镜物有来往哉·”

或问:“周公欲代武王之死,其有是理邪?抑曰为之命邪·”子曰:“其欲代其兄之死也,发于至诚,而奚命之论?然则在圣人,则有可移之理也。”

子曰:圣贤于乱世,虽知道之将废,不忍坐视而不救也,必区区致力于未极之间,强此之衰,难彼之进,图其暂安,而冀其引久,苟得为之,孔、孟之屑为也。王允之于汉,谢安之于晋,亦其庶矣。

子曰:仲尼无迹,颜子之迹微显,孟子之迹著见。

子曰:颜子示不违如愚之学于后世,和气自然,不言而化者也。孟子则显其才用,盖亦时焉而已矣。学者以颜子为师,则于圣人之气象类矣。

子曰:古人以兄弟之子犹子也,而人自以私意小智观之,不见其犹也。或谓孔子嫁其女,异于兄弟之女,是又以私意小智观之,不知圣人之心也。夫盖以因其年德相配而归之,何避嫌之有?避嫌之事,贤者且不为,而况圣人乎?

子曰:陈平言宰相之职,近乎有学。

子曰:颜子非乐箪瓢陋巷也,不以贫累其心,而改其所乐也。

子曰:伯夷不食周粟,其道虽隘,而又能不念旧恶,其量亦宏。

朱光庭问:“周公仰而思之者,其果有所合乎·”子曰:“周公固无不合者矣。如其有之,则必若是其勤劳而不敢已也。”

子曰:游酢、杨时,始也为佛氏之学,既而知不足安也,则来有所请,庶乎其能变。

谢良佐既见明道,退,而门人问曰:“良佐何如?”子曰:“其才能广而充之,吾道有望矣。”

子曰:颜子虚中受道,子贡亿度而知之。

子曰:子厚、尧夫之学,善自开大者也。尧夫细行或不谨,而其卷舒运用亦熟矣。

子曰:邦无道而自晦以免患,可以为智矣,而比干而非不知也。

子曰:颜、孟知之、所至则同,至于渊懿温淳,则未若颜子者。

子曰:观武帝问贤良,禹、汤水旱,厥咎何由,公孙弘曰:“尧遭洪水,不闻禹世之有洪水也。”而不对所由,奸人也。

子曰:尧、舜,生而知之者也;汤、武,学而至之者也。文之德似尧、舜,禹之德似汤、武,虽然,皆圣人也。

子曰:身之,言履也;反之,言归乎正也。

子曰:仲尼元气也,序犹春生也,孟子则兼秋杀见之矣。

子曰:学圣人者,必观其气象。《乡党》所载,善乎其形容也,读而味之,想而存之,如见乎其人。

子曰:鲁、卫、齐、梁之君,不足与有为,孔、孟非不知也,然自任以道,则无不可为者也。

子曰:颜子具体,顾微耳,在充之而已。孟子生而大全,顾未粹耳,在养之而已。

子曰:传圣人之道,以笃实得之者,曾子是也。易箦之际,非几于圣者不及也。推此志也,禹、稷之功,其所优为也。

子曰:圣人无梦,气清也;愚人多梦,气昏也。孔子梦周公,诚也,盖诚为夜梦之影也。学者于此,亦可验其心志之定否,操术之邪正也。

子曰:周勃入北军,问士卒,如有右袒,将何处哉?已知其心为刘氏者,不必问也。当是之时,非陈平为之谋,亦不能济矣。迎文帝于霸桥而请间,则非其时;见河东守尉于其国,而严兵,则非其事;几于无所能者,由不知学也。

子曰:仲尼浑然,乃天地也;颜子粹然,犹和风庆云也;孟子岩岩然,犹泰山北斗也。

周茂叔曰:“荀卿不知诚。”子曰:“既诚矣,尚何事于养心哉?”

