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乱世中的女孩子本来就是不幸的,更不幸的是颠沛流离中父母双亡,这样的不幸都让出生在湖北武汉的宋福金遇上了。
宋福金的老爸名叫宋韫,是个出身书香门第的书生。唐朝末年,时局动**,到处战乱,四处烽火,刚刚几岁的小女孩宋福金跟着父母外出逃难,半路上,父母在战乱中双双丧命,宋福金守在父母遗体边哭得嗓子沙哑,她哭累了,茫然地坐在路边发呆,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一下焦渴的嘴唇和饥肠辘辘的肚子。这样的孩子,下一步的命运一般就是在饥渴无助中倒地毙命,在饿殍遍野的非常时期,像宋福金这样的孩子的尸首在路边随处可见。
碰巧,升州刺史王戎从这里经过,那时候的升州就是现在的江苏南京。王戎从宋福金身边经过的时候,无意间朝路边看了一眼,目光正好碰上小女孩宋福金惊恐无助的眼神,他就多看了这孩子一眼,这个小女孩虽然经过流离的劳顿衣衫褴褛,但是俊秀可爱,而且和自己女儿的年岁差不多。
王戎动了恻隐之心,从马上下来,走到小女孩跟前问:孩子,你还有什么亲人?
宋福金茫然地摇摇头,泪水从她脏兮兮的小脸上流下来,看得人心酸。
王戎抚摸着小女孩的头,发现她比自己的女儿看上去还要小一些。迟疑了一下,他问:你跟我回家好吗?我家有一个和你年岁差不多的小姐姐。
宋福金大约觉得王戎看上去属于比较可靠的那种人,就点头答应了。
王戎把宋福金抱上马,带回自己的家做养女,和自己的女儿作伴。王戎女儿比宋福金大一岁,两个人就以姐妹相称。王小姐很喜欢老爸从路边捡回来的这个妹妹,因为她不但可爱,而且善解人意。大概知道自己能被王家收留就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所以,宋福金给自己定位很准,处处让着王小姐,把自己摆在侍女丫头的地位上。
她这个正确定位不但让王家更加喜欢这个懂事的孩子,也磨练出她隐忍善良的性格。倘若她处处拔尖抢上,说不定王小姐早就腻了,过不了两年就被人家扫地出门了。后来,王小姐对这个懂事的小姐妹很依赖,遇事都喜欢和她商量,两个人成了无话不说的闺蜜。
一晃就长成了少女,到了该出嫁的年龄。
王小姐对宋福金说:“我要是嫁了人你怎么办?”
宋福金说:“我经常去看你。”
王小姐说:“那不行,我离开你怎么行啊,你陪着我一起嫁人好吗?”
那个年代有一种婚嫁方式,就是大家族的女孩子出嫁的时候,可以把自己的姐妹或堂姐妹或同族姐妹甚至丫鬟一起带上,当然这个姐妹一般都是地位低一些的庶出女,这些带过去的姐姐妹妹就是小妾,古代的术语叫做“媵”,这种制度叫做媵妾制。古代的女孩子在婚恋爱情上真够大方的,连老公都舍得拿出来和好姐妹分享,女人在爱情上原本都是自私的,之所以承受着痛苦装大方,想来也是没有办法,如果不这样,老公还是要娶别的女人,与其让别的女人和自己争男人,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带过一个知根知底的和自己一条心的姐妹,至少自己大老婆的地位不会受到威胁。王小姐所说的陪嫁就是这种媵妾制出嫁方式,不管她选了谁做老公,宋福金都要陪她一起嫁给这个男人。
后来,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小姐嫁给了大将军徐温的养子徐知诰,买一赠一,宋福金也跟着嫁到徐家,做了“媵”。她这个“媵”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通房大丫头,虽然地位比正房要低,但是比一般的小妾地位高一些,相当于二老婆。因为宋福金和王小姐关系很铁,两个人即使心里有时候悄悄吃对方的醋,也能顾全大局偷偷把醋咽进肚子里。大老婆二老婆和谐相处,给徐知诰省了很多麻烦。
两个女人徐知诰都爱,私心里还是爱宋福金更多一点,一方面因为她更漂亮一些,男人大都是外貌协会的,喜欢以貌取人;另一方面因为她更隐忍,善解人意;最重要的一方面是因为他和这个宋福金之间有些相同的人生经历,宋福金父母双亡,从小做别人家的养女,他年岁不大也变成孤儿,也是被人收养的。
