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阴八十一日:大明最后的坚守 豆子(1 / 1)

1644年,明朝灭亡。

清军扫平了不思进取的李自成农民军后,顺势南下。他们攻城拔寨,用到了弓箭和长矛、大炮和火枪,一路上所向披靡。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阴八十一日、大同之屠、广州之屠……一系列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也随之开始了。

在这些大屠杀中,清军在江阴这个地方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抵抗,原因是江阴士民强烈抵制剃发令。

最后,小小的江阴城,清军竟然攻了八十一日才攻下来,而且损失惨重,折了三个王爷、十八名大将、七万五千余士兵。

城破后,江阴士民九万七千余人被屠。全城只有五十三人,因躲在寺观塔上,才躲过此劫。

清豫亲王多铎亲自领兵来到常州,下令常州各县的人员都要听从号召,拥护领导,顺便把头剃了。

负责通知的传达员当然要选明朝的官员。被选中的,是明朝御史刘光斗。

刘光斗把文件全部下发,各地均积极回应。毕竟明朝官兵都撤了,留下一帮手无寸铁的士民,也不能等着挨刀不是吗?

唯独江阴没动静。

江阴没动静,这事让刘光斗很纳闷儿。毕竟这种事,回复就意味着不必挨打,不回复就意味着有情况了。那时候,通信不发达,所以两下里沟通起来非常费劲,刘光斗决定亲自到江阴走一趟。

来到江阴,他发现事情好像真的很严重。因为江阴县令已经跑了。

县令滚蛋让刘光斗很为难,因为这位县令并不是贪生怕死才滚蛋的,他只是不想跟着清廷干—他这是辞职,是为了表明自己不合作的态度。刘光斗认为,既然县令跑了,接下来只管按官衔大小往下找人就对了。于是刘光斗问参将张宿,可否帮忙传达一下朝廷的旨意。

张宿没理他,走了。他就去找县丞胡廷栋,胡廷栋说自己不干了。他又去找海防的老程,老程表示他要辞官。学使朱国富和兵务马鸣霆也跑了。

都跑了。

江阴没有县官,江阴的百姓也很着急。于是士民推举莫士英当代理县长,相信莫县长能主持大局—但这似乎是大家的一厢情愿。

莫代理很清楚现在的局面,刘光斗是“识时务者”的正面教材;而那些辞官跑路的官员,都是不知顺逆的傻子。他赶紧把县里的名册整理后交了上去,又拿出仓库里的钱贿赂刘光斗。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江阴县令的不二人选了。不花自己的钱却能做富庶之地的县令,的确是一桩好买卖。可惜,拍马屁是需要天赋的。碰见天赋比他高的,他就只能干瞪眼了。

一个名叫方亨的人出现了,他是明朝的进士,家住河南。在河南还没动静的时候,他就主动跑到清军前献宝—可以说,在拍马屁这方面,莫士英远不及方亨。

清廷觉得方亨让人放心,于是让方亨当江阴县令。

方亨来了之后,便把莫士英挤到了一边。江阴来了四个清兵,方亨很客气地接待了他们。他们是来督促办案的,因为豫亲王多铎已经下发了剃发令。

剃就剃呗。这不是什么难以执行的任务,方亨很快就把告示贴了出去。然而,江阴第二天就有人联名上书要求留发。要求留发这一点很容易理解,披发左衽的那是异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你剃发是你的传统,我蓄发是我的习俗。

方亨听完大家的说明,就开始发飙。他发飙是必然的,因为他是在执行任务—万一上司看到他的任务没完成,官可能就没得做了。一切富贵,都将归于浮云;一切努力,等于白费。

眼见事情办不成了,方亨只能破口大骂。众人见他骂娘,也跟着骂娘。

真是一群刁民!方亨正在气头上,跳起来指着北州的那群乡老说:“我不管了!我不管了!”

闰六月初一,常州府下令:

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和大家想象的不一样,清初的剃发,并不是和清廷戏里头演的一样。它是分时期的,清初要求剃的发型像鼠尾,清中期的发型像猪尾,后期像牛尾。

常州府下达的是加强版的剃发令,把剃发和生命结合到了一起。“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是后世尽人皆知的句子,随便了解点历史的人都应该知道这不是说着玩的。后来老乡把剃发的师傅叫作“逮着”,其实就是“待诏”。所谓的“待诏”,实则是政府派理发者巡街,碰见不符合规定发型的人就摁住给他理发。

方亨很高兴,因为有朝廷撑腰,震慑这帮百姓应该绰绰有余。

他把这句话告诉给手下,让手下多多地抄写公告,抄写完后发布出去,也好让大家知道朝廷对于剃发的决心。

不过,方亨发现,手下的脸色有点不大对劲。

方亨问:“你怎么了?”

手下把笔摔到了地上。

方亨愣住了,瞪着手下问:“你找死吗?”

