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着那道若有似无的香气,潘垚思忖。
是谁呢
吓着陈照荣,引得他疑心生暗鬼,这人究竟是谁
这人又为何这样做
潘垚的视线扫过众人。
所谓雁过留痕,风过留声,做过的事,定然会有痕迹留下。
疑心生暗鬼既然是疑心,那么,这人定然事先就知道,陈照荣和阿添小超他们的死有关系,如此一来,燃香人得是镇上的人,还和陈照荣有过接触。
六里镇小街这处混乱,陈照荣被鬼手抓得哭爹喊娘,从一开始嘴硬喊着自己是博风,到后来,知道偷名偷命的术法失了效果,心中怕得不行,这才嚎啕大哭。
他哭着自己的不该,哭自己坏心眼,哭自己胆小以及,到了事后,为了推卸责任,更是让阿添替他顶了锅。
“是我不对,我想着你死都死了,也就不在乎这点名声,要是镇上大家知道,这事是我引起的,他们会责备我,唾骂我你们爸爸妈妈也会寻来和我们拼命是我不对,是我不对,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
“呜呜瞧着咱们从小一起玩的份上。”
“好啊,是你这个杀胚,是你这个王八羔子害了我儿。”
人群里传来几声嚎叫,紧着,里头冲出了四个大婶子,神情憔悴,身形瘦削。
她们半点不惧那些惨白的鬼手,拎着陈照荣便是一阵摔脸挠头。
乡下人做惯了农活,妇人的力道也不容小觑,只片刻时间,陈照荣就被揍成了猪头,血痕斑斑。
没人上前劝。
揍了陈照荣后,几个妇人抱着头嚎啕大哭,“儿啊,我可怜的儿”
这些是阿国阿添他们的妈,听到消息,她们搁了事跑来,有两个鞋子都趿拉掉了一只。
丧子之痛就像是老天在她们的人生中下了一场泼盆大雨,眼前无望。
时隔两年多,雨水停歇,却也潮湿斑驳了她们的下半生。
哭声太痛,街坊邻居都不忍心地别过头。眼窝子浅的阿婆和婶子眼里也沁出了泪花,抬着袖子擦泪,嘴里不断地嘟囔。
“造孽,真是造孽啊。”
“就为了这点小事开玩笑嗐,陈家照荣心眼子歪了。”
一开始,潘垚还在想,让陈照荣疑心生暗鬼的,会不会是阿添他们的家里人,他们心有怀疑,却又没有证据,无奈之下做出的试探
如今一瞧,倒是不像。
末了,潘垚的视线扫过一人,目光停顿了下,眼睛都瞪大了几分。
不能吧。
心里有了怀疑,而且对象又是这么一个人,要是不知道个清楚,潘垚的心肝就像被猫爪子挠了一样,不弄个明白不罢休。
一道灵炁自潘垚指尖浮起,化作一只翩跹振翅的灵鹤。
灵鹤仅巴掌大,绕着陈照荣飞了片刻,最后,它振翅飞舞,落在了在卫美华身边的陈海洋身上。
只见灵鹤翅膀动了两下,归于沉寂,原先莹亮的身子有了一道浅浅的灰。
那是让人疑心生暗鬼的香,这人身上也有沾染。
“那是什么”
“我瞧着了,是小大仙掐了个灵鹤,怎么落在海洋身上了”
“这啥意思”
“不知道哇”
大家伙瞧了瞧陈海洋,又瞧了瞧潘垚,不知道这灵光一样,像小纸鹤一样的东西是做啥用的,为啥又落在陈海洋身上了
陈海洋注意到大家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侧过头,就见自己的肩上落了个东西,顿时,眼睛瞪得老大。
不同于阿添他们的妈,自己儿子的鬼手也不惧,直接冲进去打了陈照荣,陈海洋和卫美华畏惧。
再是疼爱儿子,再是心疼这自己身上掉下的肉,看到鬼手从地下探出,扒拉着陈照荣的一幕,两人都被吓得僵在了原地。
毕竟,卫美华和陈海洋也是寻常人,
卫美华眼睛发怔地喃喃,“怎么就没用了偷名偷命,明明都要偷成功了。”
陈海洋也在着急,对呀,怎么就又不成了
除了着急,他的神情还有几分懊恼和悔恨,眉头紧皱,暗暗掐了自己的掌心。
他瞧着受罪的陈照荣时,眼里除了心疼,还有几分对不住,似在悔不当初。
就是这分不合时宜的对不住情绪,让潘垚瞅着了,这才掐了道法诀。
如今,灵鹤落在陈海洋肩上,还染上了暗鬼香的气息,成了灰蒙之色,还有什么让人不知道。
这让陈照荣疑心生暗鬼的人,竟然真是陈海洋,是卫美华的丈夫,陈照荣的爸爸,六里镇乡亲口中老实又有福气的陈海洋
潘垚都瞪圆了眼睛。
乖乖,这样坑儿子的爸啊,图啥呢
“照荣,我们会瞧着你的。”
“对别想再骗人。”
