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1)

在布达佩斯的最后一天,罗根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毁掉了他收集的关于那七个人的资料。接着,他彻底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行李,看还有没有想要保留的东西。可除了护照,再没有什么值得留下。

他把所有东西打包好,提着袋子去了火车站。他将袋子存入投币式储物柜后,离开了车站。在跨越城市中众多桥梁中的其一座时,他漫不经心地将储物柜的钥匙扔进河中。然后,他去了领事馆。

沃罗斯科准备好了他所需的一切。罗根检查了一遍——有珠宝工匠才会用到的小钻子和小凿子、细电线、计时装备、**炸药,以及各种微型的特殊电子零件。罗根微笑着说:“很好。”

沃罗斯科自吹自擂道:“我们组织效率很高的。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齐这些东西可不容易。”

“为了表达我的感谢,”罗根说,“我想请你去黑提琴餐厅共进早餐,虽然时间不早了。吃完后,我们再回来这里,我就要处理这些东西了。我会告诉你我的计划的。”

在餐厅,他们点了咖啡和奶油蛋卷。接着,在沃罗斯科满脸的惊讶里,罗根让女服务员把象棋拿来。服务员把它拿了过来,罗根摆好棋盘,自己先执白棋。

沃罗斯科不悦地说:“我可没时间玩这愚蠢的游戏。我得回办公室了。”

“下棋。”罗根说。他的语气让沃罗斯科立马安静下来。沃罗斯科让罗根先走第一步,接着出了黑棋的卒。一局很快结束。沃罗斯科轻松赢了罗根,所有的棋子又被放回棋盒,等着被女服务员拿走。罗根给了她一笔不菲的小费。到了餐厅外,罗根叫来一辆出租车,回到领事馆。这时,他变得很急切,每一刻都很宝贵。

在沃罗斯科的办公室里,罗根在摆着那些特殊工具的桌子旁坐下。

沃罗斯科怒气冲冲,这是心胸狭窄之人常有的霸凌怒火。“搞这些愚蠢的花招儿有什么意义?”他问,“我得知道。”

罗根把右手伸进外套口袋,又握紧拳头拿了出来。他把拳头伸向沃罗斯科,摊开手心,里面正是那枚白色的国王棋子。

罗根在桌旁全神贯注地工作了将近三个钟头。他在国王棋子的底部钻了个小洞,把整个底座卸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凿空棋子内部,填上**炸药、电线和微型电子零件,填完后再将底座盖回去,用抛光麂皮和瓷漆将所有的擦痕及裂缝遮掩起来。他把棋子握在手里,想看看多出来的重量会不会太明显。他确实发现了一点点细微的差别,可他推断,这也许是因为自己在刻意寻找差别。这枚棋子的改造是合格的。

他转过身对沃罗斯科说:“今晚八点,这个东西将在帕杰斯基面前爆炸。我把它设置好了,其他人不会受伤的。炸药只够炸死拿着这枚棋子的人,帕杰斯基总是用这个来挠下巴,他挠下巴的动作和计时器将共同引爆炸药。如果我看见是别人拿着这枚棋子的话,我就会插手让它不爆炸。但据我对帕杰斯基的观察,我敢肯定,今晚八点他一定会把这枚棋子拿在手里的。现在,我希望你安排好你们地下组织的人,在离餐厅两个街区的街角接应我,我还指望你们帮我离开这个国家呢。”

“你的意思是,你要在餐厅一直待到帕杰斯基被炸死的那一刻吗?”沃罗斯科问,“你简直是疯了。为什么不提前离开?”

“我要确保其他人的安全,”罗根说,“而且,在帕杰斯基死之前,我还想让他知道是谁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他。我要是不在现场就做不到这一点了。”

沃罗斯科耸耸肩:“这是你的事。至于你让我的人在离餐厅两个街区远的地方接应这件事,那对他们来说太危险了。我会安排一辆黑色的奔驰豪华轿车在领事馆前面等你,车上会挂一面领事馆的旗子。你希望它什么时候等在那里?”

罗根皱起眉头:“我也许会改变炸弹的时间设置,如果帕杰斯基老是用它去挠下巴,它也可能会提前爆炸。最好让车子七点半就等着,告诉他们,我可能在八点十分左右出现。我会走路去,直接上车,不多废话。我想他们应该会认得我吧。你把我的照片给他们看过了吗?”

沃罗斯科微笑着回答:“当然看过了。现在,我猜你和我应该去黑提琴餐厅吃个迟到的午餐,再下一盘象棋了,这样才好让你把白国王放回去呀。”

罗根微笑着说:“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在餐厅,他们一边喝咖啡,一边开始了第二局对垒,罗根轻松赢了。离开餐厅时,被做过手脚的白色国王棋已经和其他棋子顺利放到了一起。

那天晚上,罗根在六点整离开了小旅店的房间。瓦尔特手枪就在他的胳膊下面,牢牢地扣在皮套里。消声器在外套的左边口袋里。护照和签证在外套的内侧口袋里。他缓慢又悠闲地走进黑提琴餐厅,坐在他一直坐的角落小桌旁,打开一份报纸,点了一瓶托卡伊葡萄酒,并告诉服务员稍后再点菜。

