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吉蒂:
终于我可以安静地坐在桌旁,面对着窗框的缝隙,对你写下想说的话。
这几个月以来都不曾这么痛苦。就算是有小偷闯入的那次,我也不曾这样彻底地、从里到外地感到心灰意冷。一方面,是凡·豪亦文先生被捕的事,犹太人的问题(房里人人都在细细讨论),进攻(迟迟不见动静),难吃的食物,紧张,可怕的气氛,对皮特的失望。另一方面,是贝普的订婚,五旬节①[① 或许出自莫扎特的歌剧《后宫诱逃》。],鲜花,库格勒的生日礼物,蛋糕,关于酒店、电影和音乐会的消息。两方面的巨大鸿沟一直存在。前一天我们哈哈大笑,笑躲藏生活有趣的一面,第二天(这样的日子实在太多了),我们充满恐惧,脸上全是畏惧、紧张和绝望的神色。
弥普和库格勒先生为我们、为所有躲藏的人们肩负着最大的重担—弥普竭尽所能,库格勒先生为我们负担着巨大的责任。有时巨大的责任、长期压抑的紧张情绪、压力使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克雷曼先生和贝普也特别照顾我们,可是他们有时也只能将密室的事放在一边,哪怕几分钟或几天,因为他们也有自己要担心的事。克雷曼先生担心自己的健康状况,贝普烦恼订婚的事(这事不容乐观)。可是他们可以出门,探亲访友,过普通人的生活,所以紧张情绪能够得以释放,哪怕只是暂时。但我们的神经绷得紧紧的,两年来从未放松过。越来越无法承受的负担还要压在我们身上多久?
排水管又堵了。我们用不了水,就算能用,也只有一小股。不能冲厕所,只得用刷子,脏水用一只陶罐来装。今天我们还能应付,可是如果水管工一个人修不好的话,该怎么办呢?卫生部门要星期二才派人来。
弥普给我们送来了葡萄干面包,上面写着“五旬节快乐”。这有些嘲弄的味道,我们一点都不“快乐”。
自从凡·豪亦文先生被捕之后,大家更加害怕了。一听见“嘘”声,就轻手轻脚。当时警察是强行闯入凡·豪亦文先生的家,想要强行闯入我们这儿也同样容易!要是我们……不,我不敢写了。可是今天这个问题一直盘旋在我脑海之中,挥散不去。相反,所有的恐惧渐渐逼近。
今晚八点,我下楼去上洗手间,楼下一个人也没有,大家都在听收音机。我想鼓起勇气,可是很难。和宽敞安静的房子相比,我一直觉得待在楼上更安全。每当一个人在楼下,听到那些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声音和街上的汽车喇叭声,我必须加快速度,提醒自己身在何处,才不会怕得全身发抖。
弥普和爸爸谈过后,对我们更好了。我还没告诉你这事呢。一天下午,弥普通红着脸走了进来,直接问爸爸,我们是不是认为他们也染上了现今的“反犹风潮”。爸爸惊呆了,马上否认,可是弥普仍然半信半疑。现在他们为我们做了更多的事,对我们的问题也更加关注,虽然我们实在不该再拿自己的悲惨遭遇去烦他们了。他们实在是好人,品格高尚!
我反复问自己,如果没有躲藏起来,如果我们已经不在人世,那就不必经受这般折磨,特别是不必给他人带来负担,这样是不是更好。可是我们都回避这个想法。我们仍然热爱生命,仍然记得大自然的声音,一直心怀希望,希望……一切。
赶紧发生些什么事情吧,就算空袭也好。没有什么比这种焦虑更要命的了。赶快结束吧,无论多残酷。至少到那时,我们会知道自己到底是胜利者还是被征服者。
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