手下说:“就死也罢!”

方亨虽然也是读书人,却是个粗鲁的人,归根结底是个简单粗暴的家伙。他撸起袖子就要冲手下抡拳。然而在众人的保护下,方亨的拳头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

方亨抡空拳头的举动,让北州乡季世美等人非常气愤。他们更气愤的是:当清廷的顺民也不是不行,但让人把脑袋瓜子刮成半个光瓢就太欺负人了!改朝换代可以,但剃那发型算什么?这算什么信仰?

他们叫上伙伴,带着兵器从北门开始敲锣,一路跑到县衙,在县衙前示威。示威的人越聚越多,吸引来了一万余人,敲三下锣,吼一声,震天响。

方亨出来,让人把他们的兵器收了。兵器当然可以收,可是收兵器的人在哪里呢?

方亨表示:人手其实是不够的,但你们可以主动把兵器交上来。

大家就笑了。方亨不跟他们一般见识,躲在衙门里不出来。局面陷入了僵持。

然而有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原本并不过分的氛围。

来者正是方亨的老师。

当时,苏老师带着人来给自己的学生贺喜,看见这群人闹事,于是指着人群就骂:“你们这群奴才,个个都该死!”

苏老师这书是白读了,不知道众目睽睽之下千万不能惹众怒。带头的又是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当时就把苏老师拖过来一顿狂揍,活活打死了;尸体晾在空地上,准备点火烧。

老师都死了,方亨不能不出来了。他出来就吆喝,说要抓带头闹事的。于是他自己也被拉了过去,人群把他挤在了中间。

这个时候,方亨终于想起羡慕他的莫主簿。他喊老莫,却发现老莫从人群里踉踉跄跄地跑了。

方亨想到,如果自己再不服软,应该一泡尿的工夫内,就跟老师一个姿势躺地上了。于是他说:“大家别闹了,不剃头就不剃头,我答应帮大家给朝廷写申请!”

方亨回到衙门,立即给朝廷写信:请派兵围剿江阴。

结果这事被捅出去了,是县里的小吏告的密。搬救兵围城的事,方亨骂骂咧咧地写,骂骂咧咧地说,就差没让门房老大爷听见了。

于是大家就又把方亨抓了起来。大家抓方亨是想让方亨再写一封信,不要让朝廷出兵,并且要求不要剃头。可惜方亨是“有骨气”的,他表示这种信他是不会写的。大家商量着再让方亨上台;但方亨表示,自己上台可以,但所有闹事的都得死。

最后一点和平解决的希望,就这么破灭了。

所以我们发现,江阴百姓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不怕死。他们怕死,怕得要命。他们只是希望有一个人能为他们主持公道,缓和一下气氛,甚至求一求清廷放他们的头发一马。但任何请求都是不可能行得通的。

百姓被逼上绝路,这是没得谈了。没得谈就只能反抗了。

主持这一切的,是一位典史。

辞典上明确写着“典史”的定义:典史是中国古代官名,设于州县,为县令的佐杂官,但不入品阶、“未入流”。

这位典史,叫作陈明遇。

兵备分发了兵器,所有人都领到了称手的武器。随后,陈明遇召集大家在公堂开会,公审细作。细作交代出了其他细作,算起来有七十多个,他们奉了常州太守的命令,准备举火为号,开门迎接清军进城。

众人分头搜捕细作,把细作斩首,还从一个青衣人的身上搜出了地图。地图上画着兵马进军江阴的路线和江阴守军的各个埋伏点。据细作交代,沈曰敬和吏书吴大成、任粹然等人,在马三家里商量着如何血洗江阴城。于是众人把沈曰敬揍了个半死,把马三和吴大成凌迟处死;任粹然也受了刑,临死前没忘了吓唬别人说:“清军很厉害,你们要小心。”

总之,清军要血洗江阴这件事已经是铁定的了。

他们不仅要血洗江阴,还血洗过扬州、济南和大同,杀八十万人是杀,杀一千万人也是杀,只要不配合,就得杀。杀多了就怕了,怕了就服了。不用跟他们讲道理,谁赢了谁就是道理。

真是混账逻辑。

江阴的举动受到了周遭的关注。乡里的义士听说后,纷纷前来投奔,足足凑了十万人。

因为细作没了动静,而且综合信息来看,江阴似乎抵抗之势甚炽,所以清军也不敢妄动。打头阵的清军遭到了部分袭击;而原本只想浑水摸鱼的清军水师,还没干仗就已经被团灭了。这实在是太窝囊了。

