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45年春天,一个可怕的日子里,她曾那样痛哭流涕过。当时的她还是做着白日梦的十四岁纯洁少女,可世界黯然崩塌,战争的巨龙将她卷走。
那天清晨,她很早就因为要去田里劳作而出了门。她的家乡位于德国黑森州的布布林肖森镇,他们家在镇子郊外租了一片田地。她正在挖黑色的泥土时,巨大的黑影掠过地面。她抬起头,只见浩浩****的飞机阵队以遮天蔽日之势而来。她听到炸弹掉落在韦茨拉尔的光学工厂,发出惊雷般的轰隆巨响。接着,更多的炸弹像溢出杯子的水,也掉落在她毫无过错的如中世纪小镇般的家乡。大地剧烈震动,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女孩将脸埋进爬满小虫的松软泥土里。当天空中的雷鸣怒吼终于平息,遮住日头的阴影也散去之后,她朝布布林肖森镇中心走去。
战火四起,那些有着别致装饰的房子像被任性的小孩点着了火一样,烧为灰烬。那些罗莎莉从出生起就再熟悉不过的花团锦簇的街道,此刻都成了浓烟滚滚的废墟。她只能择路而行,她沿着街道奔跑,一边跑,一边想:这一定是个梦,否则,陪伴她长大的那些小房子怎么可能在一瞬间就化为乌有了呢?
她拐上通往亨特加斯的街道,离家越来越近了。她看见一排排没有屋顶的房间,残砖碎瓦,层层叠叠,连外墙都消失了,可她还是神奇地认出了邻居和朋友们的家——那些卧室和餐厅仿佛舞台上的布景,展现在她眼前。接着,她看到了十四年来生活的家,看到了母亲的卧室和家里的厨房。
罗莎莉朝家门口走去,却被小山一样的瓦砾挡住了去路。她看到穿着棕色靴子的一双脚和穿着格子裤的两条腿从巨大的碎砖堆里露出来,那是她的父亲。她还看到了其他人的尸体,覆满了红色和白色的尘土。她看到一只孤零零的胳膊,带着无声的苦楚,直指苍天,灰色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编花式样的金戒指,那是她母亲的结婚戒指。
罗莎莉顿觉天旋地转,瘫倒在废墟上。她感觉不到痛苦,也没有哀伤——只有一种奇怪的麻木。几小时过去,暮色降临,她听到钢铁轧过碎石发出的持续不断的轰隆声。她抬起头,看到长长的一排美国坦克,在曾经的布布林肖森镇上曲折穿行。他们开过死寂的小镇,一辆带帆布顶篷的军用小卡车从她身边经过,车停了,一位年轻的美国士兵从驾驶室里跳下来。他满头金发,一脸稚嫩,站在她身边,用不熟练的德语说:“嘿,亲爱的,想跟我们一起走吗?”
她没有别的事可做,她认识的每个人都死了,她那天早上种过的菜园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都不会结出果实。于是,罗莎莉坐上带有帆布篷的卡车,跟着美国士兵走了。
他们一路前行,直到天黑。金发士兵带她来到卡车后面,让她躺在一堆军用毛毯上。他跪在她身边,打开鲜绿色的盒子,给了她一块硬硬的圆奶酪和一些巧克力。接着,他在她身边舒展四肢,也躺了下来。
他的身体很温暖,而罗莎莉知道,只要还能感觉到温暖,她就永远不会死,永远不会像父母那样躺在那冒烟的废墟下。年轻的士兵压到她身上,她感觉大腿上多了一根硬邦邦的肉棍,她任由他摆布。完事后,他让她蜷缩在毯子里,自己回到了驾驶室,重新启程。
晚上,卡车停下来时,其他士兵也爬上后车厢,和她一起躺在毯子上。她假装睡觉,依旧任由他们摆布。早上,卡车继续往前开,最后停在一座已经被摧毁的伟大城市的中心。
这里的空气更刺激、更冷冽。罗莎莉觉得,这里应该属于潮湿的北方。尽管她在学校课本里经常看到“不来梅”这个名字,可此刻的她并没有认出眼前被炸毁的巨大废墟就是那座大名鼎鼎的商业之都。
