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在,”潘三金连忙扶住老太太,就怕她着急忙慌之下,一个不小心就摔了。
老人摔跤可不得了,骨头脆得很,稍微磕碰下,那都是伤筋动骨一百天的事。
“盘盘,你陈家阿婆找。”潘三金喊道。
才喊着人,潘垚已经从厨房窗户那头探出头,手里还举着咬了一大半的油饼。
“婆婆,聪聪哥怎么了”
瞅着潘垚,高玉姣如遇救星,“哎哎,小大仙在呢。”
“你聪聪哥不大好啦昨儿睡觉还好好的,早上就不对劲了。我就觉得奇怪,他爸妈不在家,他自己也自觉,平时时候,一早就起来,还会帮我烧水。”
“我还想着是不是贪睡,过去一瞅,嗬,不得了了一直发噩梦,怎么喊都不醒”
上了年纪就唠叨,高玉姣也一样,这会儿皱着眉,苦着脸,将事情说了说。
“我瞧着便不妥,我和他爷爷都不敢多推搡,你说,这要喊醒了,魂还搁了一个半个的在外头,那可怎么办啊。”
潘垚囫囵地将最后一点油饼吞进肚里,灶膛里抓一把灰,清水一冲,油污便洗净。
“婆婆不急,我和你一道去瞧瞧。”
潘垚宽慰了高玉姣两句。
潘金也扶着老太太,一叠声的说保准没事。
“聪聪请假了没”潘金想起这事,顺口问了下。
“没呢,我出门就往这儿来了,就怕小大仙已经上学去了。”
“那成,盘盘你和婆婆去陈家,学校那边不急,等车链子的油上好了,爸给你们俩去学校请个假。”
“谢谢爸。”
潘垚也不耽搁,和潘金挥了挥手,搀着老太太便往陈家走。
高玉姣虽然是个小脚的老太太,可她放脚早,性子犟不服输,后头又勤加练习,脚速倒是快。
再加上这关乎到她的孙孙,土路上,小脚颠颠,拉着潘垚走得飞快。
索性陈家离得也不远,潘垚就任由老太太拉着走。
很快,两人走过了小桥。
视线落在陈家不远处的那块大石头,想着前两日和陈聪聪一道乞了米,在那儿熬粥吃粥的情景,潘垚困惑着眼,心中暗暗嘟囔。
难道这祈禳之法无用
不应该啊
是斗笠不够破吗
见蛇敦伦,属有大凶之兆,可乞乡邻两勺大米,相合一处,寻一处礁石,头戴破斗笠,煮粥吃粥,即可破去。
潘垚暗暗想着于大仙讲过的话,对着自己的步骤。
没错呀,那斗笠还是挺破的。
粥的话,她特特瞧着聪聪哥吃了,还吃得怪香的。
不香不成,那都是秋日的新米。
潘垚复盘着祈禳之法,进了陈家,就见于大仙也在。
“师父。”
“土土你来啦,快给聪聪这孩子瞧瞧,他阿爷都快急死喽。”
于大仙现在的日子过得痛快,有徒弟在,那是万事不操心,早早过上了退休的日子。
是以,他每天就戴着一副蛤嫲镜,拎着录音机,摇着蒲扇在村子里溜达,就像城里穿喇叭裤的时髦青年一样。
按他的话来讲,这是贼有范儿。
只人家听的是港台那边传来的时髦音乐,他不一样,他听的是包公断案,这两天听的便是铡美案,讲的是包公铡负心薄幸之人的故事。
陈聪聪的爷爷陈成华便是于大仙听戏的伴儿。
一早,于大仙就溜达到陈家。
老太太出门找潘垚,陈成华在屋里镇着。
“哎,我说我去,她偏不要,偏说我阳气壮一些,壮啥哟,都老头子一个了。”
陈成华苦瓜着一张脸,瞧着老太太颠颠着脚,身上也没磕着碰着的痕迹,这才放下心来。
高玉姣这会儿说了老实话。
“你个糟老头子,瞅着一脸的褶子,丑得很我还能不知道你阳气不壮了么我就是想着啊,以前咱们乡里祖宗也说了,鬼也怕丑的人,你阳气不壮不要紧,够丑就成,这才留了你在家瞧孙孙。”
老大爷气了个仰倒。
瞧着这两人又斗着嘴,潘垚和于大仙对视一眼,俱是无奈地摇头。
高玉姣和陈成华拌了一句就不好多说,两人都看向床榻上的陈聪聪,目露担忧地看向潘垚。
“小大仙,快给瞧瞧,聪聪是不是沾什么东西了”
“魂丢没丢”
“去去,一说就不吉利”
“你就吉利了,你就吉利了”
两人推搡了两下。
潘垚看去,陈家的床不大,一米五左右,就山里常见的杉木,周围有围板围着,四周还有木棍立着。
