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晚风未落(1 / 1)

真正的牺牲都是不得已的;所以我们不该赞美牺牲,而该赞美避免牺牲。

——苏青

一声惊雷响彻云霄,从黄浦江上冉冉而生的太阳,与北京天安门清晨的五星红旗一般灿艳艳,大街小巷流动着载歌载舞的人群,四野山峰缀枝着的新果和秋实,到处是激昂高亢的欢呼声,新中国解放啦!

翻开新一页,每个人重新抒写新篇章,未来的模样,苏青描摹了许多,放眼在美好的憧憬中。

新社会,新气象,一定要有新定位,向着浩浩****的车来人往走去,苏青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呢?

从来对社团不太“感冒”的苏青,在九三学社吴藻溪的介绍下,于1949年年底,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组织的妇女团体“妇女生产促进会”,第一次参与社团组织和活动。这对于苏青来说,还是比较大胆的尝试,在芜杂的大上海,容易迷失自己。当然,这次再也不会了,苏青的眼力劲还是非常锐利的。

因为,组织或许会给她提供就业的机会,苏青心底盘算。

1951年,一则广告消息引起了苏青的注意,在《解放日报》上,刊登了公开招收“第一届戏曲编导学习班”学员的消息,主办方为上海市人民政府文化局戏曲改进处。百废待兴的新中国,为何建国初期就入手戏曲改革呢?丢下了枪杆子的革命人,拾起笔杆子,描摹新生活,这是非常行之有效的政策措施。经过八年抗日战争,三年国共大战,国家千疮百孔,老百姓何尝不是深受心灵创伤。而戏剧文化扎根于群众中,乡野中,城镇中,各行各业,各界各层,人们大多喜好于它。丰富群众的文化生活,这是最快最好的捷径了,于是,有了这样的人才招募实属正常。

“戏剧编导班”招收的条件其实放得很开,这也是一种策略。一些有演艺实践经验,但理论水平稍低;一些有戏剧创作基础,文化水平却不够;一些有才情有经验,年龄又偏大了;一些具备条件和素质,但又有一些政治“硬伤”,诸如此类的情况比比皆是。苏青很想去,她能顺利报名吗?

苏青对文字的驾驭能力是不容置疑的,但在她没有戏剧编剧经历的情况下,报名处会同意她参考吗?

“妇女生产促进会”推荐了苏青的报名,为了顺利入围,她不得不耍起小心眼,有意识地隐瞒了些真实情况,不料,却被当场“拆穿”。因为她报名时遇到了熟人,此人叫丁芝。不过这个小插曲并没影响苏青考试。接下来是三门基本科目的考试:一是写一篇剧评;二是论述文艺理论与戏剧常识;三是写篇唱词。

看到这样的考题,苏青傻眼了。唱词是什么,她不知道。理论和常识部分,她一知半解。唯有剧评,她倒是可以应付。

苏青在刚入职场时,柳雨生介绍的工作便是中华联合制片股份有限公司编剧,很短暂的一次工作经历。当时苏青很在意这份工作,因为急需养活自己和家人,她必须全力以赴做好这份职业,因此努力学习和研究编剧知识是肯定的,这样的积累便有助于这次考试了。另外,苏青在读书时,常常参与学校举行的元旦或新年等戏剧表演,算是对剧本的实践,多少有了些经验,而且当时苏青多是担任主角,演绎的对象从古代到现代,从中国到外国,从公主到小市民,从女人到男人,时间跨度大,空间转换大,角色转换多,无疑增加了经历优势。但是,这些都没怎么用上。

接下来考试中,苏青泄气了,唱词交了白卷,理论和常识勉强应付了一下,评剧倒是完成,可想而知分数会有多高。而考试录取比例为9∶1,如果这样也能考上,真是不可思议了。

落榜才是正常的。《解放日报》放榜了,苏青名落孙山。

不料,一个周后,苏青接到了招生处一个通知,叫她去谈话,谈话的结果是她被破格录取了。

高兴之余,苏青该感谢的是丁芝,是她向组织汇报了苏青情况,才有了这一出情势反转。有人猜测这样的决定或许来自于当时的上海市文化局局长夏衍,以他对上海文艺分子的关怀,这样的破格之举无疑是有可能的。就像他对张爱玲的关心和安排,做得非常细致而温暖,只可惜张爱玲最终还是远走大洋彼岸,倒是辜负了他的一番苦心了。

