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晨,鸟儿一叫我就醒了。听,是一只年龄大一点的鸟儿呢,啁啁啾啾,叫得慢条斯理,脆鸣的,应该是小小鸟了。渐渐地,另一些鸟儿也加入了报晓的队伍。
鸟儿在说什么呢?我若能听懂鸟语……这个念头刚起,便被我迅速掐断。若窗外叫的是一只高谈阔论的鸟儿,一只搬弄是非的鸟儿,一只怨声载道的鸟儿,听鸟鸣岂不很无趣。
权且,把鸟儿所有的啼鸣都当成是它们的欢唱吧。
摁开身畔的台灯,读几页书。
文章的题目是《日消情长》。
这个题目使我想起一个词——消雪。消雪是家乡的方言,消是融化的意思。洁白质感的雪,渐渐化成一摊水,渗入泥土中,连痕迹也不留。光阴就是这个样子的,消雪一样,你眼睛都没敢眨巴一下,它就一点一点矮下去。总说日月长在,何必忙乎。猛一回头,才知道去日已多。时间的消失让人失落,如果情感能够随着岁月的走丢而长得丰满些,心倒也有个实实在在的去处。情感,是尘世间的有心人以疼爱为泥土为肥料养育在心窝里的花苗,是尘世的浪涛淘洗出来的珍珠。
人与人一起走,日久情薄者众,日久生情,日消情长,多么难得!
文章写的是沈三白与芸娘相知欢好的事情。
芸娘是两百年前的女人,她是女人中的智者。云娘能陪沈三白“课书论古,品月评花”,能“察眼意,懂眉语。一举一动,示之以色,无不头头是道”。夫妻之间,能沉默是默契,絮语是柔肠,实在稀有。读芸娘的时候,想起乖巧伶俐的三丫,三丫才厚,三丫心巧,三丫能干,多不忍提的事情,在三丫的嘴巴里打个回转,都变成了喜悦乐呵。
芸娘这样的女子,活该被沈三白疼着爱着,她那么能干,那么柔和,那么蕙质兰心,总把平淡日子过出各种花样来。如芸娘一样智慧、情趣的女子,本身具有被男人挚爱的底气。当然,遇见了对的人,也是芸娘的幸运。
尘世是公平的,一心施爱的人,最终必然收获爱。斤斤计较,只顾索爱的人,多半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读文章时,我记住了一个词——相知欢好。
书里说:“如此相知欢好,前世不知道累积过多少善因缘。”
(二)
坐在含蕾的紫茉莉前读了会书,天就亮了。
天亮是忙碌的开始。忙碌是尘世里的烟火,云淡风轻时少,烟熏火燎时多。
吃过晚饭才空闲下来。再去看时,紫茉莉又开了三朵。紫茉莉是草花,草花根基不深,一朵花只有一天的盛开。植物简单直接,开时喜眉喜眼,萎时从容自在。
周国平写过一篇文章《大自然是上帝的互联网》,他说人的灵魂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大自然的灵气的凝聚,人和万物保持天然的联系,凝聚的灵气才不会飘散和枯竭。
现在,我和我的花儿两两相对,花开让我心里盛满欢喜。
时下,我的收获几乎就只是月薪了。每个月,银行卡上会多出几千元,买衣服呀,买日用品啊,买柴米油盐啊,无声无息的,那些鼓胀的数字又瘪瘦下去,连一次远足的盈余都剩不下,这样的收入与支出让人觉得麻木与无趣。
是在混日子了呀。
种庄稼种花就不一样,收割回满院子的麦捆,打碾出一大堆麦粒来;掰回家满院子的玉米棒子,一个一个剥皮,挂满架;我养育的花苗,现在开出胭脂红的花朵来……这样的收获,像春天一来,草发了芽,树上开出了桃花杏花,又鲜活又有质感,让人又激动又觉得心里踏实。
午饭时剥买回来的玉米棒子皮,随口说,这些玉米皮扔掉多可惜呀,喂牛最好了。身旁的那个人笑了笑回我——那你再去买一头牛回来吧。
笑。
不由得怀念起父亲母亲来。
那时候,整个夏季的傍晚,父亲都去山上给家里的大黄牛割草,我们用铡刀把青草铡成寸段,倒在牛槽里,老黄牛舌头一卷一束,一卷一束,吃得可香了。母亲泡一大杯茶端给父亲,父亲蹲在院子里嗞溜嗞溜地喝。青草味儿淡淡的,哪哪都是。
守着我的花儿,突然明白,播种之后的收获,看得见的收获,于农人而言,是莫大的幸福。原来,我父母亲的一生,一直都感受着收获的喜悦。长期以来我却以为他们的一生是为生活挣扎的一生。
戴着有色眼镜去评判别人,且只会挑剔怀疑的人,是浅薄的。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各有各的生存之道,唯尊重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