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百日维新 1.决意 “单干”的光绪帝(1 / 1)

甲午战败的次年 (1895)春,乙未科三千名会试学子在北京参加完会试,等待发榜。忽闻 《马关条约》签订,其中有割让台湾、澎湖列岛及辽东、赔款二万万两白银等丧权辱国的条款,群情激愤,台籍举人更是痛哭流涕。汪春源、罗秀蕙、黄宗鼎、叶题雁、李清琦等在京台籍人士联名向都察院上书,强调 “无台地则不特沿海七省岌岌可危,即京畿亦不能高枕”,痛陈割让宝岛,台民 “如赤子之失慈母,悲惨曷及”,表达将誓死抗日,“与其生为降虏,不如死为义民”。这份奏疏使倡导维新思想的康有为深为感动。三月二十八日,康有为、梁启超写成一万八千多字的 《上今上皇帝书》,十八省举人响应,一千二百多人连署。四月初八,由康、梁二人带领,十八省举人与数千市民聚集在都察院门前请代奏。当时凡是被征举的读书人进京接受考核,都由公家配备马车来回接送,后来人们就用 “公车”作为举人进京应试的代称。所以,这次上书被称为 “公车上书”。

康、梁在给光绪帝的这份上疏中痛陈民族危亡的严峻形势,提出了拒和、迁都、练兵、变法等一整套政治革新的主张。光绪帝看后十分感动,下谕抄送各省督抚,征求意见。

“公车上书”揭开了维新变法的序幕。一些有识之士开始思考:洋务运动到底能不能让国家自强?甲午海战惨败仅仅是因为老佛爷修园子挪用军费吗?甲午战争带来了怎样的教训?……为了把维新变法推向**,六月,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在北京创刊 《万国公报》,数月后更名为 《中外纪闻》,鼓吹变法;组织强学会。当然,康有为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刚刚授职的工部主事,人微言轻,要想拯救中国,必须找到一条能直接与皇帝对话的途径;要想推进变法,没有相应的高级职务是行不通的。他认为,甲午一役,是民族之哀、民族之痛。甲午战争以残酷的事实,集中暴露了清王朝的外强中干,以最彻骨的 “创巨痛深”让近代中国仁人志士反省阻碍中国强国强军的种种历史积弊。梁启超曾入木三分地评论道:“吾国四千年大梦之唤醒,实自甲午战败割台湾、偿二百兆始。”

可是,在全国人民的一片谴责声中,慈禧却在颐和园心安理得地享乐。在修建颐和园时,慈禧命人将乾隆帝时期修造的一艘石舫也一并修葺,增建了木结构的二层洋式舱楼,并在两舷加砌了圆形的明轮,使之形似一艘有动力的轮船,并取名 “清晏舫”,寓意 “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慈禧的这艘龙船,舱楼用上好的木料制成,舱顶雕成琉璃瓦样,涂着黄漆,显得金碧辉煌。舱室内挂着龙凤呈祥的幔帐,设宝座,摆香炉。船头高悬龙旗,两条龙须一直垂至水面,拖得老远。慈禧游园时,大批茶船、饭船、保镖船、奏乐船不远不近地跟在后边,还要做出采莲摘荷的样子。传膳时,李莲英吹一声喇叭,饭船迅速靠过来,一边的小船上菜,另一边的小船撤盘子。李莲英红旗一摆,奏乐船就一齐奏乐,为用膳的慈禧伴奏助兴。即便已经知晓北洋水师全军覆没,这里依然歌舞升平。

此时,对好不容易才接管朝政的光绪帝来说,甲午战败无疑给了他当头一棒。他痛感国运殇失、民族危亡在即,心情沉重地对庆亲王奕劻说:“太后若仍不给我事权,我愿退让此位,不甘做亡国之君。”他心灰意懒,朝廷大事也不愿过问,依旧请慈禧垂帘亲政,自己待在后宫,终日和瑾妃、珍妃寻欢作乐。这二妃虽是慈禧亲封,但看到光绪帝宠幸她们而冷落自己的侄女,慈禧心里很不痛快。瑾妃、珍妃哪里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只管尽己所能侍奉光绪帝。姐妹两个中,珍妃年纪虽小,但性格开朗,活泼好动,好奇心强,对皇宫中的繁文缛节、呆板生活很厌倦。