水师的领兵是一个名叫王良的家伙。他本是江阴人,当过几年不法之徒,领导过一些事业,在江阴也算有名。船队路过双桥的时候,围观群众,主要是农夫,骂王良骂得很难听。

王良的兵被骂得太惨了,嚷着要下来揍这些农民。

群众表示:你们有种就过来。

王良下令靠岸。

这是个错误的举动。愤怒的群众拔青苗往船上扔,青苗带着烂泥砸到了挤得满满当当的水师船。那些兵站不稳,纷纷掉进了河里,不会游水的都淹死了;会游水的更惨,游到岸边就挨揍。

围观群众太多了,都拿着锄头砸向士兵。爬上来的清兵只能跪地求饶,却依然被打死。被打死的清兵塞满了整个河面,堵在了河里的石头上;尸体越压越多,河水为之断流。这一场滑稽的战斗,却让清军莫名其妙地损失了一批水军。

江阴已经选出大将来了,徽商程璧和陈明遇等人均认为,邵康公可以担任大将,负责招兵买马。粮饷、参谋也都有了合适的人选。都到这份儿上了,留着方亨和莫士英也没啥用了—不仅没用,还可能成了内应,不如杀了。

清兵越来越近,已经从城西的营地转移到城南。各地赶来江阴的救兵,本来就是临时凑的,几百、几千的都有,很能干的有,很差劲的也有。招兵买马的效果很客观,加上援兵和近几天回城的客流,江阴的防备力量又加强了。

与此同时,清兵在城外琢磨了很久。撤退多日后,他们再次压了上来—准备最后动手了。

清兵感觉江阴是块硬骨头,他们请求朝廷增援。清廷一口气调来了十多万兵马,那是由三位王爷、一千名将领率领的大军。

谁打先锋呢?

沧海横流,英雄本色,人人应该争当先锋模范,于千万军中横刀立马,不然怎么能够对得起如此的恢宏气势呢?!

说得太好了!

大家决定,让刘良佐去。

刘良佐曾经是南明江淮地区的办事员。清军入关后,多铎率军南下,刘良佐带着十万大军投降,并且捉了南明的宏光皇帝给清廷当见面礼。

刘良佐没有错过这次表现的机会。他的兵在西门跟杀出来的城兵厮杀,无一伤亡,却砍死了江阴五十个出战的百姓。可见,江阴城匆忙组成的军队,战斗力实在堪忧。

清军就很放心了,从东门到北门,分十六营围城,抢了富户,烧了东城,碾压乡兵,却只损失了一员骑兵。

相比较而言,来江阴帮忙的泗善港的葛畏弼父子就有些拿不出手了。他们带了五百人,本来干的是私盐贩子的护卫,平时不少捞油水,所以来帮忙也没改掉喝酒赌博的习惯,吃饱喝足去打仗,结果全军覆没。

外围的乡镇上,清兵杀人放火,青烟遮天蔽日。这导致乡里的百姓不等清兵来屠村,就主动去找他们拼命。

拿下江阴,看起来似乎没那么费劲。于是清军让刘良佐写了一封劝降信。大意是:大家都剃发了,就你们江阴不剃发,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你们怎么就那么特殊呢?不就是换个发型吗?难道你们的命还不如发型重要吗?命就这么不值钱吗?你们把头发剃了,我保证什么事都没有!

江阴士民在陈明遇的主持下开了个会,讨论的内容当然是如何回了这封信。眼下的情况是,几千年来,中国改朝换代,百姓也不是不知好歹,也不是不归顺,可从来没见过这么侮辱人的。清兵**掳掠,坏事做绝,苏杭还没有定局,江阴也绝对不会偷安。陈典史给清军回信了,回信的内容大概是这样的:

“我们已经下定了决心。你们能不能听我们的,那是天命。免回。”

听你们的?免回?回信的内容着实把清军气得不轻。立功心切的刘良佐更是火冒三丈。他让军士散开,去周遭剽掠:人可以随便杀,钱可以随便拿。

清兵的扫**,把江阴周边乡镇的游勇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那些平日里扛着锄头劳作的农民,也没必要单枪匹马跟他们硬干,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就都逃跑了。

逃跑也是不行的。劝降只是手段,等开了城门,也得把城里的人斩尽杀绝—刘良佐就是这么想的。但城里暂时还进不去,只能派人去追逃跑的乡兵,追到就杀,一个不留。

刘良佐把周遭的乡村血洗了,就专心致志地攻打江阴城。攻城军里,弓箭手上万,这些弓箭手目前的任务就是往城里放箭。而江阴城内对付落雨箭的方法也很简单,拿个锅盖就挡住了。不仅能挡住,还能回收利用,一天能回收个几十万支箭,收获相当丰富。

陈典史虽然在巡城,劝慰、犒劳,但一直不担任主帅。这倒不是他害怕—他要是害怕,早就跑了,留在这里巡城干什么?

陈明遇跟大家说:“我不是当主帅的材料,应元才是。”

众人的疑虑瞬间全消。

对,阎应元才应是抗敌主帅!