子曰:王仲淹,隐德君子也;其书有格言,非其自著也,续之者剿入其说耳,所谓售伪必假真也。通之所得粹矣,非荀、杨所及。续经,其伪益甚矣。自汉以来,制诏之足纪者寡矣;晋、宋以后,诗之足采者微矣。

孔觉问:“孔明何如人也·”子曰:“王佐。”曰:“然则何以区区守一隅,不能大有为于天下也·”子曰:“孔明欲定中原,与先主有成说矣,不及而死,天也。”曰:“圣贤,杀一不辜而得天下则不为,孔明保一国,杀人多矣。”子曰:“以天下之力,诛天下之贼,义有大于杀也。孔子请讨陈恒,使鲁用之,能不戮一人乎·”曰:“三国之兴,孰为正·”子曰:“蜀之君臣,志在兴复汉室,正矣。”

子曰:杨、墨,学仁义而失之者,则后之学者有不为仁义者,则其失岂特杨、墨哉?

子曰:与巽之语,闻而多碍者,先入也;与与叔语,宜碍而信者,致诚也。

子曰:君子正己而无恤乎人。沙随之会,晋侯怒成公后期而不见鲁,当是时,国家有难,彼曲我直,君子不以为耻也。

子曰:世云汉高能用子房,非也,子房用汉高耳。

子曰:杨子云去就无足观:其曰“明哲煌煌,旁烛无疆”,则悔其蹈乱无先知之明也;其曰“逊于不虞,以保天命”,则欲以苟容为全身之道也。使彼知圣贤见几而作,其及是乎?苟至于无可奈何,则区区之命,亦安足保也!

子曰:尧夫襟怀放旷,如空中楼阁,四通八达也。

子曰:杨子云之过,非必见于美新投阁也。夫其黾勉莽、贤之间而不能去,是安得为大丈夫哉?

子曰:韩信“多多益办”,分数明而已。

子曰:君实谓其应世之具,犹药之参苓也,可以补养和平,不可以攻治沉痼,自处如是,必有救之之术矣。

或问:“舜能化瞽、象于不格奸,而曷为不能化商均也·”子曰:“舜以天下与人,必得如己者,故难于商均之恶,岂闻如瞽、象之甚焉·”

子曰:张良进退出处之际皆有理,盖儒者也。

子曰:孔门善问,无若颜子,而乃终曰如愚,无所问也。

子曰:司马君实能受尽言,故与之言必尽。

子曰:颜子默识,曾子笃实,得圣人之道者,二子也。

或谓:“颜子为人,殆怯乎·”子曰:“孰勇于颜子!颜子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有而若无,实而若虚,孰勇于颜子!”

或问:“汉文多灾异,汉宣多祥瑞,何也·”子曰:“如小人日行不善,人不以为言,君子一有不善,则群起而议之,一道也。白者易汙,全者易毁,一道也。以《风》《雅》考之,幽王大恶为小恶,宣王小恶为大恶,一道也。”

子曰:孟子言己志,有德之言也;论圣人之事,造道之言也。

子曰:子贡之知,亚于颜子,知之而未能至之者也。

或问:“伊尹出处,有似乎孔子,而非圣之时,何也·”子曰:“其任也气象胜。”

子曰:人有颜子之德,则有孟子之事功,孟子之事功,与禹、稷并。

或问:“孟子何以能知言·”子曰:“譬之坐乎堂上,则其辨堂下之声如丝竹也;苟杂处乎众言之间,群音嚣嚣然,己且不能自明,尚何暇他人之知乎?”

子曰:孔子为宰,为陪臣,皆可以行大道,若孟子,必得宾师之位而后行也。

子曰:明叔明辨有才气,其于世务练习,盖美材也,其学晚溺于佛,所谓日月至焉而已者,岂不可惜哉!

游酢得《西铭》诵之,则涣然于心,曰:“此《中庸》之理也。”能求于语言之外也。

子曰:和叔任道,风力甚劲,而深潜缜密,则于与叔不逮。

鲜于侁问曰:“颜子何以不能改其乐·”子曰:“知其所乐,则知其不改。谓其所乐者何乐也·”曰:“乐道而已。”子曰:“使颜子以道为可乐而乐乎,则非颜子矣。”他日,侁以语邹浩,浩曰:“吾虽未识夫子,而知其心矣。”

或谓:“佛氏引人入道,比之孔子为径直乎·”子曰:“果其径也,则仲尼岂固使学者迂曲其所行而难于有至哉?故求径途而之大道,是犹冒险阻,披荆棘,以祈至于四达之衢尔。”

孟子曰:“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孔子圣之时者也。”知《易》者莫如孟子矣。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春秋》天子之事也。”知《春秋》者莫如孟子矣。

子曰:孔子之道,著见于行,如《乡党》之所载者,自诚而明也,由《乡党》之所载而学之,以至于孔子者,自明而诚也;及其至焉,一也。

子曰:闻善言则拜者,禹之所以为圣也;以能问于不能者,颜子之所以为贤也。后之学者,有一善则充然而自足,哀哉!

