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美洲狮(1 / 1)

在这样的故事里,当然不会缺少国王和王后。国王呢,身佩枪支,是那种六响的手枪,而且还是好几支同时佩带,脚上常穿着靴子,是那种安有马刺的马靴。总之呢,就是那种很厉害的老头儿。他声若洪钟,倘若在草原上说一句话,响尾蛇都会被吓得躲到刺梨树下面的洞穴里。不过,在他拥有这样显耀的家庭背景前,人们叫他“柔声细气的本恩”。当他拥有了五万英亩土地和成千上万头牛的时候,人们又叫他“牛王”奥唐奈了。

王后是拉雷多(美国得克萨斯州南端的城市,在格朗德河畔,对岸即是墨西哥)人,但是她拥有墨西哥人的血统。她是一位典型的科罗拉多州主妇,她不仅善良贤惠而且也将自己的温柔深深地传染给了本恩,以至于本恩在家里说话的时候会尽量放低自己的音量,以免过高的音频会震碎家里的瓷碗碟。在本恩还没成为国王之前,她每天都会坐到刺头牧场正厅的回廊里,编织草鞋。可是随着那些椅子和大圆桌从圣安东尼运来,随着财富如泉水般流入,她的生活也就变成了达纳埃(希腊神话中阿尔戈斯王的女儿,被幽禁在高塔内)的生活。

其实在这个故事中,国王和王后并不是主角。介绍他们二人的目的只是出于对他们的尊重,以防落下欺君之罪。接下来我要讲述的这个故事,它的真实内容是——“美丽的公主、对快乐的憧憬及碍事的狮子”。

现在国王与王后只有一个幸存的女儿,公主名叫约瑟法·奥唐奈。她继承了母亲热情的品质,还有亚热带美女那种健康的黑色皮肤。从本恩·奥唐奈国王身上,她继承了勇敢的胆量和执政的才能,并且学到了许多知识。像她这种能够将父母双方的优点集于一身的姑娘,实在是行万里路也值得一见的。约瑟法可以骑着她的小马,在策马奔腾的同时射出六颗子弹,至少有五颗子弹可以打中那些用绳子穿挂起来的摇晃的番茄;她也可以和她的小白猫一起玩上几小时,给它穿上不同样式的荒谬滑稽的衣服;她不用动笔头儿,就可以心算出如果一头小牛价值八块五,那么一千五百四十五头会是多少钱;可以粗略地估算出多刺牧场的长与宽,长大概是四十英里,宽是三十英里——只是大部分的面积是租来的。约瑟法骑着她的小马曾走过这个牧场的每一寸土地,所有的牧童都见过她,并且随便哪一个都会愿意做她忠实的奴仆。里普利·吉文斯是多刺牧场中一个牛队领头的牛倌,一天也看见了公主,于是他有了与皇室攀姻亲的想法。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倒也未必。因为在那个时期,在纽西斯的男人们人人都是好样的。更何况,“牛王”也并没有真正的皇室血统。通常情况下,被称为“牛王”的人,也只是因为人们称赞他偷牛技术的精湛,这个封号只是一种标志而已。

有一天,里普利·吉文斯去双榆树农场打听一群误入歧途的小牛的下落。他往回赶路的时候,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当他到达纽西斯河的白马渡口时,太阳已经下山了。这里距离自己的营地还有十六英里,即使到多刺牧场也要十二英里。可是吉文斯实在太累了,他决定在白马渡口过夜。

河**有一潭清澈的潭水。它被一层层茂盛的树木厚厚地覆盖着,旁边还有一些矮小的灌木丛。距离水潭五十码的地方,是一片野生的牧豆草场——这里可以给他的马提供丰盛的晚餐,也可以当做自己松软的床。吉文斯把马拴好,又把马鞍上的毛毡摊开来晾干。他背靠着一棵大树坐了下来,并且掏出了一根烟。忽然,从沿着河边密集的树丛中的某个地方传来了一声让人瑟瑟发抖的哀号。小马也被这恐怖的声音吓得上蹿下跳,不断地抖动缰绳,鼻子里喘着粗气。吉文斯把手里的香烟猛吸了几口,之后慢悠悠地走到草地上晾着的马鞍带那边,从枪袋子里拿出一把手枪,转了转装子弹的转轮,试了试。一条大鱼跳入深潭,随着一声清脆的巨响,水花四溅;一只棕色的小兔子跳过了一撮碍事的小草,之后坐在那边**着它的胡须,并且很滑稽地看着吉文斯;小马又去吃草了。

