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力量可以侵蚀一切坚固的堡垒,在皮鞭和长剑驱赶下无数民夫辛苦筑起的万里长城,在塞外凛冽的寒风中,渐渐露出了裂痕。埋葬在烽火台下的尸骨重见天日,化作了灰蒙蒙的沙尘,不知飘向了何方。
岁月的刀锋能够杀死任何无敌的名将,即便李牧和蒙恬没有倒在内斗的血泊中,至今,也早就魂飞魄散,英灵渺渺了。耳畔依稀回响着戍边征夫声嘶力竭的呐喊,眼前,恍惚,有折断的金戈,染血的军旗。
世代繁衍在这片天空下的汉民族一点一滴地筑造着瑰丽的文明,然而争夺能够支配这片锦绣河山的战争总是此起彼伏。统治者们为了野心和欲望,不断地互相攻伐,不断地消耗着这块土地的生机。而与此同时,广袤的大漠上,诞生了一群不擅创造财富的天生战士。他们需要在马背上,用手中的长弓劲弩,与天地,殊死搏杀。
百年韶华,若白驹过隙。终于,这群马背上的武士也开始建立属于自己的文明。而寸草不生的荒漠上,只有淡淡的血腥味,随着如刀的罡风,四处飘**。于是,开始有了扬起长鞭、策马追寻天地无声指引的骑士,发现了令他们眼花缭乱的新世界。
这里有温暖的春风,有肥美的粮食,有如画的山河,有富饶的土地。但显然,并不会有人白白将自己辛苦创造的财富拱手相让。于是,习惯了用长弓和利刃交易的武士们,开始了对这片新世界的探索和“交易”。
越来越多的武士和他们的首领们尝到了劫掠的甜美味道,北方地区的百姓不断遭到血腥的屠杀和抢劫。而原本就并不彪悍善战的民族,还并不能将力量集中使用,面对专心劫掠的入侵者,生活苦不堪言。
在中原大地上,权力的更迭和秩序的重建总是会伴随着血流成河的战斗。偏偏在这里,权力和秩序的改变非常频繁。东周王朝被用来博取妃子一笑的烽火,点燃了春秋战国旷日持久、遮天蔽日的狼烟。北方秦、赵、燕等诸侯国,一面需要角逐中原,一面还需要不断抵抗入侵者。燕、赵等国不堪压力,渐渐在旷日持久的混战中败亡湮灭。从惨烈厮杀和熊熊战火中建立的秦王朝,终于站在了权力巅峰,开始舔砥伤口,整合力量。
名将蒙恬率领着大秦帝国纵横天下的虎狼之师,在举国之力的支援和协助下,将只喜欢抢劫的北方游牧民族整治得老老实实,随后,开始缔造人类文明的一个传奇——万里长城。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震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过秦论》
然而祸起萧墙,千里金城的函谷关并没能为昏庸君王和奸佞臣子遮风挡雨,新的混战再次拉开了大幕。经过你死我活的搏杀之后,汉高祖刘邦接过了指引方向的无上权杖。为了得到这份权力,无数强壮的战士埋骨异乡,无数恢弘的雄关,毁于战火。
被蒙恬打压的匈奴们在中原内战的时期休养生息,积蓄力量。如今蒙恬早已作古,西汉王朝满目疮痍,从这片富饶土地劫掠财富的机会,终于到来了。
高祖刘邦决定凭借手中的长刀让匈奴们安分守己。可惜,三十三万大军被四十余万匈奴铁骑困在白登七天七夜,险些付出生命代价的刘邦终于发现,原来这个建立在废墟上的西汉王朝,需要休息。
男人们的刀剑已经不足以保卫家园了,于是花团锦绣的未央宫里,千娇百媚的公主嫔妃们选择了用柔弱的肩膀扛起王朝存亡的重担。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从第一位远嫁匈奴的鲁元公主开始,忍受着寂寞深宫孤独煎熬的公主宫女们,又多了一个无法逃避的使命。西汉王朝自高祖刘邦起,到汉武帝刘彻的六十余年间,共有十位宫女前仆后继地远赴他乡,埋骨大漠。
这种和亲政策,直到文景之治时期渐渐发生了变化。西汉王朝经过数十年的休养和发展,逐渐恢复了元气。粮仓中终于有了因吃不完而发霉的谷物,国库中,也有了生锈的铜钱。
刘彻从汉景帝刘启手中接过了权力,他决定开始磨砺刀剑,操练战士,用力量和鲜血,来让那些躁动不安的大漠女婿们,提高一下对大汉天子的敬畏和尊重。
卫青,就诞生在这个汉匈双方都蠢蠢欲动的时代里。
这个时期,无论文臣武将,高官贵族,村野农夫,都很关注两国之间的军政形势。每个人都有些期待,有些恐惧,有些暴躁,有些跃跃欲试。因为,很明显,一场战争,即将拉开大幕。一个能够凭着无需承担责任的杀戮而改变命运的机会,就要出现了。
现在,家里要多有几个儿子就再好不过了,因为,强壮的男丁,是军队的主要组成,况且也许要打仗了,谁还管得了什么将来。
平阳侯府里,有个普普通通的女仆,嫁给了一个卫姓男子,生下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在侯府中做事的女仆更多地嗅到了开放自由的气息,不久之后,一个小官郑季走进了这个女仆的人生,并与她又生下了三个儿子。
卫青,就是郑季与女仆私生的第一个长子。
他没有得到应有的关爱,难以启齿的身世带给了他贫困苦难的童年。他的身边尽是些热血沸腾躁动不安的人们,一个没有父亲宽阔肩膀保护下的小孩子,不得不忍受着铺天盖地的欺辱和嘲笑。这段饱尝艰辛的人生经历,让小卫青渐渐懂得了用谦卑和示弱,保护自己。
年龄不断增长的卫青需要用以维生的粮食也越来越多,不得已之下,他被母亲送出了侯府,来到了父亲郑季家里。然而,郑季并没有把这个因错误爱情而诞生的孩子放在心上,小卫青被生父赶去牧羊,而郑季家的儿子们,更是没有把他当成兄弟,反而将这个小弟弟当成奴隶一样呼来喝去,任意打骂欺辱。
从小就要靠着辛苦劳动才能维持生活的卫青,在沉重的工作磨砺下,练出了强健的体魄和娴熟的生产技巧。不甘心就这样生活下去的卫青毅然决定离开郑季,回到母亲所在的平阳侯府,做一名骑奴,养活自己。
出色的工作能力和高大威猛的外貌让他从骑奴中脱颖而出,饱尝人间苦难的经历让他懂得了对别人保持尊重,保护着自己不被非议和嫉妒的暗箭悄然伤害。
苦难本身并不会带给人生任何财富,真正的收获来自于对抗苦难而顽强向上时获得的能力和韧性。有太多人面对命运的不公平时自暴自弃,泯于平凡,将自己的人生就此蹉跎。但在汹涌的逆流之中,总会有人选择奋发向上,能够将弱者的意志和信心烧成灰烬的命运之火,却是他们浴火涅槃,改变世界的人生起点。
卫青不会抱怨这个世界,他只是在强大的压力之下默默挣扎着,活下去,积蓄力量,仰望着阳光。
不勇敢,没有人替他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