阎应元,北直隶通州人,原是个武生,后来当了京仓大使。他以前当过江阴的典史,虽然现在已经不干了,但他的名声依然不亚于战国的那几位君子。

在任期间,阎应元的德行与陈明遇一般,却比陈明遇更加有军事指挥能力。他是个能文能武的帅才,头脑清晰,有着超强的策划能力和执行力。

请他出山,一定能行。

问题是,人家本来已经跟江阴没什么关系了;发生这种要命的事,能躲的都躲得远远的,谁还愿意干这苦差?

“试试吧!”陈明遇说。

从城上缒下的十六人,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他们是去找阎应元的。

祝塘镇,阎应元简单听说了他们的来意,沉吟片刻。

“我有一个条件……”他说。

“尽管说!”

“都得听我的!”

“然后呢?”

“没然后了。”

这还能叫条件吗?!

走吧!!!

前途险恶,十六个人护送是不够的。祝塘镇的老乡表示,他们要护送阎应元一程。

一路走到城门附近,阎应元把闻讯赶来的老乡打发走了。老乡带着粮食,原本是想进城共同抗战的,却被阎应元劝走了。是的,打仗这回事,不是空有一腔热血就能行的,羸弱与乌合的人,到了战场上等于炮灰。

城里的就在城里吧,没进去的就不要进去了。但阎应元要进去,他带着四十来个家丁入城后,首先就命原兵使徐世荫、曾化龙开始造火药。这两人都是他的老同事,论业务他们是无比熟悉的。然后,他通知城里的有钱人出资当军饷,统统放到察院,一一记录,公开透明。随即他开始统计人数,清查全城户口,登记在案;整饬服饰和兵甲、旗帜;并对各门的镇守作了安排:

武举人王公略守东门;

把总汪某守南门;

陈明遇守西门;

阎应元自己守北门。

阎应元与陈明遇总督四门,日夜巡历!阎应元的到来,坚定了大家守城的决心。

清军主帅震怒,命九员虎将爬云梯登城。他们以为江阴城上的这些守兵是连民兵预备队都不如的乌合之众,却不知城中的一切都已被阎应元等人安排得有条不紊、妥妥当当。就比方说有人爬梯子上来,就由长枪队上前刺他们。这九员虎将,死了四个,残了五个—其中有个身中三箭的,有个脑袋被削掉的,有个被火烫死的,还有个活活摔死的。

清军主帅上场了。他不信就连这乌合之众的一关都过不了。

于是大家目睹了这位主帅登城、与守城兵士互砍、被刺、被锁喉,直至坠落的全过程。

他被摔得粉身碎骨。

城下的清兵忽然散开,大哭道:“七王爷死了!!!”

是的,那是七王爷。

城下的二都督,一路从北打到南,打北京,杀南京,从来就没这么费劲过;怎么江阴拳头大的地方,愣是打不下来呢?!于是下令,十营兵选数员猛将,派兵赶快扎十张云梯,在第二天分十处登城;如有退却,格杀勿论。

七月十二日,北门。

是的,北门。

清兵认为北门最好打,所以最先猛烈攻击北门。

但北门又是最难打的,因为镇守北门的,就是阎应元!

二都督会后悔的。但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他一马当先,率领清兵登城。

他们在护城河上架了十座浮桥;过了浮桥,便可以把云梯搭在城墙上。这种做法,理论上可行,可是实际上操作起来却很困难。

因为城上的人在往下扔石头。石头砸下来,脑袋瓜就会开瓢—就算不开瓢,也会被重重的石块砸得蒙圈。

怎么办呢?清兵想到用掩体挡着前进—于是城墙上的守兵就改用火箭射他们,间或泼他们点油,一把火就烧起来了。

尽管如此,清兵还是摸到了城根。

二都督防护很严密,他穿了三层甲,腰里别了两把刀,肩上也插了两把小刀,身先士卒地爬上了云梯。二都督很猛,他真的爬上来了,石头都砸不蒙他,可见二都督有着极强的抗击打能力。二都督爬了上来,抽刀就开始胡乱砍—他的力气很大,没人扛得住他。就算有人刺到,因为他穿了三层甲,比犀牛皮还结实,大家也奈何不了他。

此时有人喊:“别刺他身上了,没用,都刺他脸!”

一时间,刀子和枪头雨点一般刺过来。一个姓汤的小孩拿着镰刀钩住了他的脖子,拉断了他的喉管。竹木匠姚迩割下了他的头。大家把他的尸体扔了下去。

清兵本来都已退下去观望;看见主将死了,也不敢动,眼见尸体掉下来了,都过来抢尸体。此时城上忽然响起了梆鼓声—这是砸石头的号令。既然清兵过来抢尸,不妨让石头也凑凑热闹。砖头和石块纷纷如雨下,又砸伤了一千多人。

尸体还没抢到,于是清兵拿来牛皮帐挡着,总算把尸体抬了回去。

“头呢?”八王爷薛王问。

“对啊……头呢?”刘良佐说。

“我问你,头呢?!”