当一头墨西哥的狮子,在黄昏的时候蹲在河床旁边高声吟唱,那么还是提高些警觉才好。那头狮子一定在唱:在这片草场上,肥美的牛犊和羊羔是那样稀少,所以产生了食欲。

在草地上有一个被人吃空的水果罐头盒,应该是以前在这里待过的人留下的。吉文斯赶紧上去,把它捡起来,满意地咕噜了一声。在他的马鞍后面绑着一件衣服,衣服口袋里有烟,还有咖啡。咖啡和香烟!作为牧场的工人怎么可能渴望更多呢?在两分钟内,他已经生起了一小堆篝火。他开始用罐头盒去水潭边取水。当他距离水潭还有十五码的时候,他看见一匹耷拉着缰绳的小马在离他不远的灌木丛那边吃草。他仔细看了看,那匹马上还有马鞍,而且是女孩子专用的那种侧鞍。约瑟法·奥唐奈在水潭边喝水,她用膝盖跪在潭边,双手支撑着身体。当她喝完水后慢慢地站起来,两只小手互相拍打掉手上的细沙。距离约瑟法十码外的地方,在丛林中隐藏着一头墨西哥狮子。它的身体呈蹲着的姿势,并且用它那琥珀色的眼睛如饥似渴地怒视着她;距离它的眼睛约六英尺的地方,竖着它的尾巴,直挺挺的就像一个指针。它挪动了一下后腿,这是猫科动物跳跃前习惯性的准备动作。

吉文斯做了一切他能做的事情。他把手枪扔到三十码开外的草地上,之后响亮地吆喝了一声,迅速跑到了狮子与公主之间的地方。

“格斗”,这是吉文斯在这件事发生之后对这个行为的称呼。格斗很短暂,并且有些混乱。当他刚刚抵达进攻的最前线时,他看到空中闪过了一个黑影,随之就听到了几声若隐若现的子弹炸裂声。一百公斤的墨西哥狮子扑通一声倒了下来,正好压在了他的头上,顿时他感到自己要被这个庞然大物压扁了。他立刻喊了起来:“让我起来,这不公平!”然后他像蠕虫一样从狮子身下爬了出来,嘴里满是青草和泥土。在他的后脑勺上还有一个肿块,那是他磕在水榆树根上弄的。狮子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吉文斯觉得委屈极了,他质疑有人违反了规则,于是狠狠地在狮子的面前挥动拳头,喊道:“咱俩再较量二十回合——”他随后才意识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约瑟法的脚步没有移动过,静静地为她那把银色的三八径手枪重新装上子弹。其实对于约瑟法来说,打死这头狮子本没有任何困难,你要知道,狮子的头可比西红柿大多了,而且那些西红柿还是被穿在绳子上不断摆动的。从她的嘴角和黑亮的眼睛里可以看出一丝笑意,还有一些发人深思的戏弄,令人发狂。这位骑士本来想表演英雄救美,可是现在他的脸颊如同火烧一般,甚至已经烧到了他的内心深处乃至灵魂了。这对于他来说原本是一个机会,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只是制造这个机会的是戏弄之神莫摩斯,而并非爱神丘比特。毫无疑问,这片森林中所有的生物都在因为这场戏剧而默默地嘲笑他呢。吉文斯先生和一头毛茸茸的狮子为大家演出了一场极为有趣的杂耍剧。

“是你吗,吉文斯先生?”约瑟法说,她用她那含有糖精的声音,沉稳而低沉地说,“你刚才大叫的那声,差点让我的枪偏离了位置。你摔倒的时候,头没受伤吧?”

“哦,没有,”吉文斯静静地说,“并没有受伤。”他羞惭地弯下腰,从这头狮子的身下拖出他那顶最后的斯特森帽子。帽子被压得扁扁的,而且全是褶皱,这种款式非常具有喜剧效果。然后,他蹲了下来,轻轻地抚摸着死去的狮子,它还张着大嘴,很吓人的样子。

“可怜的老比尔!”他凄惨地感叹道。“怎么了?”约瑟法一针见血地问道。

“当然,你是不会知道的,约瑟法小姐。”吉文斯说,他表现出一种悲痛,但宽恕的情感却远胜于自己的悲伤,“没有人能够责怪你,我只是想试图挽救它的生命,却没能及时通知你。”

“挽救‘谁’?”

“为什么是比尔。你知道吗,我已经在草原上找了它一整天了。它是我们营地的宠物,我们已经养了它两年的时间了,哦,可怜的老家伙,它连兔子都不会伤害。如果营地里的那些兄弟听到它已经死去,一定会心碎的。当然,大家不会怪你,其实比尔只是想和你一起玩而已。”

约瑟法黑亮的眼睛没有从他身上离开一刻,里普利·吉文斯看到自己的谎言成功了。他站在那里若有所思,摸了摸它头上黄棕色的卷毛。他的眼睛里充满了遗憾,也有一丝温柔的责备。他的脸上摆出了一种悲哀态度,约瑟法动摇了,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话。

“你的宠物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她拿出了最后一丝对于自己立场的坚持,问道,“白马渡附近根本没有营地。”“这个老东西,昨天晚上就跑出营地了,”吉文斯很轻松地回答,“这真是一个奇迹,这里的小狼居然没有把它吓死。你知道我们营地的那个牧马人叫吉姆·韦伯斯特吧。他上周带来了一条小猎狗。就是这个小东西把比尔逼走的——小狗总是追着比尔,之后咬它的后腿,一连几小时都是这样。小狗把它害惨了。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比尔会偷偷地钻到小伙子们的毛毯下面睡觉,目的就是为了躲开小狗。我觉得它一定是非常绝望了,不然它是不会自己跑走的,因为它离开营地就会害怕的。”