徐知诰小时候也是苦孩子,宋福金好歹算是大家闺秀出身,即使到处流离,好歹是跟在父母身边。徐知诰的父母早就死去了,早早就变成孤儿,他到处流浪,在流浪中不断成长,为了活着,不得不让自己变得越来越精明,否则兵荒马乱之中,小命早就丢了无数次了。
历史上关于徐知诰的身世没有一个能服人的准确说法,有的说他原本姓潘,老爸是做财税工作的国家公务员,乱世之中被淮南将军李神福俘虏到家里做工勤人员,大约很快就死了,留下年少的儿子顶替他在李神福府上做家奴,后来经过辗转,变成了李神福的养子。另外一些说法是,他本来姓李,父母死后独自四处流浪,被正在四处征战扩大势力范围的杨行密的军队抓来做壮丁,恰好被后来成为吴国国王的杨行密看到。这个小叫花子的眼神很有杀伤力,他和杨行密四目相对的一刹那,见多识广的老杨就被这少年的眼神儿拿下了,不知牵动了哪根筋儿,老杨一眼喜欢上这个少年,决定把他带回家收为养子。其实老杨自己有一群儿子,那些儿子们对老爸的这一决定提出严正抗议,有的对老爸发出最后通牒:有他没我,有我没他。老杨大概也觉得为一个无亲无故的陌路人伤了父子感情不值得,就把徐知诰转送给了大将军徐温。
老徐和老杨犯了同样的错误,他毫不犹豫把这个看上去精明伶俐的孩子接收过来,正式把他收为养子,给他改了个名字叫徐知诰。
后来的历史证明,这个少年确实不是一般人,他改写了中国历史,建立了南唐,还生产了几个很有文艺细胞的文人皇帝后代。人家老杨家的儿子们当初不让老爸收养他,就是怕他将来夺了自家的饭碗,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子气势已经让老杨的儿子们感觉到了威胁。最终让他们猜对了,徐知诰先是夺了养父徐温儿子们的饭碗,之后又夺了杨行密儿子们的饭碗。
徐知诰和两个老婆相安无事,幸福的生活在五代十国纷乱之余相对安宁时段的温暖阳光下。随着杨行密执掌南吴大权成为南吴的国王,徐知诰的养父徐温的地位也不断蹿升,杨行密去世之后,他几乎把南吴的军政大权都独揽在手,徐知诰很会借力,他借助养父的权力,慢慢羽翼丰满起来,特别是徐温的儿子徐知训征战中死去之后,徐知诰俨然成了老徐家执掌门面的接班人。其实徐温一共六个儿子呢,绝不可能都死光了吧,到徐知诰建南唐的时候,也有两个健在的。大概徐温的那些亲生儿子们都不是干大事的材料,只好让徐知诰冲锋在前。
就在徐知诰眼看就要大功告成的时候,王小姐却没等到他胜利到来的那一天,像一朵花期短暂的花儿,悄然凋零了,她去的干干净净,甚至没有留下一个可以延续血脉和香火的子嗣。宋福金副职转正,顺理成章提升为徐知诰的正式夫人。
937年金桂飘香的十月,徐知诰从杨行密的儿子手中把政府夺了过来,改国号为南唐,年号为升元,二十天之后,宋福金被立为皇后。当然,也没有忘记他的养父,追尊徐温为忠武皇帝。
徐知诰的名字从此不叫徐知诰了,改名叫李昪。之所以改名姓李,第一种说法,人家本来就姓李,另一种说法,想当年他在李神福家里做了多年的勤杂工,比较怀念那段时光。总之,以李姓假托自己是唐宗室的后代,这种血统上的造假不仅仅是为了更有利于统治子民,还为了给自己的家谱上贴上一层金。徐知诰这个名字从此彻底消失了,宋福金的老公现在叫李昪,是有着光辉历史的唐宪宗的第五代后人,宋福金生的儿子徐景通也改名叫李璟。
李昪身为皇帝明目张胆造假人事档案,却没有任何人追究他的真假。或许,人们依然在怀念大唐时代的光辉美好时光,渴望重回唐朝。
不管这个唐朝是假冒的,还是伪劣的,人家就叫唐朝啦。李昪坐上皇帝的宝座,尽管这个名义上的唐朝和大唐帝国相比,缩水了很多,疆域地盘小了很多很多,李昪对他的袖珍版唐朝却很满意,暂且没有扩大地盘的意向。经过了无数年战乱的百姓已经厌倦了战争,他让百姓休养生息,自己带头节约闹革命。
李昪和他的皇后宋福金厉行节约比任何高层领导做得都到位。本来都是养子养女出身,习惯了过苦日子。李昪一直穿草鞋,当了皇上还经常穿,绝对绿色环保,洗脸不用金盆银盆,脸盆是铁的,夏天睡在青葛布做的帷帐里面,从来不用描龙绣凤的高级丝织品。为了和这些简陋设施配套,伺候皇上皇后的宫女们当然也不能用太美丽光鲜的高档品,左挑右选找出一些又老又丑的宫女,给她们穿上粗布衣服,在丝绸盛行的江南,皇宫里的这种装扮是一道少有的风景。李昪的节俭堪比西汉的汉文帝刘恒,人家汉文帝身边好歹还有几个穿粗纱的美女伺候着,李昪把美女换成了黄脸婆,连汉文帝刘恒都自叹不如。
