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 壹 皇宫在庞贝旁(1 / 1)

从庞贝古城废墟出来,一直思考一个问题:庞贝城消失在公元初,庞贝废墟发现在18世纪,在其间如此之长的岁月里,谁知道庞贝的存在呢?

在它的旁边,当时与它相互守望的城区还在,但城市早已不知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又有新的城市出现了,也早已成为古城。它们之间,谁知道谁呢?

掩埋了庞贝的维苏威火山,终日云遮雾罩。据说这活火山又到了活跃期。政府已经动员居民搬迁,并有搬迁补贴。但周边的居民似乎无动于衷:是因为看见了这么大的一座城市的被掩埋和被发现,才无动于衷的吗?

那不勒斯就在庞贝的旁边。

这座位于意大利南部的著名城市,虽然不以皇城皇宫著称,但却是拥有宫殿和教堂最多的城市之一。

那不勒斯三面环山,一面临海,山不大,亦无名,海湾却是全世界最优美的海湾之一。

沿着海湾的滨海大道往前,稍稍转个弯,一座伸向碧波中蓝天下的黑褐色的古堡突然出现。

看过去不像是古堡,倒很像一座无比巨大的岩石砍削或水泥浇筑的军事要塞。不知是在训练还是在比赛,古堡一侧的海面上,排成好几队的白色帆船在太阳下闪闪发亮。五颜六色的大片帆影让逆光中的黑褐色古堡更为神秘,更显荒蛮之气。

可是,那不勒斯人一定觉得这座叫作奥沃城堡的古堡格外亲切。他们作词谱曲歌唱他们的古堡。他们要用歌声让所有看见古堡的人相信,这城堡真的是风情万种。

但我相信大部分外来者和我一样,看一眼就会觉得它是一座坚固牢靠的历史见证。8-11世纪,海湾一带就是那不勒斯公国的首都了。12世纪,法国人统治下的西西里王国吞并了那不勒斯公国。那时候,此地还只是海湾边的一个小小的渔村。西西里国王在伸向大海的礁石上建起了这座雄伟的城堡,让它雄赳赳地守卫着美丽的海湾,眺望着海湾对面的维苏威火山。

在既雄伟又神秘的奥沃城堡下的另一侧,在必须仰头才能看到顶端的高耸的石头城墙下,散布着一处挨着一处的食店。每家店铺前排列着的水具里,种种海鲜游动,谁都不会怀疑,几个小时之前,它们还游动在数步之外的碧蓝的海水里。

这里是有名的品尝海鲜的地方,刚刚从那不勒斯湾捕获的极新鲜的海鱼贝类绝对值得一尝。用熟透的西红柿制作的最初形态的意大利面条,也是此地一绝。还有比萨,正宗的意大利比萨,不是现代加工法制作的,而是传统的用土豆和奶酪制成,用烧红的木炭烤出来的那种。也许是海湾的空气好,也许是那不勒斯的水最适合做比萨,据说咬一口刚刚出炉的这样的比萨,才能真正感受到确实到了那不勒斯。

比萨如今已经成为普及的平民食品,而当时却是很受宫廷欢迎的高级食品。波旁家族的玛格丽特公主主办过比萨大赛,获一等奖的比萨饼以她的名字命名为玛格丽特比萨饼。

古堡下的海鲜、熟透的西红柿制作的意大利面、传统的比萨,无疑都是那不勒斯人歌声中风情万种中的重要内容。虽然称得上个个风味独特,但此中的味道,绝对比不上站在碧蓝的大海边,凝望海湾对面的维苏威火山和火山下的庞贝废墟的那种味道来的浓烈。

古堡建起来的时候,海湾那边的庞贝已被掩埋了2000年以上。

关于被一直称作一个“城市”的庞贝的记忆和传说,大概早已被海风海浪淘洗吹拂得无影无踪。因为1000年的时间毕竟太长了。那片曾经繁荣的地方,早已被一岁一枯荣的荒草覆盖过1000次。

我想,800年前在这个地方建造这座城堡的人们,可能没有一个人知道海湾对面曾经有过一座繁华的城市。如果不是发现并发掘出了那片废墟,如果不是刚刚从废墟中走出来,2000年后的我,以及和我一样在这里津津有味地品尝着美食的这么多的人们,哪里会知道有过这样的事情呢?我们肯定只会知道这里的海鲜多么新鲜,意大利面条多么正宗,传统的比萨多么有味道。

