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碧昨日苏秀才离开,一直呆呆地坐着。到了晚上,连晚饭都不曾吃,仰面倒在干草堆了,一动不动。看守她的人发现,她一直望着只有微弱光线透过来的小窗户,静静地躺着。第二日,她大概是想通了,起来之后,见没人送饭来,不满地大喊:“拿饭来。”看守送了饭来,她几口吃完,问还有没有,得到否定的答案后,生气地将碗一扔,继续躺干草堆上睡觉。
看守不免感叹,此女果然心大。
至第二日中午,整个玉州府都知道雌雄大盗中的雄盗只是个文弱书生,只是同雪碧同行,并未做什么恶事,他供出了雪碧的所有罪行,而且有弃恶从善之心。付大人爱才心切,宽宏大量,宽赦了他,并派人送其进京城赶考。
司成来看雪碧,担忧中带着几分怜悯。小姐对苏秀才的信任和情谊,他也看出了几分。小姐如此待他,他竟然在小姐最艰难的时刻弃她而去,实在有负小姐对他的情谊。
司成将自己为雪碧带的换洗衣物和被褥交给看守检查,自己坐下同雪碧说话。问了几句雪碧的情况之后,司成还是没有忍住:“小姐,苏西风他……”
雪碧打断他,“我知道,不必再说了。”
“事到如今,小姐还是早日坦白吧。小姐没有犯重罪,我再上下打点一番,监禁几年便无事了。”
“我的事我自有主张,你不必费心了。”
这两日因为雪碧与苏秀才,司成一直又忧又气却一直无可奈何,此刻雪碧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他忍不住了。“小姐,我一心要帮你,只盼你能早日出牢笼,你却对我如此冷淡。而苏西风,忘恩负义弃你而去,你却一点都不着恼。难道我司成,就这般让你不喜吗?”
雪碧冷冷地看过来:“司成,你想让我说什么,说我为苏西风而生气愤怒痛苦,为自己而不值吗?”
司成愣了一下,暗恼自己,以雪碧如今的脾气,岂是那自艾自怜之人。就算她自艾自怜,又岂会在自己前显露。想到这里,司成心中又有几分失落,她不肯在自己面前显露情绪,终究还是因为自己不是亲近信任之人。
“司成,你可知道我为何要习武,而且每日早晨操练十分勤谨,因为我知道,只有拳头硬了,才能保护自己不被人欺凌。将来嫁了人,丈夫若是敢欺辱我或是纳妾,一定打得他跪地求饶。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和苏秀才在一起吗,因为他有一定的才华,但是出身寒微,亲友很少,而且手无缚鸡之力,我同他在一起,拥有绝对的控制权。在他面前,我不必委屈自己。只是没想到,这样的苏秀才也会背叛我,在我的掌握之外,所以,我很愤怒,不是生苏秀才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我的眼光怎么就这么差,选择信任的人最后都靠不住。有眼无珠恐怕说的就是我。”
司成看着雪碧,目光哀痛。“对不起,我不该惹你生气。”司成知道,雪碧说的选择信任最后却靠不住的人,包括自己。
雪碧看着司成不语,昏暗的光线中,司成一身青衣,五官俊朗,再加上性子沉稳,但办事周到,虽然出身不高,但家境富裕,深得相爷信任,自然会得很多女子青睐,
可他二十有余却一直没有娶妻。想到罗晓文所言,这和自己有关,雪碧心中有些愧疚。这些日子待在牢中无事可做,她也想了很多。当年,司成并没有义务陪她出逃,而且,他的父母都在薛府,他若真的和自己一起走了,他的父母一定会被责罚,说不定会被赶出相府,晚年无依无靠。当年他尚未成年,定然是一时头脑发热做了决定,思前想后又后悔了,这才供出了自己吧。他有自己的考虑并没有错,况且,他已经后悔自责了这么多年。
“司成,我说过,我早已不怪你了,你不必自责。”本来想加上“我方才说的并不是你”,雪碧想想还是不要画蛇添足了。
“多谢。下午我还请了牛师爷,有时间再来看你吧。”
请牛师爷一定是为了自己。“司成,你不必为我的事费心了,我又不曾杀人放火,即便判刑,顶多也就是监禁流放,不会有事的。你事务繁忙,还是早日回京城吧,马家小姐,一定还在京城等着你吧。”雪碧说完,笑着眨眨眼。
司成红了红脸,道:“小姐,莫要乱说。马兄是想带着马姑娘出来走走,哄她开心。”但见雪碧居然有心思与他玩笑,自己连日来的紧张也跟着去了几分。
雪碧每日做了什么,见了谁,说了什么,都有人第一时间报告给付天宁。付天宁听了雪碧与司成的对话后,笑道:“此女果然匪夷所思,闻所闻问。”他第一次听说,有人习武是为了成亲后教训丈夫,在这夫为妻纲的世道里,当真是大逆不道。
付天宁来到地牢,见雪碧仍坐在干草堆上发呆,也不计较她不肯起来行礼,笑道:“苏西风说了红木盒的下落,我撤销了他的通缉令,还让人带他进京参加大考。这件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雪碧笑笑,“是啊。付大人,您的下属喜欢聚在一起说闲话,这个习惯可不太好。”雪碧当然明白,是付天宁让他们透露信息给自己的。
付天宁也笑笑,“若是我按苏西风所说找到了红木盒,你可知自己下场会如何?”
