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碧见到司成,并不觉得十分惊讶。只是现在,她不能完全指望司成了。若是自己未被擒,红木盒子到了司成手中,他们就不必再管了。可自己如今身陷囹圄,若是让付天宁知道红木盒的去向,自己和司成都性命堪忧。她看了司成一眼,从干草堆里起身坐了起来。
司成见雪碧手上脚上都戴着粗粗的铁链,但衣衫完整,还算干净,显然,并未受刑,一直悬着的心才略安稳了些,仍忍不住担忧地问:“小姐,可曾受刑?”
“不曾,我为了争取宽大处理,什么都坦白了。”
“那些事真的是你做的吗?”
雪碧想了一下,“我不知道你说的都是什么事,但我确实做了许多违法之事。”见司成表情变得凝重,雪碧又道:“不是生活所迫,是为了好玩。”
司成愣住,他觉得雪碧做的那些事总有原因,可她只说是为了好玩。这倒与她幼时的性子有些相似,为了好玩,搞一些小恶作剧,让别人吃些苦头,或是折些面子。但她心底是善良的,她有底线,而且从未出格。
司成沉声道,“既然犯了罪,自然要受责罚。”
雪碧晃晃手臂,铁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我现在到了这里,自然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就不用你提醒了。”
“我会尽力帮你打点,让你少受些责罚。”
“不必了。你我不是一路人,我不想欠你人情。你走吧,不必再来看我。”
司成脸白了白,他攥紧拳头,深深望着雪碧。他们之间只隔了一层栅栏,他却觉得十分遥远。可就在不久前,他明明觉得他们已经亲近了几分的。良久,他松开拳头,深吸了一口气,问:“那苏秀才呢,他是你的朋友吗?”
“自然是。”
失望,深深的失望,让人窒息的失望。“他丢下了你,走了,可他还是你的朋友。而我……”此时,我明明有可能帮到你,你却要推开我。你知道吗?这些年,我一直被罪恶感折磨。见到你之后,我尽一切努力对你好,想一赎前罪,你却不肯给我机会。难道,我做错那一件事,就被你全盘否定,再无机会了吗?
雪碧看着司成越来越凝重的表情,心中也在焦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让你离开,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唉。
看到雪碧似乎有些忧虑,司成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希望,他小心翼翼地问:“小姐,你可是怕连累我?”
雪碧叹了口气,“你若真心帮我,就给这些狱卒一些银子,改善一些饭食吧。”
司成喜道:“好,我这就去办。我还会来看你的。”
付天宁让人把苏秀才带到了偏厅里。他想知道,苏秀才和雪碧在一起这么久,又知道些什么。
苏秀才被带来的时候,已经剥去了易容的装扮,又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因为付天宁有交代,所以捕快们对他也算客气,并未打骂。
付天宁看看被捕快们按跪在地上的苏秀才,待众人离开后,对苏秀才道:“起来吧。”然后背过身去,叹息道:“你一个读书人,文采出众,怎地与那女贼勾结在了一起。连今年的大考都无法参加,岂不可惜。”
苏秀才目光闪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与雪碧相识的经过,于大人已写信告知于我,我知道,你和她并非旧识,也不是同谋,且你本人并未违法乱纪。本府和于大人出于爱才,想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说到这里,他停住,转身看着苏秀才。
苏秀才抬眼看了付天宁一眼,又低头敛眸,两只手却在袖中攥紧了。
付天宁将苏秀才这些动作尽收眼底,“我知道那女贼对你也算有情有义,你很为难。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你自己考虑吧。”
按照付天宁的吩咐,苏秀才被安排到了普通牢房,和一群彪悍的罪犯关在了一起,牢房里,霉味儿混杂着腥臭,一进去,苏秀才忍不住掩住了鼻子。这个动作激怒了那些人,个个对苏秀才横眉冷对。苏秀才只得老老实实地待在了一个小角落里。晚饭送来时,一个大汉一言不发的走过来,将苏秀才的饭菜倒在自己的碗里,走了。苏秀才看了看那人,又看了看空空的饭碗,将剩余的几粒米和菜渣吃完,将碗放了回去。
晚上睡觉时,那些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将苏秀才挤到了恭桶旁边。一阵阵恶臭飘来,熏得苏秀才阵阵恶心,难以入眠。到了后半夜,实在困顿的他刚刚睡着,便被一阵惨叫惊醒了。仔细一听,大概是不远处在拷打犯人。狱卒的训斥声,犯人的惨叫,再加上皮鞭落在身上的声音,接连不断地传入苏秀才耳中,苏秀才睡意全无,满心恐惧,身上甚至起了许多鸡皮疙瘩。
第二天巳时,苏秀才被带到付天宁面前。付天宁看到他眼中的血丝和眼底的黑影,脸上的笑意一瞬即逝。
“考虑得如何了,苏西风。”见苏秀才低头不语,眉头微皱,付天宁知道,是时候抛出最大的**了。“你现在迷途知返,还赶得上三日后的科考。若是金榜题名,本府保你前途无量。”
苏秀才猛地抬起头,撞见付天宁的目光后,又低下了头。他的身子微微颤抖,双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付天宁知道,他在和自己做斗争。付天宁也不急,慢慢地坐着饮茶。
一盏茶的工夫后,苏秀才终于道:“我想见见雪碧。”
“允了。”
苏秀才被带走之后,牛师爷进来问:“大人,你真的就这样放过苏西风?”
