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世上没有不落的日头,世间没有不变的天气,这一日上午,潘垚和丁玉如告别。
“玉如姐姐,我就先回去了,明儿还得上学呢。”说起上学,潘垚的精神头都蔫了蔫。
请假几日,家里保准一堆作业等着她。
振了振精神,潘垚将书包袋拽紧,挥手往前走的时候,不忘道。
“咱们书信联系呀,要是有什么急事,就朝我留的号码打去,不要紧,这是我们大队的电话,大队长和我熟着呢,保准帮着喊人。”
“好。”丁玉如满心的不舍,却也知道一句话,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一旁,庄志安揽着丁玉如的肩膀,稍稍握紧了些,示意他都在。
两人目送着潘垚往前走去。
将军巷这一处有一定的年头了,好一些屋子是古宅模样,地上是石板路,此时,冬风呼呼吹来,摇动树上的冰晶雪花簌簌落下。
潘垚回头看去,见两人还朝这边看来,一手拽着书包带,另一只手大力地摇了摇。
“别送啦,我走了,风大,回屋去吧。”
喜宴才结束两日,院子大门处贴着喜联,屋檐下的大红灯笼还挂着,潘垚远远地看去,望气术下,阴阳二气交叠而成的囍字还未散去。
飘飘渺渺,如雾似岚。
潘垚冲丁玉如和庄志安笑了笑,背在身后的手掐了道手诀,过几日该一点点散在天地中的囍,此刻,像是一张丝绸被牵着往下,最后没入庄家这一处的院子里。
从此,缔结良缘,和睦和顺。
走过巷子尾的时候,只见那儿有一座小神龛,神龛里,将军骑着高马,红缨铠甲,手持一根长、枪。
虽只是小小的石头像,却自有骏马英姿,万里横戈探虎穴的气势。
神龛旁边,一株观音白茂如华盖,满树的山茶花戴雪而荣,隐隐有山茶香气飘来,氤氲缭绕。
此时冬日和煦,光从树梢间透下,落在神龛里的将军面上。
风来,山茶花树摇摆,不变的是将军面上那道道光影。
潘垚看了许久。
“怎么了”玉镜府君问。
潘垚摇了摇头,下一刻,玉镜府君就见小姑娘笑弯了一双杏眼,手指着这一处的小神龛和山茶花树,声音轻快。
“府君,你瞧,那儿总是有一束光在阿茶姐姐和秦将军之间,多好呀。”
树影婆娑,山茶花动,不论何时,总有一道光落在花树和神龛之间。
此处一阵风来,风拂得雷云纹的衣袖随风而鼓,玉镜府君颇为诧异,抬眸一看,随着潘垚一句话,只见气机起,千百年前断去的缘分,隐隐被重新牵起。
他回头看去,小姑娘一无所觉,这会儿走近了山茶花树旁,拍了拍树干,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堆儿,大抵是不怕不怕,现在是花鬼了,要是有人还想要挖了树去聘去嫁,使点儿手段吓他千万别留情
“也可以和我捎信呀,秦将军,你和阿茶姐姐也是邻居,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千金难买邻里情,阿茶姐姐要是想和我捎信,山高路远的,还请将军奔波一趟。”
潘垚说着话,手一翻,还捻上了三根香,掌心拂过,香头上有三颗猩红的火点,冬风中,香火令人心安的香气氤氲,袅袅腾空。
“受了香火,我就当将军应下了哦。”
神龛里的高马将军一脸严肃,一看就是信守承偌的主儿
潘垚心生满意。
玉镜府君
“盘盘,走了。”
“哎”潘垚应下,几步跑了过去,拉住玉镜府君被冬风拂动的宽大衣袖,入手是凉凉的触感,像天边的云,又没有云炁的潮湿。
玉镜府君低头看了看,也不介意,还有些习惯了。
两人往前一踏,甲马符的符力下,周围的景在不断地往后退。
一路往东南方向走去,气候逐渐变暖,山也由枯黄冰晶的颜色,逐渐变成了青翠之色
潘垚贪看下头的景。
真是一路有一路的景,明明都是山,每一座的山形都不一样。
见潘垚好奇,玉镜府君脚步慢了一些。
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话当真不假,潘垚就瞧到了好几处的山形和手札中记载的有些相似
风水之中,不论是阳宅亦或是阴宅,山都有着不凡的意义。
山管人丁水管财,而山,也有明山和穷山的区别,明山秀水旺丁财,穷山恶水断三代
“府君快瞧,这儿有一座将军山。”
潘垚颇为稀奇,只见脚下那座山远远看去,像是三根指头,山形似剑锋直指天际,又行了一段路,瞧着一座山似官帽
“要是寻我来点穴,我都瞧了好几个好位置了。”
像这一处将军山,寻到合适的葬处,后代便容易出武将,官帽山则是文官。
“当然,现在不叫武将文官了,现在呀,一个在部队,一个叫公务员。”玉镜府君失笑。