乡下蚊虫多,一年四季都挂着帐子。
陈聪聪躺在床上,眉头紧皱,一脑门子的汗,时不时还有呓语出现。
令人不安的是他的眼睛,本该是闭紧的双眼,这会儿是半阖状态,仔细瞧,还能瞧到那动来动去的眼珠。
于大仙皱眉,“这两日有没有冲撞什么了”
“没呀,这孩子也没说过。”
“前两日在山里,聪聪哥瞧到好多蛇了。”
潘垚和老太太的声音同时响起。
“很多蛇”于大仙人拿眼睛去瞧潘垚。
“我和聪聪哥乞了米,行了祈禳之法。”
听了祈禳之法,于大仙反应过来。
哦,是瞧到蛇行敦伦之礼啊。
此事不吉,人见了大凶,近日家中必定有祸。
潘垚仔细瞧了陈聪聪,确定他只是在做噩梦,并没有丢魂,也没有沾了脏东西。
只是,这噩梦确实是古怪了一些,潘垚嗅了嗅,鼻尖隐隐有前两日行祈禳之法的烟火之炁。
瞧着陈聪聪满脑门的汗,潘垚到底有些不放心。
她眼睛半阖,使了望气术。
只一瞬间,陈聪聪在潘垚眼里便氤氲着气场,如雾似岚。
在他的身体上方有一个影团,那是梦境。
一丝神识注入,潘垚只瞧到一片的黑。
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像乌云遮天的夜晚,不见星光也不见月光,夜色浓郁得让人害怕。
突然,前头有了一声呜咽的哭声飘来。
哭声很浅,那人又急又谨慎,只一下便捂住了嘴。
那一丝的声音被风一吹就散开了,浅得让人怀疑,刚刚那道声音,会不会仅是风声而已。
潘垚脚步一顿,下一刻,她如风似雾,缥缈无形,顺着那一道浅浅的哭声,落在了陈聪聪身边。
也是这个噩梦的梦主。
“聪聪哥。”
陈聪聪躲在一块大石头后头,他紧紧捂着嘴巴,眼里还积蓄着大大的泪水,听到这一声细细又浅浅的聪聪哥,他愣了愣,小心地转着脑袋,左右瞧了瞧。
潘潘垚
瞧到身边那道浅浅的人影,陈聪聪搁了手,又惊又喜,却也只敢做了个口型唤潘垚。
是我。
潘垚点头。
陈聪聪做的梦颇为奇特,潘垚左右瞧了瞧,发现陈聪聪藏身的大石头和前两日时候,她和陈聪聪行祈禳之法,一道煮粥时的大石头一模一样。
甚至,这会儿他头上还戴着一顶破斗笠。
注意到潘垚的视线,陈聪聪捂住自己的斗笠,有些不好意思。
这东西,他做梦时就戴着了。
潘垚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
潘垚环看了下四周。
原先以为只是噩梦,如今,在梦中见陈聪聪头戴斗笠,藏身石头之后,甚至,他的周身还有白米煮粥的烟气将他的人气遮掩,想来,这梦不简单。
石头这一处和潘垚甫一入梦境时的地方不一样,只见石头下方的山地燃了火把,映衬得这儿也有了光亮。
山地平坦,影影绰绰有许多人影。
不,不能说是人影,只见这些身影有着人的头,牲畜的四肢,像驴像马又像骡子
他们惨白着一张脸,神情麻木,中间走着五六个四米高的细长人形,它们或是骷髅模样,或是耷拉着一块像大衣裳一样的人皮。
个个咧嘴扬鞭,吆喝着长着人头的畜生。
只见青眼里冒着喜悦的精光,像地主在瞧努力给自己赚钱做活的牲畜和奴隶。
不论是人形,抑或是骷髅,和细长的四肢相比,它们都有着大大的肚皮。
瞧着这诡异的一幕,潘垚惊诧地感叹。
聪聪哥的语文一定不错,这梦境的场景真是荒诞又诡谲。
想象力充沛啊
人头牲畜背上都驮着货物,步履蹒跚,神情麻木中透着疲惫。
这时,有一个脚下一个打绊,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起来起来,干活了”像套着人皮的瘦高个扬了扬皮鞭,皮鞭的利刃抽过半空,有肃肃之声,“不许偷懒”
“痛,痛啊。”地上的人脸痛苦,四个蹄子微微抽动,无力又疲惫,几番尝试,还是起不来身。
“咦。”潘垚诧异。
她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人,只见它长着一张女性的脸,仔细看,那张脸还有些眼熟。