付天宁冷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翻不出我的手掌心。我要的是尽快拿到红木盒,这件事拖的时间够长了,只怕夜长梦多啊。”
雪碧见到苏秀才的时候,愣了一下。仔细看了一下,见苏秀才衣衫有些脏乱,但显然并未受伤。怪不得他那日没有出城,大概那日他就被盯上了。雪碧假装淡定地笑笑,道:“你也进来了,被关在哪儿呀?”那语气,仿佛在说:“晚饭吃了没?吃的什么?”
苏秀才深深地看着雪碧,因为光线不好,他微微眯了眼,才看能看得更清楚一些。雪碧嫩黄的衣衫上带着枯草,可并未见血迹,应该和他一样,没有受虐待,除了手脚上的铁链外。忽然,一股心酸涌上心头,说不清是为什么。
见苏秀才看着自己不说话,雪碧也没有再开口。
许久,苏
秀才才说:“父母临终前,我曾在他们面前立誓,此生定要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这十来年,我一直在为此努力,因为家贫,买不起书,常常厚着脸皮去别人家借,借到彻夜抄写,只为了尽早还回去,少看人脸色。冬天,我买不起取暖的煤,晚上就裹着被子夜读。一天夜里,我因为太困而睡着,放在床头的蜡烛不知为何倾倒,点燃了被子,我差点葬身火海。往年冬天,我的手脚都会生冻疮,开裂流血,到了春天又奇痒难忍。”苏秀才看看自己的双手,“去年冬天,因为同你在一起,它们少受了很多罪,我很感激你!但我付出了那么多,我不想让这些付诸流水。”
雪碧静静地听着,待苏秀才停了下来,她问:“你想说什么。”
“对不起。”
雪碧定定地看着苏秀才,道:“没有什么对不起,我们本来就打算春闱之后分开,各走各的路,现在只不过提前了几日。”
或许是雪碧宽容不计较让苏秀才更加无颜以对,他不敢再看雪碧,垂下了头,原本挺直的身子脱力一般,委顿了几分,并微微颤抖。良久,他又说了一句“对不起”,逃也似的离开了。
付天宁听属下仔细讲了苏秀才与雪碧见面的情形与说过的每一句话,才让人带苏秀才进来。
苏秀才进来之后,垂首跪在地上。
付天宁看了苏秀才一眼,慢慢地喝了半杯茶,才问:“可是考虑好了?”
“大人想知道什么?”
“雪碧从于中林家离开时带走的东西。”
苏秀才想了一会儿,道:“雪碧离开时,带走了一些金银珠宝,还有一个很精致的盒子。大人是想知道盒子的下落吧。”
付天宁笑了,苏秀才也是聪明人,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不必浪费那么多唇舌。
苏秀才又道:“雪碧一直打不开那个盒子,又舍不得扔,就把它藏在了自己的住处。”
“住处?在哪里?”付天宁尽力克制,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急切。
苏秀才想了一下,“付大人,三日之后就是大考。大考之后,草民带大人前往。”
付天宁盯着苏秀才,苏秀才弯腰低头,脊背微微弯曲,看似卑微,却透着一股倔强。“好,本府让人带你去京城。苏秀才,你是个聪明人,本府倒是很看好你。”
付天宁撤了苏秀才的通缉令,让李平和另外两名长枪门弟子陪苏秀才进京,叮嘱李平看好苏秀才,不得离开三人视线。让人准备了马车,送他们四人离开。
“大人,还要继续在当铺查找吗?”牛师爷问付天宁。
付天宁点头,“继续查找。”
“那苏秀才所言……”
“苏秀才有所求,所以他的话比雪碧的可信几分。不过,任何一丝可能,我们都不能放过。”
“若苏秀才所言为真,大人会放过他吗?”
“拿到红木盒之后,这两人都要死。一个月之内拿不到,这两人也要死。”
“大人英明。可怜了这一句小鸳鸯,无论如何,逃不过一个死字。”牛师爷说完,阴冷的笑意在唇边一闪而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