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垚带着阿茶一路往前,很快,两人便寻到了定下绯爪山茶的大权家。
那屋子倒也好找。
吃席时候,大家最爱说热闹的事,尤其还爱说发财的事。
潘垚就在酒桌上听了这大权的名字,说是家里办了个烧砖的砖窑,人年轻,也好本事,去年时候,自己就新盖了座好房。
四四方方,是三层半的屋子,和别人家不一样,顶楼不用瓦片,用的是水泥平铺,豪气干净又派头,还不用担心漏水。
依着这些只言片语,便是不认得这大权,也未在湖安这一处里待过,如风似光地呼啸了两圈后,潘垚也就寻了过来。
“是这个人吗”潘垚问。
屋子里,大权搂着被子睡得正酣,呼噜声一阵又一阵地响起,接连不断,偶尔再打个转,添一道韵律。
他媳妇嫌吵,裹着被子侧过身,就是睡梦中眉头都是皱着的,心烦,不踏实
“对,是他。”阿茶探头看了一眼,紧着就点头。
前几日时候,有四方乡亲敲锣打鼓的去许丽云家聘花,进了院子,大家绕着绯抓山茶树看,口中夸赞着好好,这山茶种得好,冬风呼呼吹来中,山茶树随风摇摆,也将下头的几人瞧了清楚。
大权,这个出了六百六十六块钱的人,阿茶看得格外仔细,心里忐忑不安,唯恐去了新居自己适应不来。
确定没有认错地儿了,潘垚和阿茶考察起了新居。
“不要紧,不喜欢咱就托梦和他说一声,人租房子还得多瞧瞧几户呢,咱这是花树挪窝,出了差错可不妥,得好好地瞧瞧。”
人挪活,树挪死,这不是一句空话。
于花草树木而言,扎根土壤深处,挪一回居,元气伤一回。
“嗯”阿茶重重点头,这话它最清楚不过了。
月夜下,两人一道瞧起了大权这一处的屋子。
他倒是有心,树未挪过来,种树的坑洞已经挖好了,在院子的北边,这方向利家中财运,且光照充足,是种树的好方位。
潘垚多瞅了几眼,眉头微蹙,却不是很满意。
“潘垚,你觉得怎么样”阿茶有些迟疑地问。
虽然才交往不久,且小姑娘又是年纪小小模样,莫名的,阿茶却觉得潘垚有本事又靠得住,让人安心。
移居这事对它而言非常重要,它也想听听潘垚的意见。
“阿茶你觉得呢”潘垚不答反问。
它
阿茶左右看了看,没看出太多的东西。
花草树木根系深扎于土壤,汲取养分和水脉,它只有住了后才能感知这方土地适不适合,养不养花树。
“没关系,就说说你心里的感觉,第一眼瞧见这院子的感觉。”潘垚面带鼓励。
阿茶又回头瞧了瞧。
大权这一处是新居,不过,院子里头却不荒凉,种了颇多的花草树木,在北面挖出坑洞的位置,再往西走上几步路便能瞧到一株石榴树。
树很大,这时天寒地冻,树枝上的叶子落了许多,只瞧它的主干和枝桠便知,这是已扎根在这处院子的树木了。
只等来年春日,春风拂来,枝繁叶茂。
石榴树生得很不错,按理来说,阿茶应该松一口气,觉得这处土地适合。可是,没有来由的,它却觉得自己处在这儿有些不舒服。
“一来这里,我就有些别扭。”
它摇了摇头,将心里的感觉告诉潘垚。
目光一转,阿茶的视线又落在院子里的这株石榴树上。
尤其是这株树
“一想到要做邻居,我心里怎么都不得劲儿,哎,我是不是有些不好相处”
后头那句话,阿茶说得有些吞吐,它瞅了瞅潘垚,长长的睫羽扑簌,像小蝴蝶微微振翅,还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担心自己以为它小心眼呢。
潘垚好笑。
“不是阿茶不好相处,要是挪居到这里,山茶树是要生长得不好。”
潘垚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石榴树下抬头瞧这株石榴。
风水一词,听起来虚无缥缈,其实就是在身边,在一阵风,一道水,一棵树,一块石身边的点点滴滴之间。
t市接壤塞外,再往外走有敦煌石窟,自古以来,这一处便风俗气重,有玄学之都的称号。
潘垚朝四周看了看。