“笑啥”潘垚瞪了一眼过去,“以前时候,我就想考个公务员,铁饭碗呢,旱涝保收,多好”
玉镜府君也好奇,“那现在呢”
“现在”潘垚瞥了玉镜府君一眼,摇了摇头,“现在不行了。”
“怎么了”
潘垚老实,“因为我迷信了呀,现在当着小大仙,以后长大了就是大仙儿,人不收我的。”
玉镜府君又是一阵笑。
一路走一路说着话,路上时候,潘垚瞧到了什么,眼睛瞪圆了些,扯了扯玉镜府君的衣袖,另一只手朝下头指去。
下头是一座桥,千米的长度,横跨大江江面,桥面上有公交车和小轿车奔驰而过,还有人力的三轮车,摩托车,甭管是有盖的,还是敞篷的,个个热热闹闹地奔波着生活。
潘垚手指的方向却是桥下头的石墩,只见那儿站了个人,风很大,吹得他的衣服都鼓了起来,像面包一样,头发遭乱,像杂草乱飞,应该许多天未刮胡子了,邋里邋遢模样。
“府君,那人是不是遇到事了,想不开要寻死”
玉镜府君看去。
潘垚的话才落地,下一刻,就见桥下那人摘了眼镜,往石头墩上一搁,接着,一个闭眼屏息,心下一狠,身子歪了歪,紧着,整个人就朝江面跌去。
“不好”
两道灵炁如铁链,猛地朝江面探去,在水中蜿蜒着往前,一路追着那沉沉浮浮的土灰色外套缠去。
今日是涨大水的日子,水势又大又急,人才跳进水里,肉眼就瞧不到了,距离水面八九米的大桥上,车来车往,人人奔波着自己忙碌疲惫,却又充实的日子,行色匆匆,无人注意到桥下发生的这个意外。
灵炁拖着人一路往前,搁在了大江中江汀的岸边。
“呕。”湿哒哒的人吐出了一大口污水,大冷的天,他被冷水冻得脸色发白发青。
陈星汉迷迷瞪瞪地睁眼,脑袋还不清醒,口中喃喃地喊着话。
“什么”潘垚蹲地,侧耳听了听。
“冷,我冷救命救命,救救我”
潘垚可算听清楚了,瞪了人好几眼,颇为恨铁不成钢。
“这会儿喊着救命了,刚刚跳下去倒是利索”
“应是遇到什么事了,”玉镜府君瞧着潘垚,只见她嘀咕着埋汰数落的话,手中的动作却轻柔,掌心抚过,聚起此人身上的水炁。
无数的水珠腾空而起,如飞珠溅玉,阳光下闪着剔透的光泽。
“嘿,府君你瞧,他倒是个好运气的,跳了一回水,还兜了一条鱼在怀里。”
潘垚抓了一条鱼出来,在玉镜府君面前晃了晃,又转头瞧这一处的大江,和他感叹这处的物产颇为丰饶。
“这土灰色的外套也好使,保暖还能当渔网。”
玉镜府君低头看去,去了水炁,这人的面色好看了许多,虽然眼睛还半阖,脸色已由青白转回了几分红润。
他口中依旧喊着救命,显然死志已消。
有时人便是这样,遇到了难过的坎,一时想不开犯了糊涂,当真体会到那濒死的感觉,又激起求生之欲。
等过了这个坎,回头再看来,也感叹当初自己的草率。
“救命,救命”陈星汉迷糊地嘟囔。
这时,他好像听到一声轻叹,声音不疾不徐,恍如一汪清泉流淌而过,抚慰人心。
“人运如潮水,有落便有涨,否极会泰来,再坚持一次,也许就有不一样的结果。”
一旁,潘垚也在嘀咕,虽然胡子邋遢,仔细看,要是把胡子给刮干净了,这年纪也不大,皮白面嫩,头发也丰茂,全手全脚的,身量颀长,爹妈给的皮囊还不错。
好好打理下,那也是清俊的小年轻,怎么就想不开了还要去跳大江。
“府君,你瞧到什么了他为什么要跳江啊。”
有无数的气机纷沓而过,玉镜府君的视线落在躺在江汀草地上这人的身上,见潘垚好奇,沉吟片刻,言简意赅道。
“名落孙山,数次。”
潘垚恍然,搁现在的话,这叫做高考失利
她有些气这人,只是学习这条路走不通,怎么就犟着脑袋一直往前走头破血流也不知道换个道,今儿竟然还寻死了
末了,她又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倒也不能这么说,自己没经历过他的痛苦,谴责他轻忽生命都是轻飘飘的,这呀,叫做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下一回真的能有不一样的结果吗”
玉镜府君看去,就见小姑娘眼睛很亮,有几分紧张在里头,显然已经操心忧心上了。
他轻笑了下,示意潘垚瞧此人的眼睛。
潘垚低头看去,虽然还半阖模样,望气术下却也能瞧清。
片刻后,她恍然道,“是龙眼,府君,这人生了一双好眼睛。”
所谓龙眼,是指眼睛黑白分明,有神气暗藏于眼内的眼睛,在相面术里,有这等眼睛的人都颇为聪慧且人情练达,在古时,大官都有这样的眼睛。
潘垚稀罕极了,想了想,现在不叫大官了,都是为人民服务。
现在呀,得说这是个考公务员的好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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