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渔樵问答
?三天后,大雨早已停下,阳光普照,天空蔚蓝如洗,零星几朵白云飘荡其间,显得极为悠远自在。
钟启站在诸贤殿前,静静看着眼前桐林。这三天,他并没有踏出这里半步,除了接受顾青青的针灸治疗,便是静坐沉思,思索修行之法。
所谓一法通而万法通,在他看来,修行也和读书明识一般,都先是一个量的积累,再到质的变化,进而根本境界的提升。不同的是,修行先修得是命,即人体自身,然后再由命到心,提高心境,反过来进一步推动修为的增长,最后由心及道,触摸那万事万物的本质,窥探那天地的本源、宇宙的起点和时空的尽头。
修行先修命,最后性命双修,这是常识。不过世间功法,大都只注重修命,毕竟,境界的突破更多的是对天地的感悟,对于修性,总是只言片语,只靠个人领悟。钟启也知道,佛门便只修性,对于修命却不重视,虽说是阐述详细,但对于关键的地方依然是语焉不详。心境修性之难,可见一斑。
修命,自然要对身体有所了解,这一点钟启倒无任何障碍,不说他先前就已经修行过,观摩过太一宗各个功法所涉及的经络气穴图外,他原本就通读过一些医药典籍,对人体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三百六十五正穴、一千多个次穴均有所了解。
钟启唯一要考虑的便是五气的架构及作为气海的气穴选择,经过他的推演以及对五气修行之法的了解,确立以先天五气五方为基,辅以五脏之气,在体内形成一道若有若无的循环,然后在五气的生、逆之中慢慢领悟那个“一”,从而达到前人所不能达到的境界。正所谓不做则矣,一做便要做那万古第一,这才是修道人应有的霸气和底气,畏畏缩缩、瞻前顾后、循规蹈矩都不免要在天威之下化为灰灰。
这三天来,钟启在顾青青的调理下,身体也恢复了几分,再加上他暗中以那股隐藏的真气温养,至少他体内的经络、气穴都恢复如初,再无一丝一毫的损伤,为今后的修行打下最坚实的基础。只是这样一来,那道隐藏的真气也近于油尽灯枯,几乎微不可见,估计只能发出不超过三次的攻击便要消散一空。但身体终究是一切之根本,为了修复体内伤势,钟启自然要权衡舍弃,而那股真气在他的计划中也并非是为了杀敌,自然不需保留太多。
对于重新修行,钟启首先选择的依然是《太玄水经》,毕竟原先已经修炼过一次,能够暂时明晰一切。经过三天的意守温养,在昨天打发走顾青青,并拒绝了她相送的好意之后,他体内就重新生出了一丝玄水真气,虽只是一丝一毫,但也足够让他欣喜异常了,要知道他原先修行时,可是经历了整整七天,才感受真气的运转。
钟启亦可在那股隐藏的真气帮助下,更为快速的恢复修为,但他既然把修行作为求道之手段,自然不会走捷径,甚至在必要时,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抛弃那股不属于他的真气,因为只有自己的才是最根本的。
至于修炼速度,钟启并不担心,五气同修虽然分了心思,但这也只是修炼初期艰难一些,到了一切均走上正轨后,便自不同。五气同修于境界的突破上并无多少帮助,不过在五气相生相化下,对于真气的累积必然大有裨益。
钟启看了看东方渐渐高挂的太阳,收回心思,整理了一下衣衫,缓步向外走去。这一步迈下去,就意味着他今后要独自面对魏岩的威胁,意味着他开始了他人生当中最为艰难的一段路程,过去了,便是天高任鸟飞,过不去,自是一切休提。
他的脸色依然苍白,依然是那件青色长衫,也拒绝了顾青青给他准备两件换洗衣服的打算,接下来的日子,他怕是顾及不到这些,何必多次一举?钟启只带了一些她准备的干粮和盘缠走出桐林,倒是免得他再回“小竹峰”一次,也免得不知怎么去面对刘伯,这样不告而别虽然不好,但也是无法之法。
桐林外果然有九个“戊土峰”的弟子相守,见他自里面出来,脸上并无任何意外之色,显然是早已得知一切。也无任何人跟钟启搭话,只是在他走过之后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钟启毫不在意,缓步走过,他知道这应是陆慎极力弹压的结果了,不然以魏岩的性子,岂不会有小人趁机前来羞辱?那样他虽亦不惧,但也是件麻烦事!