大权的这个宅子便有风水的讲究,院子里的树木种得颇多,看似纷乱,其实皆有其自己的位置。
“这株石榴是院子里的主树。”潘垚指着石榴树说道。
什么是主树,主树是一个院子里顶顶重要的一棵树,就像一个宅子里有个一家之主一般,那是顶梁柱的存在。
福人居福地,福地福人居,阳宅的气运和人息息相关,半分轻忽不得。
“大权家已经有了主树,姐姐你要是来了,屈居它树下,自己别扭,要是争夺主树位置,阳宅风水变动,主人气运影响,容易家宅不宁。”
“所以,阿茶姐姐你没有感觉错,大权这一处的宅子确实不适合你住。”
山茶花树已经有智,是花鬼一流,就是阿茶自己不想争,隐隐之中,它的风头也会渐渐盖过石榴树。
如此一来,院子风水中的主树不稳,映射到居住阳宅的人身上时,便是一家之主,顶梁柱的地位被挑衅。
石榴寓意着多子,山茶花树要是挪到此居。
恐怕
“会怎么样”阿茶有些紧张,它头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待在哪儿,对别人也是这样重要的。
潘垚想了想,道。
“家宅不宁,兄弟阋于墙,虽然瓜瓞绵绵,却子孙争产不断。”
才说完这话,她回过头就见阿茶站在空地上,只见它绞着葱白手指,这会儿目光绵绵又带着薄薄水光瞧着自己,欲言又止模样。
“阿茶姐姐怎么了”
“我、我没听懂。”阿茶不好意思极了,微微低头,露出白皙又姣好的脖颈线条。
什么兄弟洗墙,瓜蝶绵绵,它一个都没听懂。
“啊我的错我的错”潘垚也不好意思了,小脸蛋跟着一红,拉着阿茶的手晃了晃。
“不怪姐姐,是我说得拗口了些。”
“大抵的意思就是,他家会生比较多的孩子,人丁兴旺,不过,亲兄弟姐妹之间,彼此都合不来、处不好,谁都想要夺最好的。”
“回头会因为钱财屋子和土地打起来,打得头破血流,亲情不在。”
“打起来不好。”阿茶摇头,“我不住这儿了。”
不过
六百六十六块钱呢,既然不来了,总要把那钱退了,可它别说六百六十六了,就连一分半角的都没有。
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就连吃土喝水,天生地养的绯爪山茶也被难倒了。
“没事,谁收的钱,就让这东家和谁要去”
黎明前的天空最是昏暗,夜色愈发的发黑,院子里起了一阵风,吹得朝天的枯枝挥舞不停。
屋子里,大权打鼾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倏忽的,他的鼾声好似被截断,突兀地一停。
屋子一下就安静了下来,有夜的静谧和安稳,月色透过窗户照进,床铺上的大权面色平静,好似睡得更熟了。
都说夜长梦多,今夜,大权的梦一场终了,还未醒来,紧着就又换了一场。
而且,这一次的梦还格外的不同,颇有几分怪诞诡奇。
吉时到,喜炮响。
“来了来了,新娘子接回来了”
“我瞧瞧,我瞧瞧哟俊俏着咧”
“好看,好看新娘子好看”
小孩子也不吝啬夸赞,一边喊着好看,一边还拍手,嘻嘻哈哈的结伴,迎着接亲队伍就要跑去,准备抢喜糖揣兜里,回头慢慢吃。
庄家大门热热闹闹,冬风猎猎,却也挡不住大家伙儿的热情。
这会儿,或老或少的乡亲们,个个探着头外头瞧,待瞧到那接亲回来的三轮车和自行车,每个都笑得不行,嘴里说着吉祥喜庆话。
有机灵的,事先就受了庄志安的委托,瞧到迎亲喜队时,当即就拿事先准备的香条将鞭炮点燃。
一瞬间,这儿炮竹连天地响,空气里都是硫磺的烟气,热热闹闹的。
“这鞭炮志安大手笔啊。”
“要我讨这样好看的媳妇,我也大手笔妈,你别给我相看媳妇了,我要和志安哥一样,自己给自己找媳妇”
“好好好你自己找媳妇,我瞅着你,看你到时能找回个什么样的嗤也不瞅瞅自己什么样,志安又什么样”
“我怎么了我,我好着呢就你眼里瞧不到我的好”
话赶着话,一对母子还闹起了口角。
“好了好了,志安结婚呢,你俩要吵,回头回家慢慢吵。”
劝的人看着这对母子相互别过头哼气,还无奈地摇了摇头。