或问:“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而与拂父母之心孰重·”子曰:“非直不告也,告而不可,然后尧使之娶耳。尧以君命命瞽瞍,舜虽不告,尧固告之矣。在瞽瞍不敢违,而在舜为可娶也,君臣、父子、夫妇之道,于是乎皆得。”曰:“然则象将杀舜,而尧不治焉,何也?”子曰:“象之欲杀舜,无可见之迹。发人隐慝而治之,非尧也。”

子曰:伊尹之耕于莘,傅说之筑于岩,天下之事,非一一而学之,天下之贤才,非人人而知之也,明其在我者而已。

子曰:董子有言:“仁人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度越诸子远矣。

或问:“陋巷贫贱之人,亦有以自乐,何独颜子·”子曰:“贫贱而在陋巷,俄然处富贵,则失其本心者众矣。颜子箪瓢由是,万钟由是。”

子曰:“有学不至而言至者,循其言可以入道。”门人曰:“何谓也·”子曰:“‘真积力久则入’,荀卿之言也;‘优而柔之,使自求之,餍而饫之,使自趋之,若江河之浸,膏泽之润,涣然冰释,怡然理顺’,杜预之言也;‘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而不通,鬼神将通之,非鬼神之力也,精诚之极也’,管子之言也。此三者,循其言皆可以入道,而三子初不能及此也。”

子曰:孔子教人,各因其才,有以文学入者,有以政事入者,有以言语入者,有以德行入者。

子曰:老氏之言杂权诈,秦愚黔首,其术盖有所自。

或问:“高宗之于傅说,文王之于太公,知之素矣,恐民之未信也,故假梦卜以重其事。”子曰:“然则是伪也,圣人无伪。”

子曰:盟可用,要之则不可用。要而盟,与不盟同。使要盟而可用,则卖国背君,亦可要也。是故孔子舍蒲人之约,而卒適卫。

子曰:颜子之怒在物而不在己,故不迁。

子曰:仲尼之门,不仕于大夫之家,惟颜、闵、曾子数人而已。

或问:“小白、子纠孰长·”子曰:“小白长。”“何以知之·”子曰:“汉史不云乎:齐威杀其弟,盖古之传者云尔。有如子纠兄也,管仲辅之为得正,小白既夺其国而又杀之,则管仲之于威公,乃不与同世之仇也。若计其后功而与其事威,圣人之言,无乃甚害于义,而启后世反复不忠之患乎?”

子曰:生而知之者,谓理也,义也;若古今之故,非学不能知也。故孔子问礼乐,访官名,而不害乎生知也。礼乐、官名,其文制有旧,非可凿知而苟为者。

子曰:人所不可能者,圣人不为也。或曰周公能为人臣所不能为,陋哉斯言也!

子曰:荀子谓博闻广见可以取道,欲力行尧、舜之所行,其所学皆外也。

子曰:工尹商阳追吴师,既及之,而曰“我朝不坐,宴不与,杀三人足以反命”。夫商阳惟当致力君命,而乃行私情于其间,慢莫甚焉,孔子盖不与也。其曰杀人之中又有礼焉,盖记《礼》者之谬也。

子曰:曾子易箦之际,志于正而已矣,无所虑也,与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者同心。

子曰:孔子之道,得其传者,曾子而已矣。时门弟子才辨明智之士非不众也,而传圣人之道者,乃质鲁之人也。观易箦之事,非几于圣者不足以臻此。继其传者,有子思,则可见矣。

刘安节问:“孔子未尝以仁许人,而称管仲曰‘如其仁’,何也·”子曰:“阐幽之道也。子路以管仲不死于子纠为未仁,其言仲者小矣,是以圣人推其有仁之功。或抑或扬,各有攸当,圣人之言类如此,学者自得可也。”