幽幢的鬼音响起,冰冰冷冷,没有半分温度。下一刻,陈照荣身上的鬼手不见了,在众人瞧不到的地方,六个身量不一的小子白着脸,脸上有悲伤的表情。
它们的视线落在那几个嚎啕的妇人,还有宽慰着她们的汉子身上。
“阿爸,阿妈”
它们想过去抱抱爸爸妈妈,可是不成,人鬼有别,它们身上的阴气会伤着爸妈,哪怕只是丁点儿,它们也舍不得。
“照荣”卫美华哆嗦着腿,小步地挪了过去,目光看周围,还惊疑不定。
陈照荣失了神,嘴里说着胡话,“他们还会回来,妈,阿添他们一直看着我,好多双眼睛,好多双眼睛我怕。”
一句我怕,卫美华几欲肝肠寸断。
陈海洋僵僵地立在一旁,卫美华瞧到他这样,又恨他木讷,两下过去便拽着他的衣袖又打又踢。
“你怎么当爸的,瞧着儿子受罪,也不护着点你怎么当人家爸的”
“我命苦哟,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做啥啥不行,心里没半点想法和章程,事事都要我这个女人冲在前头,家里事窝囊,儿子的事也窝囊,要和你有什么用”
卫美华越说越气,瞧着地上的陈照荣心痛,手中的动作也愈发地大。
陈海洋一声不吭,挨打认罚。
“海洋老实啊。”
“是啊,美华就是性子强了些,这样数落人,也不留点面子,刚刚多吓人呀,就会说海洋,她自己也没敢上去。”
“就是就是。”
“去去,你们护着海洋做啥要我说,就是他们夫妻俩没教好孩子,半斤对八两,平时太宠着孩子了,这才让照荣犯了错,惹下大事阿添几个才可怜,阿添爹妈几个更可怜”
“还有啊,你瞧美华和海洋,知道阿添几个的事了,他们夫妻想着弥补没”
“就先不说弥补了,道歉了吗美华还心怀,和照荣将坏心眼打到自己娘家侄子身上,偷名偷命,名字还是派出所上班的小翠经手改的呢,板钉钉的事,赖不掉。”
“对哦,还有这事,闹了一通,险些都忘了。”刚才帮忙说话的人懊恼。
“海洋也不知道这事不过,子不教父之过,海洋也有错。”
“他知道的呀,”听到街坊邻居的议论,潘垚插话。
众人愣了下,啥,海洋也知道
“是呀,”潘垚点了下头,手指着陈海洋身上那染了灰的灵鹤,道。
“我在手札上见过,有一种香能引魂,和一般的引魂香不一样,这香只有在亡者和嗅香者有孽缘羁绊的情况下,才能引得亡者魂灵入人间,所以,这香又被叫做疑心生暗鬼。”
“陈照荣是嗅了这香,心中有隙,夜夜发梦,疑心生暗鬼,这才引来阿添哥和小超几人寻来。”
“而点香的人,就是这位海洋大叔。”
众人震惊了。
是海洋燃了香,引了鬼上来寻儿子讨公道
为啥大义灭亲吗
平时没瞧出来,海洋还有这样的觉悟
卫美华脸一下就白了,难以置信地看向陈海洋,“是你”
陈海洋面皮跳了跳,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我。”
他眼睛小,嘴唇厚,本就生了副老实人的模样,这会儿着急忙慌地摆手,愁眉耷脸,自有种老实人受冤枉的可怜样。
大家心软了下,随即醒神,警惕不已。
小大仙能错吗
那必须不能
没瞧到那小仙鹤都落在他肩上了么
嗬这狡猾的老实人
陈海洋面皮又是一抽。
“真是海洋啊,他图啥呀照荣不是他亲儿子么”
大家脑洞大开,猜测着,难道陈照荣不是他亲儿子
家里绿云罩顶了
才这样一说,猜这话的人立马摇头,自个儿先把这话否认了。
就陈照荣那小眼睛,一瞧就是他陈海洋的种。
这样一来,大家更不解了。
一时间,这儿又热闹了几分。
哪里想到,一开始只以为是丈母娘和妻弟来寻麻烦的热闹事,这么一听,扯出了偷名偷命的邪事,再来便是他们六里镇六个孩子溺水的真相。
热闹事都要听完了,如今竟还有一个热闹,点这引魂香,勾得陈照荣疑心生暗鬼的,竟然是照荣他爹
一个壳儿套一个壳儿,眼睛都要瞧不过来了。
热闹,顶顶热闹。
“乖乖,就跟我家乖囡那玩具一样,你们见过吧,她叔叔给她带来的俄罗斯套娃,拿起一个,里头还有一个,还真别说,就一木头做的,还怪好玩的。”
“行了,听正经事,就别显摆你那在外头做大生意的弟弟了。”
“哎怎么就显摆了我没有”那人喊冤。
“对对,没有没有,咱专心瞧热闹,你别多嘴”
卫美华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呢,照荣哪里惹着他爹了,他要这样坑儿子