雪碧想了想,“苏西风和我说的不一样吗?对了,若是一样,付大人大概不会再来找我了。”
付天宁冷笑:“你倒是通透。所以,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若肯说实话,我会对你宽大处理的。”
“付大人,我说的就是实话。您知道,我是个热爱生活、享受生活,充满理想的热血青年,像我这样的人,自然是很怕死的。”
付天宁点头,“我一向爱才。你武艺高强,又聪明机警,若是肯为我效力,定然是得力助手。”知道了雪碧对司成说的那番话后,付天宁就明白,雪碧不是一般的女子,她的想法无法用常理来推论。对于这样一个想拥有控制权的女人来说,一个可以发挥自己才能的位置,应当是具有一定吸引力的。
雪碧的目光亮了一下,她看着付天宁,蹙眉。
付天宁不动声色。
“我此刻很想知道,红木盒里装的是什么?”
“此事,还是不知道为妙。我给你两个时辰的时间考虑,总之,不管我按谁所说拿到红木盒子,另一个人都得死。”付天宁
说完,转身离开了地牢。
“大人,我说的是实话,不用再考虑的。”
付天宁停住脚步,回头,“但愿如此!”
付天宁刚出地牢,牛师爷就迎了过来。付天宁屏退其他人,和牛师爷慢慢地走着。
牛师爷看看付天宁的表情,“大人是没有看出谁说的是真话吧。”
为了确保能拿到红木盒,付天宁将雪碧二人分开审问,果然,他们给出的答案不一样。付天宁不答反问:“牛师爷可有高见?”
“大人,雪碧是老江湖,从她犯案累累就可看出,此人生性狡猾,而且,经历得多了,自然善于演戏。而苏秀才一直生活在清河县,除了父母早逝,一生无波无折。此事,可以算得上是第一次风浪,卑职觉得,他不可能把谎言捏造的滴水不漏,连大人都看不出破绽。”
付天宁想了想:“牛师爷言之有理。我这就传信李平,让他盯牢苏秀才,大考一结束,就让他说出红木盒下落。”
“大人给于中林的八百里加急书信,他应当已经收到。若是他派人寻找雪碧所说的当铺,不出五日就会有结果。”
付天宁点了点头,“希望这次于中林不会让本府失望。”
“那苏秀才那边。”
“且让他在京城逍遥几日,等找到红木盒子,制造场意外便可。”
“是,学生明白了。”
司成不知道从何处得知雪碧和苏秀才对一见重要物证的下落供认不一,又来地牢看望雪碧。
“小姐,我已经求了付大人,只要你肯如实交代,没有隐瞒,你并没有犯下重罪,付大人愿意从轻发落。”
“好,我知道了,谢谢。”说实在的,雪碧对司成还是很感激的。自从他来之后,看守之人给自己添了一床被褥,饭食也比以前好多了,每顿一荤一素,不再是残羹冷炙。
司成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可是都说了?”
“自然,我也想争取宽大处理的呀。”
司成终于没有忍住,“可是,他们说一关键物证的下落,你和苏秀才说法不一。而且他们说,付大人明显相信的是苏秀才。”
雪碧想了一下,“他愿意相信苏秀才,我也没有办法。”
司成觉得,苏秀才没有必要说谎。雪碧被捉,他若继续同雪碧站在一起,几乎就算走上了绝路,但他若是肯向付天宁投诚,不仅不会受牵连,前途依然有无限可能。若是为了进京赶考而撒谎,谁都能都想到,下场一定比现在更惨。所以,司成也和其他人一样,认定是雪碧在说谎。想到这里,司成有些急了,他看了看旁边,见看守都在一丈开外,他靠近栅栏,压低声音:“小姐,你是不是在拖延时间,等人来救你。”
雪碧看了司成一眼,有你问得这么直白的吗,还是在敌人的眼皮底下。“我一向是独来独往,哪里会有什么人来救我。”雪碧伸手拍了拍司成的肩,“你放心吧,我没有说谎。”
“那苏秀才……”
“有两种可能,一,苏秀才说谎了。二,苏秀才其实不知道,他说的是,他认为的真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