子曰:在邦家而无怨,圣人发明仲弓,使之知仁也。然在家而有怨者焉,舜是也;在邦而有怨者焉,周公是也。

子曰:尧、舜、孔子,语其圣则不异,语其事功则有异。

子曰:象忧喜,舜亦忧喜,天理人情之至也。舜之于象,周公之于管叔,其用心一也。管叔初未尝有恶,使周公逆度其兄将畔而不使,是诚何心哉?惟管叔之畔,非周公所能知也,则其过有所不免矣。

子曰:齐王欲养弟子以万钟,使夫国人有所矜式,其心善矣,于孟子有可处之义也,然时子以利诱孟子门人,故孟子曰:“我非欲富也,如其欲富,则辞十万而受万乎·”故当知孟子非不肯为国人矜式者,特不可以利诱耳。

子曰:不已则无闻,天之道也;纯则不二,文王之德也。文王其犹天欤!

或问:“庄周何如·”子曰:“其学无礼无本,然形容道理之言,则亦有善者。”

子曰:世之博闻强识者众矣,其终未有不入于禅学者。特立不惑,子厚、尧夫而已,然其说之流,亦未免于有弊也。

子曰:瞻之在前,未能及也;忽焉在后,则又过也。其差甚微,其失则有过不及之异。是微也,惟颜子知之,故兴卓尔之叹也。

或问:“后世有作,虞帝弗可及,何也·”子曰:“譬之于地,肇开而种之,其资毓于物者,如何其茂也!久则渐磨矣。虞舜当未开之时,及其聪明,如此其盛,宜乎后世莫能及也。胡不观之:有天地之盛衰,有一时之盛衰,有一月之盛衰,有一辰之盛衰,一国有几家,一家有几人,其荣枯休戚未有同者,阴阳消长,气之不齐,理之常也。”

子曰:知之既至,其意自诚,其心自正。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至也;知之至,是以未尝复行,有复行焉者,知之不至耳。

子曰:善恶皆天理,谓之恶者,或过或不及。无非恶也,杨、墨之类是也。

明道十五六时,周茂叔论圣道之要,遂厌科举,慨然欲为道学,而未知其方也。及泛滥于诸家,出入于释、老者几十年,反求诸《六经》,而后得之。

明道志康节之墓曰:“先生少时,自雄其才,慷慨有大志。既学,力慕高远,谓先王之事为可必致。及其学益老,德益邵,玩心高明,观天地运化,阴阳消长,以达乎万物之变,然后颓然乎顺,浩然乎归。德气粹然,望之可知其贤,然不事表暴,不设防畛,正而不谅,通而不汙,清明坦夷,洞彻中外。其与人言,必依于孝弟忠信,乐道人之善,而未尝及其恶。故贤者乐其德,不肖者服其化,所以厚风俗,成人材之功亦多矣。昔七十子学于仲尼,其传可见者,惟曾子所以告子思,而子思所以授孟子者耳。其余门人,各以其才之所宜为学,虽同尊圣人,所因而入者,门户则众矣。况后此千有余岁,师道不立,学者莫知所从来。独先生之学,得之于李挺之,挺之得之于穆伯长,推其源流,远有端绪。今李、穆之言及其行事,概可见也,而先生纯一不杂,汪洋高大,乃其所自得者多矣。然而名其学者,岂所谓门户之众,各有所因而入者与?语成德者,皆难其居。若先生之道,以其所至而论之,可谓安且成矣。”

伯淳既没,公卿大夫议以“明道先生”号之。子为之言曰:“周公死,圣人之道不行;孟轲死,圣人之学不传,道不行,百世无善治;学不传,千载无真儒。无善治,士犹得以明夫善治之道,以淑诸人,以传诸后;无真儒,则天下贸贺焉莫知所之,人欲肆而天理灭矣。先生生千四百年之后,得不传之学于遗经,天不愁遗,哲人早世。学者于道,知所向,然后见斯人之为功;知所至,然后见斯名之称情。山可夷,谷可理,‘明道’之名,亘万古而长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