陈照荣还被吓得两眼迷瞪瞪。
潘垚“老板娘,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这偷名偷命的法术,你们是从什么地方听来的”
就一老太婆那儿
卫美华嘴一张,正想说什么,突然,她收了话头,狐疑地看向一旁的陈海洋。
陈海洋肩膀忍不住收了收。
卫美华是谁呀,她可是和陈海洋结婚二十年,共同生活二十年的人了,还能不知道他一些小动作的含义。
这是心虚了啊。
“好啊,那老太婆是你找来的”
“不我没有,你别胡说,”陈海洋不承认,“什么老太婆,我都不知道这事。”
卫美华气得不行,“好啊,你说不知道,我就再去找她来,正好,那天她遇到熟人了,有人喊她名字了,我再去清河街那儿打听打听,我就不信了,一个人有名有姓,还能寻不着不成”
村里有村委,街上有街道办,这年头讲究的是从群众中来,再到群众中去,大家都是干实事的。
打听个人,知道名字,又知道大致位置,那不是顶顶简单的事
陈海洋沉默了,低着头不吭声。
卫美华气得不行,“还真是你,说,你说,你害照荣作甚害我娘家侄儿作甚”
“够了”陈海洋一把摔开卫美华的手,向来老实的脸上有着烦躁和嫌恶。
“我没想害照荣,害你娘家侄儿的也不是我,是你”
卫美华再次指人“你”
陈海洋一把拍下卫美华指着他的手指头。
“我说得不对吗还有,我想说很久了,我最厌烦的就是你拿着手指头指人了”
“会赚两个钱了不起啊,哈家里事和地里的活儿,里里外外,我哪个没忙了你吃的大米还是我种的你看不起谁”
老实人发起火,还是很吓人的,这会儿,周围都不吵吵了。
陈海洋瞥了马兰花和卫劲松一眼,眼里有恨。
“都是你们,送她去学照相,能赚点大团结,这娘们翻天了,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恩情恩情,学东西的是卫美华,赚的钱也没搁我口袋,凭啥要我感恩戴德,你们是不知道她什么臭德行,这几年腰杆子硬了,丁点事儿就耍威风,那是拿我当畜生骂”
陈海洋一顿输出狂吠,马兰花气得手指都哆嗦了。
好啊,她瞧女儿女婿家日子不好过,反倒帮出仇来了
卫劲松搀着老娘,脸色铁青。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因着孔心婧生卫博风的时候,怀相不是很好,生得时候走了遭鬼门关,再加上现在计划生育,他怕孔心婧意外怀上了,就去了医院咨询避孕的事。
医生都说了,女性上环容易得病,其实男性结扎更稳妥些,只是国人思想一时不好转变,所以,上环的人更多。
卫劲松是个记者,受过教育,思想也开放些,他左思右想,最后决定自己去医院结扎。
这事,他瞒着老娘和老爹了。
不过,那一回在医院,出院时,他瞧见姐夫陈海洋,姐夫惊了下,拉着他问了医生,知道后,叹气说了他两句糊涂。
再想想最近他们那儿闹得沸沸扬扬的拆迁事情,还有,姐姐姐夫特意带了照荣回娘家过年,话里话外地问着到时拿钱拿房的章程。
这样一想,卫劲松心里有了猜测。
“呸说得好似受了大委屈一样你就是算计大姐,算计照荣,算准了他们会拿博风做顶”
“不为别的,就因为你知道,我卫劲松结扎而来,这辈子只会有一个独苗卫博风”
“博风要是没了,家里的东西就得是你家照荣,你陈海洋的”
“啥,儿子你结扎了”马兰花瞪眼。
“妈,这事儿现在不重要”
马兰花气死了。
好吧,外敌当前,这会儿这事确实是不太重要
她剜了马劲松一眼,示意回去算账。
众人哗然。
什么美华这妻弟都结扎了
果然是城里人,思想就是比他们乡下地头的进步,他们乡下老爷们就还做不到。
偏了偏了,感叹的地儿偏了。
大家伙儿拉回思绪,视线落在陈家人身上。
坏种,一家子坏种。
这是个面憨心奸的,老祖宗说得对,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
这内里奸的就是狡猾,心也狠,还有盘算和手段,要不是小大仙火眼金睛,瞧出了是他点了疑神暗鬼的引魂香,大家还叹他老实可怜呢。
潘垚都拉着宝珠悄悄往后挪了挪。
啧,老实人,委实可怕。
请牢记收藏,网址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