在又老又丑的黄脸婆做侍女这个问题上,宋福金坚决站在老公的立场上和他保持一致,绝对没有反对意见。但这并不代表人家李昪除了她宋福金就不亲近别的女人了,比如江西美女种时光,是皇宫歌舞团的,十六岁那年的花季成为李昪的女人,还生了个小儿子叫李景逖。此时的宋福金已经很少有机会能见到李昪了,名义上是皇后,和许多皇后一样,她们其实都是些过期的被废弃的女人。但是不管怎么说,宋福金稳稳当当坐在皇后的位置上,现在她只须守住自己的位置就够了,很多时候不是爱情说了算,而是政治地位说了算。
李昪还不算声色犬马的皇帝,他勤于政事,兴利除弊,勇于改革创新,吴越国遭受自然灾害的时候,他很人性化地搞赞助支援,他的外交政策使边境安宁无事,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促进了社会生产的发展。
人无完人,李昪当然也不是完人。他对大唐帝国情有独钟,不但把人家的国号继承过来,把唐朝帝王们的一些不良嗜好也继承过来。唐朝皇帝梦想长生不老,迷恋丹药,因为吃丹药死的唐朝皇帝至少有五个,太宗、宪宗、穆宗、武宗和宣宗都是吃丹药中毒而命丧黄泉的,另外唐高宗、武则天、唐玄宗等晚年也服用过丹药。李昪不吸取他们的失败教训,拿着自己的生命前仆后继,把他们服食丹药的陋习照搬过来,请了几个炼丹专家,轰轰烈烈开始了长生不老丹药的炼制。事实上,中国历史上旷日持久的炼丹事业,最终也没练出一丸长生不老药,却用硫磺、硝石与炭混合燃烧率先发明了黑色火药。
不知道李昪是脑子有病,还是身体真有病,炼丹术士炼出的所谓丹药,他居然视为无价之宝,也不进行动物药理实验什么的,上来就吃。吃的结果可想而知,毒热难忍,脾气变得喜怒无常,经常无缘无故发怒,谁也说服不了他,谁也控制不了他,只好请寂寞中的皇后宋福金出山,陪伴在他身边。
宋福金也制止不住他吃丹药,但是他脾气暴躁的时候可以替他顺顺气。李昪很依赖宋福金,换任何人都拿他没办法。李昪的身体被丹药损害的已经不再是那个沉稳的好皇帝,他中毒症状越来越严重,喜怒无常的时候就像一个精神病患者,疑神疑鬼的,无端就会下令杀人,有宋福金在身边好言相劝,救了许多大臣的命,所以,大家都很感激她。
丹药中毒的典型症状就是脾气越来越坏,浑身燥热不安,寒冬腊月都不能穿衣服。中毒最深的时候,背上还出脓疮,到这个时候,离死就不远了。李昪后来身上也生了痈疮,皇宫里的御医回天无力,李昪病入膏肓的时候,拉着宋福金和儿子李璟的手,哭着说:我不想这么快就离开你们,想服丹药让自己多活几年,没想到死得更快了。儿子,将来你要以我为戒,珍惜生命,远离丹药。
李昪死的时候五十五岁,如果不吃什么丹药,应该会长寿一些吧。
有着浓重文艺气质的李璟答应老爸他一定牢记老爸的嘱托,之后的岁月中,李璟确实没有涉足丹药,但是,他一辈子也没干过几件正事,诗词写得倒是好,书法水平也很高,当皇上不合格,如果当文联主席,绝对称职。这也是他老爸教育的失败。李昪年轻的时候也属于很文艺的那种类型,后来他崇文重教,喜欢和文人交往,无形中儿子李璟被熏染上浓重的文艺气。
也许大臣们正是看出了李璟不是当皇上的料,所以,李昪死后,大家都劝皇太后宋福金临朝听政。宋福金觉得儿子已经二十好几了,该放手让他自己执掌政权了,就谢绝了大臣们的好意,把政权彻底交给了李璟。
像宋福金这种有机会掌握朝政都不干的人,一些人会觉得她傻,还有一些人会觉得她无能,一定是干不了才不肯参与政治,宋福金心里却很坦然,她不是吕后,不是武则天,骨子里没有政治欲望。养女出身的经历,让她一生的性格都是知足常乐。她觉得她的命运已经够好了,父母毙命路边,遇上了好人收养自己,遇上了好姐妹让自己分享她的爱情和幸福,遇上了对自己不离不弃的皇上老公,儿子现在又当上了皇帝。和天下所有的老妈一样,她觉得她的儿子李璟是天底下最优秀的,她没想到后来他成为了一位昏庸无能的皇帝。
至于李璟怎样昏庸无能,宋福金没有看到。李璟继位两年之后,宋福金就追随李昪和她的好姐妹王小姐而去,那也是个金秋十月,八年前的这个日子她正沉浸在即将封后大典的幸福晕眩中,八年之后,她静静躺进李昪的永陵。现在一切都是浮云了,历史盖棺定论,说宋福金是个抱定女子不干政祖训的好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