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道与术
?场中一时沉默。
良久,陆慎道:“律法总大于人情,我知师弟心中不服,不过可考虑考虑为兄先前之提议,等掌教归来,再做决断也不迟!”
魏岩闻言眉头不由一皱,欲言又止,似有什么顾忌。
钟启见状,呵呵一笑,摇头道:“师兄倒是好意,只可惜,即便我愿意,今日之情形,怕也不能让师兄如意!还是废话少说,手底下见真章,我虽是借用老师之真气,但也不能弱了老师的名头,岂可因此而退?”
徐卓微微笑道:“外力终究只是外力,师弟就那么自信能以一己之力退我五人?”
“外力?”钟启面色一动,不过也不作多想,右手朝天一指,无数黑色光线喷薄而出,直冲天际,没入虚空。随之,一股似乎能让天地都震颤的浩瀚之意自空中诞生,灰色的天瞬间被染成深蓝,无数道波纹纵横交错,天地元气疯拥而至,四方水汽云集而来,只听“哗”一声,一道白线自东向西而过,便见上空大浪滔天,飓风咆哮,无边无际,沉重的威压笼罩而下,顿让人生出时空错乱之感,像是倒立在天空,看着大海,天边海边连成一条线,无尽无穷。
“照海?”众人神色均是凝重无比。
“没错,正是‘照海’!”钟启叹了口气道,“老师所封神通,看诸位师兄能否接得住!”
徐卓道:“文师伯这一招压下,我太一宗必成齑粉,师弟可是考虑好了?”
钟启哈哈一笑,道:“师兄说笑了,我虽触犯禁律,但此事透着蹊跷,眼下只求离去,待找到老师后自会回来负荆请罪。”
陆慎摇头道:“诸贤殿存有宗门机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师弟这般离去!”
钟启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想必你也明白我的意思,若只是陆师兄你,我倒也不愿这般一直抵触用强,可惜,此事你一人无法做决定,更牵扯了一些其他不明因素在内,我怎能这般束手就擒?”
陆慎眉头微皱,魏岩忽然道:“你是否觉得区区一式‘照海’就能让我等投鼠忌器,动你不得?”
钟启刚待说话,只见西方一道锐金之气直刺九天,化为无数道白色剑影,微微一震,便见海天破碎,巨浪消融,灰色的云层缓缓露出,“照海”已被破去四分之一。紧接着,南方腾起一束长虹,瞬间化为燎原大火,于空肆虐,似要把天烧塌,似要把虚空融化,所过之处,诸法皆避。
“照海”终究无人主持,后继乏力,被两方前后挤压,不断缩小,直到堪堪覆及戊土逢,才生出莫大反弹之力,达成一种平衡。
“白师叔?明师叔?”钟启内府被震,嘴角缓缓挂下一溜血线,道:“我钟启何德何能,竟然能让太一宗上下合力对之!”心下顿生苦涩:“果然是要置我于死地,只是不知幕后黑手到底是谁,这一番借势之手段,当真是高明的紧。不过也不对,应该还有一个因由,不然区区一个触犯禁律,即便关系到太一宗上古秘闻,也不值得这般劳师兴众!”
魏岩喝道:“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束手就擒?”
钟启抹掉嘴角的血迹,哈哈一笑,道:“我钟启岂是委曲求全之辈!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我接着就是!”
魏岩哼了一声,道:“不知死活,布‘五气归元阵’!”
只是五人均未动,温长生道:“钟师弟触犯禁律不假,但我等也不会枉作刀锋,今日之事,我只做个见证,不会再行出手!”说完后退一步。
“不错,胜之不武,没意思!”明无妄也笑道,费千机依旧闭目不语。
钟启不由哈哈大笑,道:“魏师叔的威望令人佩服!”
魏岩脸色一阵铁青,道:“你们这是置门规而不顾?”徐卓上前一步,道:“师叔请息怒,容我先跟钟师弟说两句!”魏岩冷然不语。
徐卓淡淡道:“师弟所仗,无非是文师伯所封真气,但外力终究只是外力,终有穷尽之时,不知到了那个时刻,师弟还能是这般潇洒自如?”