千人千面,这母子之间的情谊,那也是各不相同。
“迎新娘来迎新娘,我看新娘好容装,一步桃花开,二步李花开,三步莲子结,四步永结同心结。”
“好”
潘垚跟着人群拍手,就见喜娘画着喜庆的妆容,鞭炮的硫磺烟气还未褪去,她走在新娘子旁边,眉飞色舞,嗓门大大地说着吉祥话。
周围的宾客都捧场,喜娘每每喊一句,大家就更热情地喊一声好。
声音如排山倒海。
喜娘不甘示弱,下一句吉祥话说得更动听,也更大声了。
庄家热热闹闹的。
潘垚瞧着人群中间的丁玉如。
新娘子今天极美,穿一身红色的毛呢大衣,裁剪适宜,在大家都穿着厚袄子的冬日里,她尤其的亮眼。
头上还戴红色的塑料花,还有亮晶晶的碎片。
她带着浅浅的笑意,面有些羞涩,旁边,庄志安笑得咧着大白牙,那模样生动地描述了一句话,开心得像个大傻子
潘垚偷偷笑了笑,赶紧将挂在脖子的相机拿起。
快门一阵按,接连有“咔擦”的声音响起。
她将这热闹喜庆的一幕拍了下来。
新郎领着新娘子去堂屋,那儿也挂了红棉布扎的大花,这是要拜天地见高堂。
新娘子敬杯茶认认亲,还有红包拿。
堂屋见礼,那儿围了好一些的人,喜娘嘴巧,吉祥话说了那句还有这句,句句不同,喜庆又诙谐,逗得大家大声喝彩。
潘垚瞧到了,原先只想随个五块的,被喜娘巧嘴一通说,吉祥话奉承又夸赞,把婶婶阿婆说得像一朵花,叔伯赛潘安。
这不,人开心了,手头就大方,红包顿时翻了一番,阔气的给了张大团结。
潘垚咋舌,瞅着喜娘钦佩不已。
乖乖,回头姐夫得给人包个大红包
不包都对不住这张巧嘴呢。
拍了好些张见礼的照片,这一处人多,空气闷得很,瞅着流程都差不多,唯一变化的,就是给钱的长辈面孔不同。
潘垚待不住了,往外头挤去。
她一路走,一路拍。
没什么特定的素材,翻炒冒烟的大铁锅,蒸笼里搁着的雪蛤干炖排骨,庄家牵起的灯串,偷懒抽一根烟的大师傅
想了想,一道灵炁朝照相机涌去,再按快门,远远的,潘垚将庄家屋宅这处的囍字定格。
如雾似岚,阳气上升,阴气下沉,相互交织缠绕,汇成双喜一字。
红光耀耀,吉祥又如意。
庄志安这一处很热闹,笑声不断,沿着将军巷再往下走几步,到另一处庄家,只见院子的大铁门前同样贴着一对喜联,这儿却冷清得很。
许丽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从吉时前等到吉时过,却没有等到今日说好要挪花的大权。
“怎么还不来”庄东福也诧异,探着头瞧了好一会儿,还走出大门去街口瞧了瞧。
没人,大权家没来人。
“也不要紧,”见许丽云脸色不好看,庄东福宽慰他妈妈,“左右这六百六十六咱们是拿了,挪不挪花,那是大权叔的事。”
不亏,怎么瞧都不是他们家吃亏。
知道个什么
许丽云瞪了庄东福一眼。
“不行,我得去问问。”
许丽云坐不住了,回屋牵了自行车,就想上大权家问问。
旁边,庄东福瞧着这自行车,再瞅瞅这呼呼刮风的天气,缩了缩脖子,脚步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他半声也不敢吭,就怕他老妈使唤了他,叫他跑这个腿。
要他说啊,这急啥,明显就不是他们家该急的事儿钱都揣口袋了
上赶着做啥,咸吃萝卜淡操心的。
你
许丽云瞧到庄东福的那一下后退,知儿莫过母,养他十八载,就是他撅个屁股,她都知道这孩子是要屙屎还是放屁。
当下,她心中就是一寒。
突然的,许丽云心里有些悔,再回头看身后那郁郁葱葱,随风而摇的山茶,那张染了岁月痕迹,却依旧能瞧出几分姣好面容的脸上出现了分迟疑和懊悔。
当初,她是不是行了个昏招
别人家的孩子当真养不熟
许丽云目光定定地看着庄东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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