“头……哦,头在城墙上呢……我去找他们要!”

刘良佐派的要脑袋的来了。当然不给。

第二天又来。还不给。

再来,依然不给。

刘良佐急了,没别的办法,他分析,如果出钱,江阴人肯定就会把脑袋还给他了,这脑袋江阴人自己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于是他让人带着钱过来求。

城上的人把银子用银鞘吊上去了;一群人在下面等了半天,也没看见城上的人有什么表示。于是他们喊:“还我王爷的头!”

城上的人就把头用蒲草包着扔了下去。

打开一看,是一颗狗头。

最终二都督的头还是扔给了清兵,那是因为清兵求得频繁,太烦人了。城上的人已经无法忍受那种鬼哭狼嚎式的恳请,加上本来就收了银子,哪能不办事呢?

清兵接连的失利,让薛王非常愤怒,他只能要求更多的人马前来江阴助阵。而北州那边薛王的营帐,已经开始采取柔化政策了。刘良佐也写了一首劝民歌。

说白了,就是招安。

薛王的招安我们也见过,无非是“里面的人听好了,投降可免你一死!你们谁想投降,放下武器,过来就可以了”。可惜嗓子都喊哑了,别说降兵,连个屁都没有。直到有一天,江阴的四个生员前来商议投降大计。

薛王是明智的人,看得出他们是典型的奸人。这种人他见得多了,只要给他们钱,就能让他们回城宣传他的怀柔政策。领着人前来投降,许诺封官不敢说,利肯定是有的。他给了这四个人每人一锭大元宝。那四人回城,就开始了活动。

薛王上当了。

这四个人回到城里,去见阎应元和陈明遇—原来是他俩安排他们去的。四人在诈降中看出了清军的破绽,他们表示,只要有一百多位敢死之士,事情就有得做。这一百多“降兵”,前面几个人拿着降旗,后面的人抬着银箱—但里面并没有银子,全是火砖。只要薛王的营门一打开,这些火砖就会发挥它们的威力,因为火砖就是炸弹。

薛王还是太轻敌了,当他满怀喜悦地接受这些财宝的时候,火砖也被引燃了—薛王营地一顿连环爆炸,营帐附近的人全被炸死了。死了两千多人,其中包括两名上将,薛王本人也只剩下了一颗脑袋。薛王死了,由十王爷负责给他收尸。而深入敌军营地的死士,又是何等的心情呢?

十五日,战事进入了白热化。

城上对清军的攻击方式主要是火攻、石攻,以及骂攻。火攻用的是火球和火箭,石攻用的是石头和砖头—对于居高临下的人们来说,这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至于骂攻,也只是辅助作用。你想登城,就得靠近;你一靠近,我就拍砖。你来我往,拍死了几百个。作为一名优秀的统帅,刘良佐感觉颜面无存。

他让人造了一个巨型的牛皮帐,用来挡砖头—但这个大帐其实是有问题的,因为它虽然不怕砖头,却怕火。城里的人把桐油熬得冒烟后甩到营帐这边,营帐就烧出了洞。江阴人拉的屎也舍不得扔,都用机炮给甩了下来,作为送给清军的“开心小礼物”。

此外,城上的人还发挥了各自的特长,有人制作了一种类似于鱼钩的大钩,把人钩上来,斩首后再扔下去。还有之前清军射来的那些箭,又给他们射了回去。

城外的援兵不可能来了。阎应元决定,趁天黑,劫营。他率领一千勇士下城,突入敌营,连抹带刺,杀了数百人,随即火速撤离。等清兵的其他营来救的时候,他们只看见了同伴的尸首。

刘良佐是受够了,把营挪了地方以后,找到了十方奄的僧人,让和尚跟阎应元讲话。和尚的工作做得不是不尽心,都哭了,也没感动城上的人。刘良佐打发和尚滚蛋,自己上马,只身向前,他要跟阎应元谈谈。

多少次,他和阎应元这么谈过。因为他们曾经是同事、朋友,他们曾经为了一个目标而努力。但有些人变了,有些人没变。

刘良佐认为他的选择是对的,所以他要和阎应元直接对话。

他望着城上,喊道:“宏光已死,江南已顺。足下如能识大体,富贵又岂能在我之下呢?”

阎应元回道:“江阴士民,三百年来食毛践土,深戴国恩,不忍心望风投降。我是大明的典史,绝不侍奉二君。将军身为侯伯,手握重兵,进不能恢复中原,退不能保障江东,又有什么面目来见我江阴的忠义士民呢?”