要是再爽朗一些,丰盈一些,不那么憔悴一些,那不是聪聪哥他妈妈高娟梅么。
同一个村子的,高娟梅和周爱红颇为投契,平时也爱一道做活,择菜洗衣都爱凑一处。
潘垚还得喊一声梅子婶婶。
潘垚看了陈聪聪一眼,果然是梅子婶婶,陈聪聪也认出了她,这会儿眼睛瞪圆,里头又蓄起泪泡,捂着嘴巴,无声地喊着妈妈。
“救救妈妈,”陈聪聪拿眼睛恳求,颤抖着手指向一处,爸爸,那儿还有爸爸。
潘垚顺着陈聪聪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一个乱糟糟板寸头的男子,胡子邋遢,人的脑袋,是棕色瘦马的身形。
皮毛黯淡又脏污,马身瘦得能瞧见马肋骨,瘦骨嶙峋,马肚子的皮都耷拉的下垂了。
仔细看五官,确实是陈聪聪的爸爸。
去年春分时候,陈聪聪的爸妈便去了外地赚钱,八月十五没回来,过年也没回来,只捎了信回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是陈聪聪想爸妈了
一只手探了过来,抓住潘垚的衣角。
潘垚低头看去,是陈聪聪的手。
他含着泪,手都抖了,动作轻轻,不敢惊动下头的妖魔鬼怪,眼里都是恳求。
潘垚为难,这是个梦呀。
是陈聪聪的梦,救了也无用。
大石头边有一个破砖头垒的灶,灶里燃着的木材,火舌舔邸着黑色的陶罐,只听里头有咕噜噜的冒泡声。
大米变软,绽开米花,汤汁逐渐开始粘稠。
米香阵阵,烟气氤氲着大石头这处。
就在这时,烟气陡然转盛,转而散去,潘垚看去,这是粥好了,火熄灭了
再从石头处往下方看,那儿氤氲一片朦胧的雾,不论是四米高的怪人怪骷髅,还是那数十上百的人头牲畜,这会儿像被定格的照片。
风一吹,飘飘渺渺,转瞬便不见了踪迹。
“潘垚”陈聪聪急急回头,破斗笠下眼睛很亮。
这一处天旋地转,地面崩塌,山石滚落,所有的一切像是裂开了一样,空间也一样,空气都裂开。
梦境塌了。
潘垚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床榻上的陈聪聪也猛地坐了起来,嘴里大声地喊了一声,“潘垚”
“醒了醒了”老太太和老大爷大喜。
瞧着陈聪聪满头的汗,还有那一脸的苍白惊惶,高玉姣心疼得不行。
“没事了,是做噩梦了,瞧你一身汗的,抱着被子别动啊,奶奶去打点热水给你擦擦,再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时值春日,正是容易感冒的日子,可马虎不得。
“是梦吗”陈聪聪有些发怔,喃喃了一声,继而重重叹了口气,“太好了,是梦。”
可莫名地,他的心口还是沉甸甸的。
潘垚心里也颇为沉重,她觑了陈聪聪一眼,还瞧了一眼欢喜忙碌的老太太高玉姣和陈成华,想着该怎么说呢。
“怎么了土土,有什么不妥”
于大仙人老,眼睛不花,一下就瞧出了潘垚的沉默。
潘垚“他家是有凶,那斗笠够破,祈禳之法也确实破了凶。”
“可以说,聪聪哥今日这噩梦,便是祈禳之法给出的警示,是一线生机。”
玉镜府君在手札里写的,世间事皆有迹可循,有时瞧着大凶之兆,并不是因为瞧了恶事而有凶兆,而是本就命中有一劫,有此凶事,因着气场相合,便能瞧到不吉的一面。
就好比喜鹊叫,喜事到,乌鸦叫,凶兆来。
可也可以是,喜事来,是以喜鹊叫。
凶兆来,是以乌鸦成片地压来。
陈家本就有祸,是以陈聪聪遇着数蛇敦伦,而祈禳之法破了凶,便让陈聪聪发了噩梦,有所警醒。
陈聪聪猛地抬头,脸色唰的一下又白了。
“是我爸爸妈妈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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