一个饱受非议的女子,得到了组织的温暖和关心,苏青一下子来了劲头,报到那天下课后,她就开朗地去串门子了。

周良材著的《追忆苏青二三事》中有这样的记录:

记得在报到时,我印象中的苏青,身穿一套半新半旧的列宁装,一根腰带紧裹着那已经发福的身腰,嘴上含了一支翡翠绿的烟咀,上面点着长长的,冒着火花的卷烟。新来乍见,大家就发觉她我行我素,与众不同,个性十分突出。

学习班地点设在延安中路浦东大楼的8楼。开班的第一天,苏青就主动到我们男生宿舍串门,风风火火,快人快语。

她操着一口硬邦邦的宁波话“自报家门”:

“我叫冯允庄,就是写《结婚十年》的苏青,你们几位,谁读过我的书?”

我们这一帮小伙子,的确有不少是爱好小说、散文的,一听她就是40年代鼎鼎大名的女作家,极感兴趣,纷纷与她攀谈起来。她也显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热情,爽朗地谈及她的创作历史,坦率单纯,毫无城府可言。

这位苏青也真有意思,谈着谈着,又回自己的宿舍去了。不多会儿,她再度出现时,手里捧了一大堆《结婚十年》。我们人手一册,无一遗漏,皆大欢喜。

这一下可“炸”了,风声很快就传到班委领导耳根里。第二天,教务长召开全体大会,批评了这件事。那时候,还没有“无限上纲”“阶级斗争新动向”这样的说法,只是强调“这是旧社会的作品,宣扬的是不健康思想,不能在班内散发泛滥”云云,并责令全部收回《结婚十年》。

领导似给苏青打了一顿“煞威棒”。

然而,苏青对此若无其事,依然谈笑风生,神色坦然,加上她随和热情,豪爽不羁的个性,与班上同学相处极好。特别是到了最后创作阶段,大伙酝酿题材时,苏青凭着深厚的文学根底,愉快地帮助同学出点子,定选题,制提纲,忙个不停。我记得她自己的创作剧目是《翡翠园》,但她去图书馆寻找的资料却是《王翠翹》《蓝娘》等等。非其他原因,助人为乐也!

苏青写自己,角度太过自我;上海沦陷时的人写苏青,“横看成岭侧成峰”,心态和心境等各种原因,不是面目不全就是面目全非。周良材写的《追忆苏青二三事》,贴近生活中的性情苏青,张扬而活泼,开朗且热情,他与苏青是戏曲班的同学,可以近距离接触,感知新环境下成长的苏青,脱离了心理束缚的苏青。她在这个只有40个人的班级里,在只有4个女生的情况下,在都是热情洋溢的年轻人中,焕发了青春蓬勃,不但收获了知识,更收获了一种积极向上的心态。

苏青在戏曲班的毕业作品是《兰娘》,这是她戏曲编剧生涯的处女作。

四个月的学习班生活还未结束,上海开展了“镇反”运动大逮捕,形势紧张,苏青不得已提前结束了学习,等待工作落实。还好,离开时,文化局的人告诉她以后就归文化局领导了,这算是一种分配告知,苏青肯定是欢喜的,有了单位,就有了保障,接下来的生活便不成问题了。

工作还没等来,苏青便收到了九三学社的通知,希望她参加土地改革工作,正无所事事的苏青起先是满口答应的,可不想临行前却推脱了,以什么理由没去的,如今不得而知。

最终,戏改协会推荐苏青去了上海合作越剧团试用。苏青便来了劲头,她把评剧《翡翠园》改编成《翠娘盗令》的剧本,努力的结果却因戏路问题被搁置。不久之后,剧团再次送她去第三届戏剧研究班学习,但最终的结果是剧团根本不愿意正式聘用苏青,只签约她为特约编剧,这样的结果,让原本对编剧工作充满信心的苏青产生了心理变化,负气之下离开了上海合作越剧团。

苏青抬眼刚望见曦晖,却又被乌云给遮蒙了。

乌云有时,太阳永恒。总会拨开云层看日出,这条路该如何走下去,苏青等待着黎明的再次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