看来劝是没用了。但他和阎应元以前是朋友,他觉得还可以再试试。于是过了一段时间,他又骑上那匹马,来到了城下。

没想到这次嘴还没张开,他就享受了火炮齐发的礼遇。他忙不迭驾马奔逃,回头望着朝他发炮的江阴人,大声嘶吼道:“你们没救了!”

刘良佐没撒谎。贝勒来了。

贝勒打完松江,就来到了江阴,还带来了二十万人。他问过情况后,就把刘良佐狠狠骂了一通。打一个小小江阴,这么久还没攻下,而且还死了那么多人,证明刘良佐这个人是很没用的。在指责刘良佐办事不力后,他亲自爬上君山,察看了一下地形。

贝勒是个优秀的军事家,他认为,江阴城就好比一艘船一样,南面是头,北面是尾;要同时打南、北两面,恐怕是白费力气;应该集中优势兵力猛攻中间。只要用铁炮打出个大口子,撕开江阴的防线,江阴就到手了。

贝勒让人按计划执行。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一大帮人围堵小小的江阴,死活还是打不下来。清兵就开始往东劫掠而去,大桥、周庄、华墅、陶城、三官司、祝塘都遭了殃。

贝勒的铁炮阵还是有些作用的,一颗铁炮打中了阎应元的右臂,也把城北轰开了一个裂口。但这个裂口第二天又完好无损了—这让清兵很不解,他们想不通阎应元是用什么方法一夜之间就把裂口修好的。

直到次日,十王爷带着的清兵终于见识到了阎应元的组织能力。清兵原本计划主要攻打东、西两门,没什么用之后,就又开始打北门。北门的阎应元让城上的每个人都拿着一块石头,等清兵组织摸索式进攻,就把石头堆得像山一样,清兵抬头望着这连绵磅礴的圆石山,怕了。可想而知,如果谁敢靠近,不敢说死,被砸成残废总是没有问题的。

北门没办法打,那就得打南门。

十王爷让人准备了一百门各式大炮(从各地缴来的),集中炮火猛轰东南城角。十王爷对这种打法很有信心,他领着上将四人、亲军二百四十人站在台旁。阎应元看见十王爷在下面指挥轰城,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不过,阎应元的大脑飞速运转,很快就想出了策略。

他把城中的汤大力士叫了过来,让汤大力士从下面往城上扛了一架火炮。

火炮架在了垛口,炮眼对准了十王爷。

十王爷被炮炸死的时候,汤大力士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听力有问题。但他看见十王爷和四将以及那两百多个清兵葬身火海;一把黄伞被炸飞,从天空中慢慢飘下来;还看见不知道是谁的一条腿,穿着靴子从半空落了下来。

十王爷也死了。

半夜出去烧营的江阴敢死队员收获颇丰。清兵在这里待着,很难占到便宜,就又有人溜出去,到乡镇上抢劫去了。

敢死队员周祥、金满、李芳、针子四个人回到城里,阎应元让人赏赐他们每人一两银子;但管这事的夏维新、王华只给了他们每人六钱。大家知道了,就来闹。不得已,阎应元把这俩贪赃的家伙杀了。

然而夏维新和王华并没有贪赃,也犯不着克扣那四钱银子。只是因为清兵围城日久,城中的赏金快要发光了,再这么大手大脚,恐怕会误事。江阴城里的百姓日夜不能安歇,自然十分疲惫。有些人想着叛逃。不过,叛逃这种事,去了清营是要献宝的,没钱献,当然就得有情报。于是,凡是有二心的,被发现后会立即被斩首。当然已经剃发投诚的也不是没有,有位杨营长搜刮了民财,宰了牛,跑到刘良佐那里献宝—刘良佐发给了他一面大旗。刘良佐不敢来劝降,他就让杨营长来劝—杨营长来了,也被火炮给打回去了。

这天,有大批从江阴来投降的—这说明抵抗也快撑不住了。刘良佐起初很高兴,但想起之前的诈降,怕自己也死了,于是嘱咐手下务必看看城上的守兵剃头了没有。大家一看,果然没剃。

贝勒也来劝,说只要把“大明中兴”旗给拔了,换上“大清万岁”旗,再把四个门的门将斩了,其余的一律无罪,就算不剃发也行。这是个大好的消息,因为大家就是不想剃头;仅仅为了守住这最后的底线,终于让贝勒做出了让步。

阎应元同意了贝勒的部分要求,但有一点他不同意。

他说:“杀我可以,其余人全都是无辜的,一律不许斩。”

“呵呵,”贝勒笑了笑说,“那就没得谈了。”

没得谈,那就打吧。

八月初八,大雨。

大炮轰城,震**不绝。护城河也因大雨而变得又宽又深。阎应元派游泳健将陈宪饮带着一批人游过护城河,偷偷钉死了清军的炮眼。大炮的炮弹是充足的,但只要把炮眼钉死,是打不出炮弹来的。