太山位于西域,钟启倒没想过继续西行,他跨过“戊土峰”与“青木峰”的铁索长桥,在青木峰弟子的异样眼神下,借道而过,向山下而去。
他的目标,是中原。
“青木峰”位于太山的东边,但出了“青木峰”并不意味着就走出了太山地界,还要经过六七座山头才算是完完全全离开太山,期间丛林茂密、沟壑悬崖、怪石嶙峋,历来除了太一宗外,并无任何人深入其中。
钟启身上有伤,自是走不了多快,直过了大半天,才算是自“青木峰”上下来,他找了一块干净之地坐下来休息,吃了点干粮、找了些水喝后便开始温养体内那丝新生的真气,半个时辰后,才继续赶路。
通往山外的道路,钟启并不是很清楚,是以走了不少弯路,两天的时间才走了一半多。
丛林底下,钟启眉头深深皱起,不过倒不是忧心走得时间太长、找不到路之类的事情,而是体内的真气。按照他的推演和修炼的进度,他应该在半天前就能初步进行尝试天人感应,借天地巨力打通一些气穴,毕竟他原先就已经达到了那个境界,魏岩可以废掉他全身修为真气,却打落不了他的境界,他还没到那个地步。
可是,钟启却发觉自己对天人感应没有丝毫的头绪,好像就是从来没有进入过那个境界,重新运用一些太一宗独门心法也是不行,这让他很是疑惑,不知是为什么。
一天后,钟启站在高山上,已能远远的望到太山之外的地界了,可他的修为一点进展都没有,那股新生的真气也壮大了不少,更是借助真气本身的力量打通了九处气穴。本来按照太一宗的修行之法,这第一步简单之极,只要能够温养出真气,并打通五处气穴,便可尝试天人感应,借用天地巨力打通气穴自是极为迅速。
钟启一天半前就已经打通了九处气穴,却对天人感应一点头绪都没有。要说天人感应,也是极难极难的一道坎,普通人在这一步上徘徊上一年乃至几年都很常见,但不说钟启心境上的通达,原本他就已达到了这个境界,却不应在此卡住。
钟启百思不得其解,这一步迈不过去,便会极大的影响了他之后的计划,是以他才有些纳闷,一遍又一遍地梳理自我修行的步骤,连脚步也稍稍慢了下来。
钟启正行走间,忽然隐隐约约听到一阵歌声传来,歌声粗犷,寥寥几句,更是流露出一股豪气来,他心下一动,便暂时收了心思,寻着歌声走去。
“一檐两肩挑,紧收拾,不管他嫩叶也,带枝条也,换米也换酒,妻子团圆也,快活也,过春秋,叹人生,人生,光阴能有也,几许也,岁月如流,岁月如流,发鬓籁籁,黄金满屋纵有难留。”
钟启心中一动,转了几个弯,便见一樵夫边捡着柴火边放声高歌,甚是自得。钟启上前拱手道:“这位老先生请了!”
樵夫抬头一看,不由奇道:“先生可当不起,不过小哥怎么一人跑到这深山老林来了?”
钟启微微一笑道:“这边风景不错,四处走走而已。不知老先生刚才所唱之曲出自何方?”
“小哥好眼力!”樵夫放下手中的木柴,竖了竖大拇指道,“其实老汉我倒不大明白这些拗口的字眼是个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很合老汉的心思,才学来!”
“还请老先生指教!”钟启再次拱了拱手。
“不敢当、不敢当,一看小哥便是读书人!”樵夫忙摆摆手,道,“这首曲子出自我们私塾里的一个老秀才,说来这吕秀才幼年时也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六岁精通诗词歌赋,八岁熟读四书五经,可惜,到了二十岁,穷得几乎连饭都吃不起。他次次参加科考,又次次不中,直到前年,再一次失败。那次他疯疯癫癫的在山上呆了一个月,我每次去砍柴都要过去和他说上几句,可惜他胡言乱语我也听不懂,后来有一天,他下山回去,便说他悟了,并拿出一卷曲谱,叫……哦,《渔樵问答》,老汉听起来挺合心意,便学了来!”
“这秀才倒有意思!于一生所败之处悟得生命之真谛,也算是个妙人,有机会定要见识一番!”钟启暗暗忖度。
“小哥儿,老汉看你眉心有股郁郁之气凝而不散,是否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才独自跑到这深山老林中?”樵夫笑呵呵问道。
“郁郁之气?”钟启眉头微微一皱。
“小哥,你看老汉我,虽然每天都劳累了一些,但儿孙满堂,妻贤子孝,邻里和睦,一天到晚心情总是很顺畅,那些官老爷们妻妾众多,金银无数,可未必就比老汉我过的快活,将来也一样要往奈何桥上走一遭,没什么不同!所以啊,你想要什么都不打紧,重要的是自己要畅快,这才不枉顾了你这大好年华!”樵夫笑道。
钟启内心一震,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始终无法进入天人感应了。他心境修为虽然高深,但生生被太一宗诸人驱逐出去,虽然并无任何超出他意料之外的事情的发生,但也让他私心底下充满了愤懑,而这股愤懑之情又被他心境的突破和对修行之道的推演所掩盖,心灵蒙尘,又无法专门花费时间感悟天地,是以才迟迟不能迈入天人感应。
还有一点,便是他忽然间才明白求道之所凭,心境转换在外界的压力之下没能做到圆润无暇,对于力量的追求显得急躁了一些。
“孟子曰,吾日三省吾身!我今天还是被一连串的变故击打得有些不知所措,连自身心思的变化都没察觉出来,差点失了分寸!缺少历练啊!”钟启微微一叹,闭上眼,瞬间便感觉到那天地有无穷无尽的元气充斥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