在一本《发现之旅》的书里这样描写道:公元79年8月24日,这个夏日的拂晓,天气热得异乎寻常,突然一下剧烈的震动,搅动了灼热的空气。接着是轰然一声雷鸣,人们吓得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维苏威火山裂成两半,炙热的石块从上空泻下,火山灰紧接而来,填塞了他们的眼睛、嘴巴和肺部。

根据各项资料可以清楚地看到:公元79年8月24日以后,这个城市,已在人类的地图上消失。平坦的土地上,野草和葡萄藤蔓衍生长,逐渐覆盖了原来的城区。不久,农人便忘记了这个城市的名字,而称呼它“西维塔”,意思是“城市”,一个没有什么特色的名词。

就这样过了将近1700年。1748年,当时的西西里国王,也是当时的那不勒斯王及后来的西班牙国王查理三世,从西班牙调来专门给西班牙宫廷供应各类珍藏的专业人员,开始挖掘这个生长着茂盛荒草的地方。十几年后,发现了一块标志性的石块,石块上刻着这座城市的名字——“庞贝”。

“西维塔”真正的名字叫庞贝。

最初的任意挖掘具有极大的破坏性。

随着庞贝的名字传遍欧洲,庞贝的混乱挖掘遭到历史学家、艺术家激烈的批评抗议,但庞贝的挖掘愈发轰轰烈烈了。

西西里王国的皇后卡洛莉娜对挖掘产生了浓厚兴趣,法国《百科全书》的编著者狄德罗说话了,德国大文豪歌德考察了挖掘现场,英国驻那不勒斯大使汉密尔顿更是挖掘现场的常客。到了19世纪初,1808年,拿破仑的妹夫与妹妹成为那不勒斯的国王和王后,他们不惜自掏腰包,加速挖掘工作的进度。那不勒斯旧王朝复辟以后,发掘工作有所放慢,但仍在进行。

庞贝的重大发现越来越多。

那不勒斯于1860年经公民投票表决,赞成与北意大利统一。以庞贝的影响力,首位新王意识到有组织有计划的挖掘对于新王朝的重要意义。

庞贝终于在19世纪后期进入考古挖掘的时代。

歌德从废墟的墙面、屋顶、走廊,看见多姿多彩的壁画,为庞贝人对艺术与图画的热爱感动不已,并慨叹今不如昔。历史学家泰纳看到的庞贝是这样的:几乎所有房屋的中间,都有一个像客厅大小的花园,当中是一个白色大理石的水池和喷泉,四周围着一圈柱廊。在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还有什么地方能比这里更方便更舒适呢?白色的柱子之间绿树成荫,红色的瓦片映着碧蓝天空,鲜花丛中流过闪闪发光的潺潺泉水,喷泉落下的珍珠般的水滴挡住烈日——这里岂不是最宜伸展筋骨、沉思冥想、尽情享受自然与生命之美的地方?泰纳觉得愈是思索这种古代的生活习惯,愈会觉得它真是美好,恰能符合当地的气候和人类的天性。

250年来积累起来的关于庞贝的所有考古资料,足以再现一个希腊罗马时代的海湾边的美丽城市的景观与生活。

断墙上仍然留存着红色黑色的竞选告示和居民的意见,记录下当时的民主选举制度。

庞贝居民与另一城市居民在角斗表演期间相互打斗致死致伤,罗马皇帝将此事交给元老院调查处理,元老院宣布庞贝10年内不准举办这类活动,并把主要当事人流放外地,可见当时法制制度的实行情况。

剧作家、诗人的格外尊敬与欢迎,可见庞贝人的艺术修养和庞贝艺术之高雅。

血腥的竞技场与热闹的大剧场,则适应了平民的娱乐需求。

遍布的神庙与祭祀场所,说明庞贝的宗教虔诚。

对爱情的追求与对死亡的看重,表达得同样自然、鲜明而强烈。出生于庞贝望族的萨皮娜富有而貌美,庞贝人引以为傲,把赞美的诗句写在墙壁上:“愿你花容月貌常驻,萨皮娜,愿你永远美丽贞节。”公元62年大地震那年,萨皮娜嫁给了尼禄皇帝。除了向皇帝求情帮助家乡人民抗震救灾,萨皮娜还请求皇帝解除元老院做出的停止庞贝人竞技娱乐的惩罚。请求获得批准,庞贝人在城墙上留下“皇帝与皇后圣裁万岁”的大字标语。