阎应元出这几个兵,目的就是延缓清兵炮轰的时间,从而抓紧时间修好开裂的城墙。刘良佐修大炮修了两天,修好以后怕阎应元晚上再派人来捣乱,干脆直接让人不分昼夜地轮番上阵,炮轰城墙。城里的石灰快没了,粮食也快吃光了—贝勒知道这个消息后,决定留下四万人让刘良佐指挥,自己带人离开这里。

刘良佐不同意。他大概知道,只要这位贝勒爷走了,江阴城的得与失,责任就全落自己头上了。他对阎应元再熟悉不过,面对这个死脑筋的前朋友,他找不出词来形容对他的感受—或许,就现在来说,其实就是怕吧。

阎应元很早以前就预留了面粉。面粉被做成了月饼,分发了下去。剩余的粮食从民间征集,按照数额限量领取,不得提前透支。谁也不会想到,眼看就要饿肚皮的时候,从八月十三日到八月十七日,阎应元居然连续发了多天的中秋节物资。

这些物资,有很大一部分,是徽商程璧的功劳。

商人重利轻义,但程璧应该是个例外。在江阴被围的时候,他原本可以躲得远远的,但他却拿出了自己家的十四万两白银用于军资。清兵气势汹汹时,他又独自一人跑到外地求援—一路被拒绝多次,却始终没有放弃。

城里的阎应元和陈明遇,在八月十五日那天为大家组织了一场隆重的庆典。琴瑟笙箫,霁雨初晴,皓月当空,在苍茫的原野上,清兵也听到了来自城里的歌声。

有人骂:“死到临头了,还唱歌。”

有人哭:“那是我小时候就听过的歌啊!”

刘良佐坐不住了,他不能任凭这群死顽固搅扰自己的军心。他也创作了一首劝降歌,让士卒进行大合唱。

大合唱是振奋人心的,刘良佐也为这次赏心悦目的表演感到高兴。于是,他在阵仗中喝起酒来,以显示一名指挥官应有的淡定从容。

结果他挨了一顿炮击。

贝勒带着人马到君山查看形势,也被大炮打着了一回。骑兵被打散了,马匹乱闯,连贝勒自己也差点被踩死。清军又从南京运来了二十四门大炮,非常大,一艘船只能拉一门。他们抢了百姓家的铁锅炼成炮弹,每一颗都重达二十斤。乱炮轰城,江阴城摇摇欲坠。不巧的是,炮轰的时候,天上下起了暴雨。

据说清兵听到了鬼叫的声音;城里的人,也看见城中空旷的地方有数万只白鹅,可走近一看,又消失了。

于是大家说,那就是劫难中死去的人的灵魂啊!

八月二十一日,城破。

清军的所有大炮集中轰击江阴城的东北角,大炮的铁球轰进城内,陷入土地数尺;而轰炸到城墙的炮弹,将城墙炸开了一个个口子。清兵摸了过来,躲避炮轰的城民以为外面还在放炮,却不知道清兵后来放的是空炮。

早晨的时候,清兵探头察看城里的情况,发现城中部队排布有序,不敢轻易压上。

可是到了中午,一道红光直射入城,正中祥符寺。城中就有些沸腾凌乱了,清兵趁机杀了进来。

城破了。

一切都将烟消云散。接下来要做的,唯有死而已。

阎应元在东城城楼,向人要了一支笔,在城门上写下一副名垂后世的联语:

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

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写罢,他率领百余人上马格斗,进退八次。人群想要向西突围,但无论如何也冲不出去。阎应元望着众人,缓缓说道:“我的任务完成了。”

言罢,他拔出短刀刺向了自己的胸脯。但他没有立刻死去,于是他又纵身跳入前湖之中,马上又被百姓救了上来。刘良佐来了,他派人来抓阎应元。

他说:“我没别的要求,只是你们必须给我抓活的。”

他跟阎应元有旧。

阎应元被抓了,他见到了刘良佐。

刘良佐看见阎应元的那一刻,哇地哭了起来。他拍着阎应元的肩膀,不停喊着:“你这是何苦啊!”

“可是你又何必哭呢?我既然来到这里,就没想着活着回去。快点把我杀了吧!”

刘良佐没有杀阎应元,他要把阎应元交给贝勒。

贝勒在县衙里等候多时。他很想看看这个阎应元究竟有什么能耐,能把清军挡在城外八十天。贝勒死死盯着阎应元。

“认错吧!”

“我没有错。”

“你不剃发,就是错。怂恿大家不剃发,大错特错。认错!”

“我没有错,认什么错?”

“跪下!”