钟启眉头一皱,心中那种感觉再度浮现出来,没错,外力只是外力,若没有这外力,没有老师的真气,我该怎么办?或许两年前就死了吧,也或许眼下只能束手待擒!这种平衡,若只靠自身,却是远远达不到。
钟启浑身上下顿时生出阵阵冷汗,这非是徐卓一句话所致,而是这个问题、这种感觉、这危机意识,早已深藏在心底。原先他一直安心读书,沉浸在自我的意识当中,读书也无所成,心境更没有达到现在这个地步,这种问题还不曾显现出来。直到昨天和今天,他走出小竹峰,一路所遇,一路所思,心境上的那一丝瑕疵,终于在外力的压力和诱导下无限放大,浮现了出来。
嗡!随着钟启内心激荡不休,天际上的大海顿时阵阵翻腾,变得极不稳定,赤红大火和剑影趁隙而入,把照海再度压缩至一半。
众人看着钟启面色变幻,均有些意外的看向徐卓,似没想到他那么一句话竟有这种效果。
费千机不由微微一叹:“成也心境,败也心境!”其他人不明白,明无妄确是清楚,费千机这句话是指钟启一味修心,若不能达到恒守如一的地步,一旦被别人破去心中所执,那便是万劫不复。
魏岩的手抬起了又放下,反复几次,终是有所顾忌,不甘地止住了身形。
钟启丝毫没理会外界的变化,只是牢牢揪住内心那点疑惑,苦苦思索,“原来老师早就看到我的问题所在,只是明言反而不美,会影响到我读书向道之心,便留下一个看似很简单的问题,待我心境达到一种地步,待我碰到坚壁,自然而然便会想到。只是,这修行之程,只能算是术,而修行之终极追求,才算是求道,和我读书并我二致,可道与术,道与术之间到底有什么我没想透的东西?”
钟启心下想着,头却不由自主的抬了起来,看着不远处几位师兄面色各异的站着,看着天空“照海”所覆空间不断被挤压,看着魏岩那略显狰狞的神色。这一瞬间,像是历过百般之劫难,这一刹那,像是经过千世之轮回,钟启心境上的那最后一丝阴影,终于缓缓消散。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我竟然从来没曾想过,枉我还经常自诩悟性过人,枉我还以读书求道为傲,却连这最基本的一个问题也没意识到!求道、求道,若连自我都无法保全,还求什么道?术乃生存之基,道乃人生之往,无术而去求道,乃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又拿什么去行道?我原先所作所为,原来都只是空中楼阁,只是知道、问道,而非求道。若没有老师当头棒喝,没有眼下这般被众人压迫诘问,怕是终其一生也再无所进境了!”
钟启自小被老师带上山,衣食无忧,平日间只以读书为乐,除了思及万物之理、天地大道之外,根本不考虑其他任何东西,是以才忽略了这个最简单的、最现实的问题,便是“求生”。世间一切有灵之物,生存都是最根本之根本,只有在“求生”的基础上,才有可能进一步“求道”,而要“求生”,必有谋生之手段,这便是“术”。正如,种地者以种地果腹,屠宰者以屠宰为生,商人以流通为牟利,读书人以知识齐家。
修士,便是以自身修为境界来抗衡惶惶天威、来击退诸般外魔、经历无数劫难,让自己得以不断前行。若不是如此,太一宗多年前就已被剑宗所灭,所有人均已身死道消,还求个什么道?
求道,求道,先要求生,才能求道。求道,亦是先要知“道”,然后才能去求道。而求生,则需要一定的力量。实现自己的道,更需要强大的力量。钟启以前,却只是知“道”,而非是求道。
“老师不让我沾滞外物,是为了让我能以赤子之心求道,在我有所成之时又抛出一个看似极为简单、极为现实的问题,是为了让我反过来以道修术,最终勇猛直前,在求道之途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老师用心何其良苦!”
钟启一念所至,万念俱开,“孟子所憾,便是少了强大的‘术’,若非如此,也未必不可尝试!当初老师在我体内封印下一道真气,怕是早就料到我会遇到这种局面,也料到我读书未成之际,加上年龄尚幼,别人定抓不住任何机会,只有在我心境提高、静极思动、非出行不能增进学问之时,才能陷我于险境。只是,这其中的‘危险’‘因由’到底是什么,我却还不能想透。”
“难道,是因为‘掌教’之位?”钟启突然想起了魏岩先前不经意间说过的一句话,“只是,这又从何说起,对于五位师兄来讲,我应该是最没有威胁的一个才对!”
钟启已经明了内心最大的一个疑惑,心境圆润,顺畅无比,便暂时放过这个谜团,笑道:“师兄所言极是,师弟受教了,外力确实就是外力,我之所仗,也的确是虚妄,不过现在还不晚,一切尚可改变!”
钟启五指一张,天空中一道漩涡自中央形成,迅速向四周扩去,巨浪翻涌、水波动荡,一股比之刚才更为沉重的威压扑面而来,与之相交的剑影与炽火也不断后退,直到“照海”盖过戊土峰一倍大小,才堪堪形成一种新的平衡。
“咦!”两声惊呼自南边和西边传来,戊土峰上众人脸色也均变得凝重无比。
明无妄更是惊奇,抬眼望向钟启,心中忖度:“这小师弟果非常人,短短一瞬就能醒悟过来,心境修为当真是高妙,这太山之上,还真没有谁能比得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