离开奥沃古堡的时候,再一次凝视海湾对面的维苏威火山和火山下的庞贝废墟,我更加确信800年前建造这座古堡的人们真的不知道海湾对面有过一座那么繁华的城市。

如果知道的话,他们不会把奥沃城堡建造得这么神秘、这么充满蛮荒的气息。

从古堡出来,回到滨海大道上,继续往前。走过一段长长的上坡路,皇宫到了。

皇宫建在海湾尽头半山正中的平坦处。

皇宫对面是保罗教堂。

方正的皇宫和大圆柱弧形教堂环抱着广阔的公民表决广场,广场中央矗立着查理三世和修建这广场的费迪南一世的骑马塑像。

皇宫的右侧,是查理三世当那不勒斯王时建造的圣卡洛歌剧院。作为意大利三大歌剧院之一,圣卡洛歌剧院以其超群的音响效果和豪华的内部装饰闻名。

建于17世纪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统治时期的皇宫,早已成为开放的博物馆。外表端庄朴实、内部宏大豪华的宫殿里,八座那不勒斯王的塑像展现着皇宫的历史。欣赏18、19世纪的家具、陶瓷、壁毯、绘画艺术品,自然会想到歌德赞赏过的公元前的庞贝艺术。

皇宫是那不勒斯的中心,也是美丽的那不勒斯湾的中心。

站在皇宫面向海湾的平台上,三面环山、一面向海的那不勒斯尽收眼底。左边的海湾一侧是白云掩映着山顶的维苏威火山,右边海湾一侧是耸立在碧海中的岩石般的奥沃古堡,后面则是拥堵不堪的古老城区的中心。

紧靠皇宫左侧稍低点的地方,又见一座格外醒目的古堡,叫作新城堡。也许是为了区别于奥沃城堡,也许是因为那不勒斯这个名字源自希腊语“新城市”一词,才这么叫的。其实新城堡也很古老,它的出现只比奥沃城堡晚了不到一个世纪。1266年,法国安茹王朝统治者在此建都,人口增加,经济繁荣,那时的那不勒斯就以宫殿和教堂的精美而远近闻名了。安茹家族兴建的新的城堡式宫殿,被称作“安茹家族的城堡”。15世纪西班牙阿拉贡家族阿方索五世统治时,在原来的基础上重新建造。

新建的新城堡更为奇特。虽然四围城墙,但城墙的体量还不如城墙间的四座圆筒状塔楼高大。远远看起来,不是圆圆的塔楼矗立在城墙间,而是短短的城墙夹在粗壮的塔楼间。并且,正面右边的两座塔楼之间,是大理石浮雕装饰的堪称文艺复兴式杰作的凯旋门。

新城堡地势比皇宫低,又近,所以看得清楚;再望望另一边远一些的、只能看清轮廓的奥沃城堡,两相对看——如果说奥沃城堡像一座伸向碧蓝海水里的岩石岛屿,新城堡则是摆放在海湾边的一个童话故事。

据说早在庞贝时代,那不勒斯就是奥古斯都、尼禄皇帝等帝王们喜爱的避暑胜地。

希腊、罗马,以后的法国、西班牙、德国等,2000多年的时间里,那不勒斯一直受欧洲几个主要民族的统治。

你走我来,结果是城市结构复杂,建筑景观迥异。

皇宫后面翁贝托一世大街里面的老城区中心之所以拥堵不堪,因为还在使用着公元前600年希腊城市的道路。众多的古老宫殿和教堂高高低低地散落其间,好几个著名的国立博物馆、美术馆就设在旧宫殿中。为了找到供奉那不勒斯的守护圣人圣真纳罗大教堂(据说因圣人之血每年两次在祭祀日“液化”而成为市民向往之地),我在狭窄的明显破旧的街巷里穿行了好几个来回。

那不勒斯人不无自炫地说他们这个地方是“意大利永恒的剧院”。

的确如此。在这个色彩纷呈的大舞台上,上演过太多的历史剧。一代又一代的那不勒斯人要不断地应付那么多走马灯般变换的统治者。他们不能不被训练成出色的演员。

文化与种族交叉的那不勒斯文化,和那不勒斯自然风光、城市景观、生活方式一样新奇、复杂、无序、矛盾、生动。

那不勒斯一年中的文化活动、大小节日层出不穷,每年除夕在皇宫前宽阔的平民表决广场准时举行的倒计时燃放烟花仪式,是全城市民的狂欢节日。

那不勒斯人还有一句名言:不游那不勒斯,没有资格谈论人生、艺术、爱情与死亡——虽然带有城市广告词的味道,但仔细想想庞贝,想想那不勒斯的历史,想想这个城市的种种奇特之处,便觉得很有道理了。

再想想掩埋了庞贝的维苏威火山真的到了活跃期,火山周围的那不勒斯人真的还是那么无动于衷,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