光绪二十二年 (1896)的春暖花开时节,光绪帝带着瑾妃、珍妃驾临西苑。南海是三海中最小的一个,但却有独特的魅力。海中有岛,四面临水,衬以亭台楼阁,像座仙岛,故名瀛台。北海的琼岛上建有楼阁亭台,另有一座石桥,桥的南北两面竖着两座华表,上面刻了 “积翠”“堆云”两方匾额。瀛台在琼岛南面,与中海的紫光阁隔水相望,层甍接天,飞檐拂云,是避暑胜地和极佳的居住地。

出游当天,殿上安排酒席,瑾妃、珍妃轮流把盏,光绪帝开怀畅饮,然后带着两位妃子来到紫光阁。侍卫、太监、宫女们也散落四处玩乐,一个个都很开心。光绪帝忽听殿后一个宫女在唱小曲,声音悠扬婉转,于是传谕内监点排几首曲子听。

没想到内监刚安排妥当,慈禧就派人来传口谕,请皇帝立马回宫,太后已回紫禁城,有要事相商。这个口谕将光绪帝的兴致一扫而光,珍妃见光绪帝一脸不高兴,劝说道:“既然万岁爷是出来寻乐子解闷的,不如听完这几首曲子再回去。”光绪帝有些动心,便听了珍妃的劝,听完曲子很晚才回宫,以至没能见到慈禧。第二天,慈禧把光绪帝叫到颐和园乐寿堂,狠狠责备了一番,她说,清朝蒙受甲午惨败之奇耻大辱,江山将倾,作为一国之君不知解危脱困,反而听艳歌消磨意志,实乃国人之不幸、朝廷之不幸。慈禧骂完后还不解气,又借此事将珍妃降为贵人,以示惩戒。在慈禧的威严下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光绪帝非常清楚慈禧表面温和,实则手段强硬,心狠手辣。所以,即使心疼爱妃受罚,他也不敢袒护。

在治理朝政上,内外交困又处处受限的窘境使光绪帝难以施展才华,再加上朝臣大都是尸位素餐之辈,如果他不另辟蹊径,终将难有作为,于是他开始寻求为自己和清王朝脱困的出路。

那段时间,慈禧多数时候都待在颐和园享乐,把 “烂摊子”留给光绪帝去收拾。表面上,她不再过问朝中的很多事情,日子过得怡然自得、安逸舒适,似乎已经忘了刚结束的战争以及战争带来的灾难,日日有荣禄的妻子和固伦荣寿公主相伴。据称,慈禧经常在昆明湖边散步野餐,或欣赏戏剧,或到四周山上的寺庙膜拜,或吟诗作画,过得逍遥自在。不过,她也要求军机大臣刚毅、礼亲王世铎及时将紫禁城里的一切事务向她汇报。由此看出,慈禧表面上将朝政交还光绪帝处理,但实际上丝毫不放权。

光绪帝每周准时到颐和园向太后请安,以此表示对老佛爷的恭敬。他们的母子关系表面上十分和睦,风平浪静,但事实并非如此。军机处和六部全都是慈禧的支持者,每次光绪帝颁发重要圣谕,他们必定要到颐和园征询慈禧的意见。

自从珍妃遭贬后,光绪帝的性情发生了变化,他觉得自己实在太窝囊了,家事、国事全都做不了主,他决心改变现状。初夏的一天,他把老师翁同龢请到御书房,请教如何让大清不再受外辱。他说:“我朝学习西夷已三十有年,结果还是被东瀛所败,到底还有没有法子让我大清重振国威,不受辱于他国?”

翁同龢直言答道:“这么多年办洋务,我等得到的仍只是皮毛,未见其骨肉。愚臣认为,自强首先要自我革新,有新意识才可能找到新路子。革新不是花大笔钱买外人的东西装点门面,而是要连骨带肉一起移植过来。愚臣老迈无能,除此之外,恐难想出良策。”

光绪帝听老师说到 “新”,顿时来了兴趣,又问:“哪些是新意识?我朝当下该做何种革新?”这个问题难住了翁同龢,他还没有深入思考过这类问题,只得借用别人的观点:“李中堂曾上奏陛下,说我朝正面临 ‘千年未有之变局’,愚臣想这变局大概是可能面临的变革,而维新是将办洋务贯彻始终,由器至道,由军事至政治文教,全盘西化,推行下去。虽然朝野开始对办洋务发难,但错不在洋务,而在办洋务的人。”很显然,翁同龢的这席话矛头直指他的政治对手李鸿章。