约瑟法看着那只猛兽的尸体。吉文斯轻轻地拍了拍它厚壮的大爪子,它的爪子足以轻而易举地在一起一落之间杀死一头一岁的小牛。一片红晕在女孩深橄榄色的脸上漾开来。这是不是一个猎人在错杀一只动物后,那种感觉到羞辱的信号呢?她的目光变得柔和,低垂的目光已经赶走了之前明显的嘲弄。“我很抱歉,”她虚心地说,“但是它显得那么大,而且又跳得这么高,可……”

“可怜的老比尔很饿。”吉文斯打断了她的话,快速地为死者辩护道,“在营地里,我们喂它吃东西的时候,总是要让它跳起来。它还会因为吃不到一块肉而在地上打滚。当它看到你的时候,一定是以为只要跳得高一些,你就能给它吃的呢。”

突然,约瑟法的眼睛睁得很大。“我刚才可能会伤到你!”她感叹道,“你当时就站在我和它的中间,原来你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的宠物!你简直太善良了,吉文斯先生,我喜欢疼爱动物的人。”

现在,在她的眼中甚至出现了钦佩的目光。毕竟,一个英雄,在一片废墟之中又重新站了起来。看看吉文斯的表情吧,这个表情绝对可以为他在动物保护协会谋得一个很高的职位。

“我一直都很喜欢,”他说,“马啊,狗啊,墨西哥狮子,还有牛、鳄鱼什么的。”“我讨厌鳄鱼,”约瑟法立刻提出异议,“让人很害怕,而且身上总是有泥水!”“我说鳄鱼了吗?”吉文斯说,“我的意思是羚羊,哦,绝对是羚羊。”

约瑟法的良知促使她想做出一些补偿。她悔过地伸出手,眼睛里有泪水在闪动,马上就要夺眶而出了:“请原谅我吧,吉文斯先生,好吗?我只是一个小女孩,你知道的,我是第一次这么害怕。对于比尔的死,我真的感到非常、非常抱歉。你知道我现在有多么惭愧吗?如果我在一开始就知道事情的真相,我是不会这么做的。”

吉文斯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并且握了一段时间。他用他表现出来的慷慨战胜了他失去比尔的悲痛。最后,很明显,他已经原谅她了:“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约瑟法小姐。比尔的模样确实很吓人,我想任何一位年轻的女士看到它,都会作出同样的反应。我会对营地里的小伙子们解释这一切的。”“你真的确定你不恨我吗?”约瑟法主动接近他。她的眼神是甜蜜——哦,除了甜蜜,还有恳求原谅的忏悔:“我也会恨任何一个杀死我的小猫的人。你真的好勇敢,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试图挽救你的宠物!很少有男人能做到的!”从失败转为胜利!从杂耍表演转为煽情的剧目!干得好,里普利·吉文斯!

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当然不能让约瑟法小姐独自骑马回牧场。吉文斯重新把马鞍放回马背上,准备送公主回家,只是他的马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一位是公主,另一位是守护动物的英雄,两个人并排地骑着马,飞驰着穿过这片光滑的草场。泥土的芬芳加上盛开的鲜花那微妙的甜香,已经把他们围绕在一个甜蜜的氛围之中了。远处的山坡上,有阵阵狼叫的声音传来。

约瑟法将自己的马逐渐靠近吉文斯的马,并且她的小手似乎在摸索着什么。吉文斯用他自己的手抓住了它。两匹小马保持着一致的步调。马背上的两个人手拉着手。其中一只手的主人解释说:“我从来都没有被什么事情吓到过,但是你想想,一头真正的野狮子是多么可怕啊!可怜的比尔!不过我却很高兴有你在身边!”

奥唐奈坐在牧场的回廊里。“你好,里普!”他喊了一声,“是你吗?”约瑟法说:“我迷路了,是他陪我骑回来的。有些迟了。”

“非常感谢。”牛王说,“今天晚上就住在这里吧,等明天早上再骑回营地去,里普。”但是吉文斯没有。他还是需要赶回营地,因为在拂晓的时候,会有一群牛被运来。他说了声晚安,便疾驰而去了。

一小时后,当灯光熄灭的时候,约瑟法穿着睡觉时穿的长袍,站在她的卧房门口,对隔着砖墙的走廊里的国王的房间大声喊道:“嘿,爸爸,你知道那只老墨西哥狮子吗?就是人们叫它‘独耳大王’的那只——就是把给马丁先生放羊的牧羊人冈萨勒斯咬死的那只,还在萨拉达牧场杀死了五十多头小牛。你还记得吗?嘿嘿,今天下午我把它解决了,就在白马渡口那边。当它准备跳起来的时候,我用我的三八口径的手枪,直接打在它的头上,两枪毙命。我知道是它,因为它曾经被老冈萨勒斯砍掉了一大块左耳朵,所以我不会认错。怎么样你不一定有我这么厉害吧,爸爸。”

“你这个专会欺负人的小丫头!”在黑暗的皇宫中,“柔声细气的本恩”发出了雷鸣般的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