“除非把我的腿打断。”

随即阎应元破口大骂。一个小兵用枪刺他的小腿,血流如注。他倒在了地上,依然咒骂。

贝勒让人把阎应元押到栖霞寺。夜里,寺里的和尚总能听见里面人的骂声。

第二天清晨没了动静,才发现阎应元死了。阎典史,以不入流之士子的身份,连同陈典史,率领民众抗击清军八十一日,最后英勇就义,其精神定当同日月一般,万古长存。他留给人们的,是八十余天**气回肠的往事。

与此同时,江阴城内已被惨烈的气氛所笼罩。

阎应元的家属十余人,不投降,杀。

训导冯敦厚,穿着公服在明伦堂自缢;妻子和姐姐投井自杀。

江阴无名女子自杀前写诗:“露胔白骨满疆场,万里孤忠未肯降。寄语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陈明遇巷战而死,全家投水自尽。(也有人说他并非战死,而是在那天关上了衙门,全家男女共计四十三人焚火自尽。而他自己持刀与清兵巷战,全身血肉模糊,倚靠墙壁站立而死。)

中书戚勋,入城协守,最终耗光了所有的力气,临死前在墙上写下:“戚勋死此。”他的妻女也全部殉难自杀。

许用德阖室自焚。

弓箭手黄云江素来喜欢音乐,城破后抱琴而出,从容就义。

竟无一人投降。

可惜!可悯!可敬!可叹!

次日,巷战,清兵纵火焚城。

与此同时,百姓无一人顺从,纷纷慷慨赴死。清军下令,从东门出去的不杀,小于十三岁的不杀。可惜,江阴的男女老少,投水、蹈火、自刎、自缢,内外城河、绊河、孙郎中池、玉带河、涌塔庵池、里教场河里,都填满了尸体,层层叠叠。仅四眼井中,自杀者便有二百余人。

清兵封刀了,因为除了自杀的,全被他们杀光了。

这个时候,清军的长官终于出榜安民。

他们表示:其实这一切都怨不得我们,都怨你们不知道好歹。现在好了,我们来了,所以你们也别躲了。我们会严肃军纪,给大家营造一个和谐安全的环境。

这就是典型的不要脸了。

江阴没了。在外奔波的程璧终于回来了。

他找了两个地方的部队,他愿意自己出钱让部队来帮助江阴,但都遭到了拒绝。后来他去老家安徽找人,可等他到了地方的时候,这里的兵也早已溃散。

他回到了江阴,看到的是一座空城。

“你们果然还是赢了。”

程璧仰天长啸,他再不愿在这样的世界里苟活。于是他将头发剃光,落发为僧,遁入空门,从此不问世事。

由此我知道,程璧是有信仰的。

是信仰什么呢?我想了很久。

后记

这篇文章的主体,翻译自清代许重熙《江阴城守纪》。我将江阴八十一日的历史整理成白话,并不是要彰显什么汉人的骨气,也并非为了让人认清什么清廷罪恶的历史。有人说要杀回去,这就是典型的脑子浑了,似乎并不知道历史上农民军自己发动的屠杀与此别无二致。

这篇文章,全文都是江阴幸存者的口述和转述。与史实应有出入,但整体是可信的。

对照历史记载,清军里似乎并没有什么死了三个王爷的说法,军队的人数好像也不对。清朝的历史书里,也没有记录这八十一日战斗的过程。而这一切,恰恰证明了这正是幸存者的见闻—因为幸存者的见闻是不一样的。而把不干净的历史抹去,这是胜利者常用的做法。可胜利者不可能将故事就此一笔勾销,往后的日子里,人们将偷偷怀念那壮烈的战场。乾隆看内部资料,读到了多尔衮给史可法的劝降书和史可法的回信。看完以后,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他感慨道:“史可法之支撑残局,力矢孤忠,终蹈一死以殉。又如刘宗周、黄道周等之立朝謇谔,抵触佥壬,及遭际时艰,临危授命,均足称一代完人。”

乾隆让人修了《贰臣传》,将降清的明朝官员均称为“贰臣”。所以刘良佐再有功勋,在乾隆眼里,他也只是个贰臣。

有人把江阴八十一日比作大明王朝的最后一丝尊严。

我愿意把江阴人民比作一群倔强到不可理喻的孩子。许多人非要让这个没有做错事的孩子认错,我们一群人,看着孩子挨打,直到他因为不认错而被打死,却还大言不惭地问:

这一切都值得吗?认错不就行了吗?

我们成熟,我们沉稳,我们懂得圆滑,也知道适时地卑躬屈膝。我们选择向许多许多的不合理妥协,假装认可蛮横和无耻,却忘了我们最初的坚持。

所以我们都是绝望的孩子。

等我们长大了,满怀悲悯地看待这个世界,还是会发现一些东西的。比如在我们的心中,总有一些东西比别人想象的重要。

那时的我们,才是真正的成熟啊!

我们会拼尽全力保护对我们重要的人和事—尽管在别人看来,那根本就不重要。也许只有我们自己知道,那是我们尊严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