此时的李鸿章因为签订了 《马关条约》,正处在民众口诛笔伐的舆论旋涡中,现在再谈李鸿章的观点似乎不合时宜。光绪帝又问:“老师有没有这方面的新人向朕推举一二?”翁同龢想了想,回禀道:“愚臣那年做会试总裁之时,在许多举子中选擢出一个才具极优的士子,后来他高中进士第七名,现任工部主事。因他职分甚小,不能上达天听,所呈的几份条陈都被大臣扣留压下了。此人姓康,名有为,因是广东南海县人氏,故人称康南海。他还有一个弟子,叫梁启超,学问也极广博,能深析世界大势。陛下如欲整顿朝政、一意革新,非用此二人不可。”光绪帝听罢,非常兴奋,说道:“老师既有这等能人,何不早说?若真是这样的奇才,朕早该擢升重用他。”翁同龢慨然说道:“陛下如一意革新,事还不迟,慢慢入手做起来就是;切不可锋芒太露,使太后生疑,那就是累赘了。”光绪帝听了,暗自点头。

实际上,光绪帝心里早已打定主意,这次要 “单干”。万一慈禧过问,那就投其所好,把她喜欢的、赞同的告知于她。光绪帝认为事不宜迟,那天和翁同龢议定后,便准备在便殿召见康有为,咨询变革维新之事。

在考中进士被授工部主事之前,康有为在士子们中间已经是一位很有影响力的人物。早在光绪十四年 (1888),他有感于时局艰危,百姓生活苦不堪言,初作 《大同书》表现出拯救国家、干一番大事业的抱负,但那时他只是一个寂寂无闻、科考落榜的学子,光绪帝没有看到他写的奏疏。过了三年,他写完 《新学伪经考》,并在学生陈千秋、梁启超的协助下写成 《孔子改制考》。这两本书把孔子塑造成一个具有平等、博爱等资产阶级思想的圣人,是一本以孔子之名宣传改革科考制度、革新政治体制等资产阶级思想的书。

光绪帝通过老师的介绍粗略了解了维新派的主张,与历来国家制度不同,康有为等人宣传的改良思想为光绪皇帝治国理政提供了一条新思路,他想借维新派之手重振帝业。为了重用康有为,他首先想到为他升官,但又有违祖制,只得去请示慈禧。

颐和园有座专供慈禧看戏的戏台,叫德和园大戏楼。楼宽十七米,高二十一米,共有三层,分别代表福、禄、寿。最上层的匾额题字 “庆演昌辰”,中层匾额题字 “承平豫泰”,下层匾额题字 “欢胪荣曝”。平日里慈禧就在这里听戏。楼对面有两间休息室,放置长炕一具,慈禧每逢听戏,或坐或卧,非常舒适。

这天,所有京津地区的著名伶人,如谭鑫培、汪桂芬等都被请来表演。光绪帝不能亲自宣布驾临,必须跪在内门,等候大太监进去通禀后才能觐见。大太监李莲英熟知老佛爷与光绪帝的关系,因此很多时候为讨好慈禧,他总是拖拉很长时间后才去禀报皇帝驾临。因而,每次觐见慈禧,光绪帝也不得不谨小慎微,买通慈禧身边的侍奉太监才可以入觐。

实际上,这些奴才是受了主子的指使才敢如此放肆。慈禧对光绪帝在紫禁城中所做的一切了如指掌,她想看看皇帝想干什么、能干成什么,只要不触碰她的利益,只管旁观由他折腾去,但她决不会接受维新派提出的拒和、迁都、练兵、变法等主张。光绪帝在戏楼外等候了近一个时辰也不见太后传话入见,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他起身正要离开,李莲英才出来表示 “歉意”,连说慈禧老佛爷今日约了名角唱他们最拿手的唱段,不便谈论政事,请万岁爷改日再来。

光绪帝很愤怒,特派人告知康有为封官恐怕一时难成。康有为听了既生气又失望,一怒之下辞去工部主事的官职,专门宣传维新变法。直到这时,朝廷内外的有志之士才逐渐明白 “由器至道”才是办洋务的“血肉”,思想革新是首要的,也是最重要的。

光绪二十二年 (1896)七月初一,《时务报》在上海创刊,由黄遵宪、汪康年、梁启超主持。《时务报》以变法图存为主旨,议论新颖,文字通俗,成为维新派宣传变法的舆论中心。光绪二十三年 (1897)十月初一,严复(1)在天津主编 《国闻报》,成为与 《时务报》齐名的在北方宣传维新变法的重要阵地。光绪二十四年 (1898)二月初一,谭嗣同、唐才常(2)等人在湖南成立了南学会,创办了 《湘报》。在康、梁等维新志士的宣传下,全国议论时政的风气逐渐形成。在变法开始之前,各地建立了以变法自强为宗旨的学会三十三个、新式学堂十七所,出版报刊十九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