金发士兵扶她下了车,进入一幢大楼,那里较低的楼层还完好无损。他带她走进一间巨大的餐厅,餐厅里堆满了军需装备,黑色的火炉里正燃着熊熊大火。房间角落里有一张床,铺着棕色毯子。金发士兵把她带到床前,让她躺下。“我叫罗伊。”说完,他又趴到了她身上。
接下来的三周,罗莎莉没下过床。罗伊用毯子做成布帘,挂在床周围,形成一个小小的私密空间。在那里,罗莎莉接待了络绎不绝的男人,他们都一样,都把自己的肉棍挤进了罗莎莉的身体。她无所谓。她还活着,她很温暖,她没有冷冰冰地躺在废墟之下。
在毯帘的另一侧,她听到很多男人在笑;她听到洗牌的声音,还有酒瓶与玻璃杯碰撞的叮当声。一个士兵离去,另一个进来,她总是微笑着张开双臂,欢迎新来的男人。有一次,一个士兵从帘子后面偷看,在看到她时,他欣喜地吹起了口哨。十四岁的她已经发育得非常成熟,已经是个女人了。
士兵们像对待皇后般待她。他们带来一盘盘堆得满满的食物,都是她在战争之前从来没有尝过的。食物似乎蕴藏着难以动摇的**,抚慰了她的身体。她是爱的宝贝,他们利用她的身体,也同样宠溺着她。有一次,把她带上卡车的金发罗伊关切地说:“嘿,宝贝,你想睡会儿吗?我可以把所有人都赶出去。”可她摇摇头,因为只要那些面无表情的情人们还在从帘子后面走进来,她就可以相信这一切都只是场梦——冰冷的尸体、她父亲露在废墟外穿着格子裤的两条腿、指向天空的戴着婚戒的那只手……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个梦,永远不会成真的梦。
可有一天,另一批士兵来了,他们屁股上挂着手枪,头上戴着白色头盔。他们让她穿上衣服,把她带到一辆卡车上,车上坐满了年轻的姑娘,有的在说笑,有的在哭泣。罗莎莉一定是在卡车上晕倒了,因为等她恢复知觉时,她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她迷迷糊糊地看到一位医生在很远的地方认真打量着自己,医生穿着白大褂,白大褂下面是美军军装。
她躺在冰冷的白色病**,听到医生说:“这就是那个什么倒霉事都摊上了的姑娘吧。还怀了孕,只能流产了。打了那么多盘尼西林,发了那么高的烧,孩子也已经死了。多漂亮的一个姑娘啊。”
罗莎莉笑了。她知道她正在布布林肖森镇郊外的菜地边做梦,梦醒后就可以走路回家找爸爸妈妈了。也许,家里还会有一封哥哥寄来的信,她的哥哥正在东德和俄国人打仗呢。可这个梦实在是太长了,仿佛没有尽头。她现在很害怕,这个梦太可怕了。她开始哭泣,最后,她真的醒了……
两位医生站在她的病床旁:一位德国人,一位美国人。美国医生微笑着说:“年轻的女士,你终于醒过来了。好险啊。你现在能说话吗?”
罗莎莉点点头。
美国医生说:“你知道吗?你让五十位美国士兵都染上了性病,他们都住进了医院。你的破坏力比一整个德国军团还大。现在,我问你——你还有没有在别的地方跟士兵上过床?”
德国医生俯身为她翻译。罗莎莉用一只胳膊撑起上半身,小心地把床单拉到胸口,郑重其事地开口问道:“这么说来,这不是梦?”她看到医生迷惑的表情,开始痛哭。“我想回家找妈妈,”她说,“我想回布布林肖森的家。”
四天后,她被送入北海边的精神病院。
在柏林漆黑的酒店房间里,罗根把罗莎莉紧紧搂到胸前。现在,他能理解她淡漠的情绪和明显缺乏任何道德价值观的行为了。“你现在感觉还好吗?”他问。
“是的,”她说,“我现在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