喝了半瓶酒后,文塔·帕杰斯基大呼小叫地走进餐厅。罗根看了看表。这位大块头的匈牙利人相当准时,此时正是七点整。他看着帕杰斯基捏了捏金发女服务生,朝正在等他的朋友们大喊着,喝下了第一杯酒。到了喊服务员拿象棋的时间了,可他却点了第二杯酒。罗根顿时紧张了。难道今天晚上帕杰斯基会破例不下象棋吗?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晚上似乎没想起象棋这回事。就在这时,尽管他没有发号施令,女服务员仍然把象棋拿到了桌旁,充满期待地等着他捏一把,以示对自己有先见之明的表扬。

帕杰斯基看起来差点儿就要挥手让她走了,可他又笑了笑,满是湿疣的猪脸变得兴高采烈。他狠狠捏了一把金发女服务员,服务员痛地小声尖叫起来。

接着,罗根也喊来服务员,向她要了一支铅笔和一张纸。他看了看手表,七点半了。在粗糙的棕色便条纸上,他这样写道:“我要把你快活的尖叫声变成痛苦的尖叫声。1945年玫瑰星期一,慕尼黑正义宫。”

他一直等到手表上的时间走到七点五十五分,才叫来服务员,将字条递给她。“把这个交给帕杰斯基先生,”他说,“然后马上到我这儿来,这个就是你的了。”他把比她一周薪水还多的一张大钞拿出来给她看。当炸弹爆炸时,他不希望她站在帕杰斯基周围。

服务员把字条递给帕杰斯基时,他正用白色国王棋子挠着下巴。他慢慢看着字条上的字,不停动着嘴巴,念念有词地翻译着上面的英文。他抬起双眼,正好直直地盯着罗根,罗根也盯着他,微微笑了笑。手表直指七点五十九分,他看到帕杰斯基的眼睛里慢慢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就在这一刻,白色国王棋爆炸了。

爆炸声震耳欲聋。帕杰斯基一直用右手拿着这枚棋子,放在下巴边上。罗根盯着他的双眼,突然间,他的双眼消失在了爆炸中,罗根发现自己盯着的只是两个血淋淋的空洞眼窝。肉体和骨头的碎片溅满整个餐厅,帕杰斯基血肉模糊的脑袋耷拉下去,只有一点儿皮肉将脖子和身体连在一起。罗根从座位上溜出来,从厨房门离开餐厅。尖叫逃窜的人们都没有注意到他。

到了外面的街道上,他走过一个街区,来到主干道上,叫了一辆出租车。他对司机说:“去机场。”接着,只是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他又补充了一句:“从经过美国领事馆的那条路走。”

他听到警车拉着刺耳的警报,飞速开往黑提琴餐厅。几分钟后,出租车开上了途经领事馆的宽阔大道。他对司机说:“别开得太快了。”他往后一靠,这样外面的人就看不到他了。

没有什么奔驰豪华轿车等在那里,整条马路上一辆车也没有,这很怪异。行人倒是多得出奇,有的在街角等着过马路,有的在看商店的橱窗,绝大多数是高大魁梧的男人。以罗根的经验,一眼就能看出他们都是秘密警察。“现在加快速度,去机场吧。”他对司机说。

突然,他感到胸口袭来一阵寒意,仿佛全身都在被死神触碰。那寒意不断扩散,可他并不觉得冷,也没有任何真正的身体不适。简单来说,他好像成了死亡的宿主。

他没有遇到任何麻烦,顺利登上了飞机。他的签证很正常,机场也没有任何秘密警察活动的迹象。登机时,他的心怦怦直跳,可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麻烦。飞机起飞,爬升,接着开始水平飞行,向德国边境和慕尼黑进发。

那天晚上,罗莎莉从慕尼黑正义宫护士助理的岗位上下班时是晚上六点。和她一起工作的年轻医生坚持要请她吃晚饭,罗莎莉担心再次拒绝会丢掉这份工作,只好同意。医生点了好几道菜,确保晚餐的时间拉得很长。吃完饭时,已经过了晚上九点。罗莎莉看了一眼手表,说:“请您原谅,我十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说完,便起身去拿大衣和手套。

年轻的医生露出失望的表情。罗莎莉从没想过今天晚上陪着医生而不去接机。如果不去接来自布达佩斯的飞机,哪怕错过一次,那也意味着她觉得罗根已经死了。她走出餐厅,叫了一辆出租车。到达机场时,马上就要十点了。她跑进航站楼,跑到布达佩斯航班的接机口,已经有乘客陆续走了出来。她习惯性地点燃一支香烟,看着他们。就在这时,她看到了罗根,她的心差点儿都要碎了。

罗根看起来病入膏肓,眼眶深陷,面部僵硬,一举一动都很笨拙,让人忧心。他还没有看到她,于是她开始朝他跑去,啜泣着大喊他的名字。

罗根听到了女人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上噔噔作响,听到了罗莎莉在喊他的名字。他背过脸去,又把脸转回来,正好接住了冲进他怀抱的罗莎莉。他开始亲吻她满是泪水的脸庞和可爱的眼睛,她悄声说:“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我每天晚上都到这儿来,每天晚上我都在想你可能已经死了,可我永远都不会知道,所以我这辈子每天都还是会到这儿来。”

罗根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体的温暖,体内刺骨的寒意开始消融,他仿佛又活了过来。就在那一刻,他决定了,要把她留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