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开得特别多,风也尚暖,秋阳正当好,满处都是桂花香,何须风送。”是用圆珠笔抄在本子上的句子,哪一天读到的,谁写的,都不得而知了。许是那一天读文时心情极好,字也写得朗润端庄,此刻看,竟觉得自己被桂花的香包裹起来了。
喜欢各种各样的花儿,是情真意切的那一种喜欢,像是喜欢一个心心相印的人,恒久而热烈。从春来到冬至,树上的花儿、野外的花儿、园林里花房里的花儿,都喜欢。一枝独秀,喜欢。千朵万朵压枝低,也喜欢。花儿开着,我在花儿的身畔走,看一眼花儿,就有希望开在心里头。手包里藏着先生从新疆带回来的一小包薰衣草干花,枕头边也放着一包,小花袋很精巧。每次打开手包,花香扑面。着睡衣**卧,亦被花香围绕,就把自己浸在台灯的光晕里翻一本书,觉得生活很温馨,自己很美好。
有些人生而美丽,那是上苍的恩赐。有些人的美丽,是用生命活出来的。
我这里没有桂花盛开。去年开得茂盛的雏菊,待我停下忙碌去看时,已经只剩几朵撑着了。中秋节早晨去王母宫山,先生预报会有“淅沥沥的小雨”,带了伞添了夹衣去的,意在寻酒菊看。酒菊,其实就是野**,它常被人拿来酿酒。
我曾经写过一个有关酒菊的温情故事,主人公是先生的爷爷奶奶。现在,他旧话重提,极尽渲染之能事,说爷爷奶奶的酒菊应该是纯净的、明黄的、灿烂的,虽然只是小小的花朵,但却像家一样的温暖,像爱情一样的微醉,像米酒一样的芳香。果然寻得几朵酒菊,他撺掇我拍一组照片,并按照花蕾初成、成长、开放、凋谢的过程分别给起名,如:青涩年华、欲说还羞、亭亭玉立、一夜绽放、香溢庭院、花谢花飞等等,用酒菊的一季来叙说爷爷奶奶的爱情故事。说笑间,一抬眼,竟还有红色的喇叭花星星点点开放着。是那样柔而薄的花儿,铺在地面,爬在树上,圆圆的雨珠擎在花瓣上,一动,便滚落下来。花朵在风里动。一下,又一下,像心跳。
就跟陪我看花的人说过些日子一定来采花籽,明年在花盆里种,喇叭花定会爬满家里的每扇窗。去年雏菊开得正旺的时候也跟护花的工人说过同样的话,却没种出雏菊来。有些花,怕生,任你怎么养,就是不开给你看。小时候每到秋天花谢的时候,都想尽办法弄花籽,有大大方方摘的,摘不到的就偷,曾经为偷花籽被邻居的狗追过,被村里的婶婶追着骂过。更小的时候偷尝过花籽的味道,吃了梨呀苹果呀西瓜呀,就吐出籽来藏着第二年埋到地里头。这半生没少为花儿折腾,当然种出来养出来过花儿,没种出来的苗没开过的花儿更多。譬如那盆红的火一样的三角梅被我养了几天就红叶落尽,譬如去年我乐呵呵种下一盆山药,不几天就都在土里坏掉了,连蜜蜂自己来我家窗外搭的巢里第二年春天也没有飞出一只蜜蜂来。“当我们诚实地面对自己,会发现自己是有限的;当我们诚实地面对生活,会发现生活是艰难的。”人活一生,不是所有的梦想都会开花。
北方的秋总是来得早一些。秋杀心太重,又攻势凌厉。秋一来绿色便节节败退,今天旧一点,明天更旧一点,渐渐溃不成军。秋虫的呢喃早就微弱至不见,落在花瓣上的那只彩色的蝶,我放飞了几次都腾不起身躯来。早晚会起雾,雾软而迷离,在山尖上缠,偶尔也在林子里蹿。在林子里散步,雾常常打湿我额前的头发。
二十来岁,最光洁明艳的岁月啊,却每每秋来就伤感个没完没了,为前路迷雾重重,为说了句重话冲撞了我的男孩,为岁月又走丢了一寸……八月十五的圆月亮在我的伤感里一点一点缺成一线,田埂上的野**在我的伤感里一簇一簇枯萎,伤感到最后,整个河川都安静下来了。
现在,秋来,秋复来,却处变不惊,觉得身后有好长好长的岁月呢,每一天都不能荒废。早晨不慌不忙梳洗,从洗面奶到护唇啫喱,一样不落;中午不慌不忙做饭,凉拌、炒菜、汤,换花样做,一样不落;傍晚散步、趿拉着拖鞋剪花枝、给花浇水、听音乐看书,一样不落。“只有小半生过来的人,才知道这样的偷得浮生,最美。小半生的时候,放弃了那些看起来华美实际上无用的东西,拾起了最朴素最简单的生活方式,不愿意再与自己交战,而更愿意顺应光阴的河流,在里面做一个最凡俗的角色。”
有的城市,去过很多次。城市确实美,别具一格的建筑,令人惊叹的园林,一池纯净美丽的莲花,都美,美得让人心动。但我知道它不是我的,它与我隔着衣服,我感受不到它的温度。和好多优秀的人一样,我可以欣赏,却无法靠近。与好多美好的愿望一样,我可以仰望,却无力企及。我的小城,有陈旧的面容,也落后,我却能感受到它温热的地气,它与我如影随形,贴心贴肺。住在小城里,安坐在时光深处,看身畔的花儿一朵一朵地开,然后一朵一朵地落。落花当然也要一朵一朵的去数的,两两相望,赏花人不伤怀,不断肠,不作凄凉语,因为知道来年一定会如约而至。
槿说,愿我们以丁点儿的美和爱,结绳记事,攥紧这柔韧的线索,从最深寒处,把自己打捞上来。
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我许岁月以深情,以欢喜,以坚韧,以安静,岁月也会返还我温情绵长吧。
近日阴雨连绵,一抬头,竟有月在天上了。抬手拉开窗帘,腕上的玉镯在月辉中清秀温润。呵呵,温一壶酒,与月对酌,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