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衍沉着脸没有说话,他抓着拐杖的手都有些收紧,那满是灰斑的手上,松垮的皮肉跟着抖了抖。
眼下不是最好的时机,这事,他又何尝不知
只是,他等不得了
已经没有时间让他再细细筹谋了。
徐衍的目光落在自己拄着拐杖的手上,许久没有动弹。
当真是再一次恨毒了这移花接木之人。
想到此事,徐衍咽不下气,那平静的气血又有了翻滚。
“呕”只见他再次呕出一口血。
这一次,却是蕴含着五毒之物的气血。
“好好好”徐衍看着地上带着黑的血,气得老手颤抖。
只见里头不但有甴曱的精血,还有千足蜈蚣等毒物的精血,大怒之下,他竟然反怒而笑。
想不到,他徐衍终日打雁,却也有被雁啄的一日啊,可笑,可笑
“愣着做什么”徐衍眉眼阴沉了下来,声音不重,却让徐常德听了心中一紧。
“去把莳树带来。”
“是。”徐常德躬身退下。
徐常德走了后,别墅很安静,静得没有一分生气,徐衍拄着拐杖,只听空旷的屋子里,只有拐杖拄地的声音,哒哒哒,哒哒哒,令人心慌。
他一步步来到那副仙人踏云梯的画作前,抬手抚了抚那仙路,久久不语。
登仙之路,何时是尽头,何时能得偿所愿
都说这世上只有上不去的天,没有翻不过去的山,他不信,高山他能攀,这云霄,他亦能登
皇天必不负有心人
徐莳树是课上时候被带走的。
徐常德没有多说什么,只说徐衍身体不大好,想要见见这疼爱的重孙,学校的老师也听闻过徐家,知道徐家富贵,自然愿意行这个方便。
徐莳树被带了出来,他面上带着着急,一路上都在问徐常德。
“徐叔,太爷爷没事吧。”
徐常德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一副忧心忡忡模样。
“不大好,方才还呕了一口血,一会儿啊,你顺着他一些,也帮忙劝他两句,老人家脾气犟了点,药也不肯吃,医生也不肯看,老说自己身子骨还成。”
“唉,就是爱瞎逞能。”
徐莳树听了,跟着揪心。
这大半年时间,祖孙相处和谐,徐莳树早就将徐衍当做自己最亲的人,甚至比父母还要亲昵。
他父亲短视,母亲贪婪,徐衍年纪虽大,血脉隔了两层,是太爷爷那一辈,但他行事却进退有度,徐莳树很是心生佩服。
听到徐常德的话,他抿了抿唇,紧着便应下。
“好,我一会儿劝他。”
车子进了别墅,周围一下便寂静了下来,偶尔传来远处山林里的鸟鸣声,像老鸹在叫,“呱嘎嘎,呱嘎嘎”。
夏初时节,这一处却有些阴凉,凉得有些发凄。
日头明晃晃的落下,在地上投下树的影子,一阵风来,树摇影动,就像狰狞的鬼手从地底深处探出。
它们不甘地呐喊,想要拽下什么,拖着一道共沉沦。
徐莳树抿了抿唇,收回了目光,眉头却微微蹙起。
莫名地,他心口处跳得厉害,好像有什么在叫着他快走,危险
还不待徐莳树多思多想,徐常德先下了车。
他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躬身道。
“莳树少爷,请。”
几番思量,还是觉得今日这心神不宁有些莫名,徐莳树索性也没有多想,只当自己在忧心徐衍。
他抬脚下了车,跟着徐常德进了别墅。
别墅堂屋中,徐衍站在一副画作前。
“太爷爷。”徐莳树看了一眼,有些担心地唤了一声。
“徐叔说你身子不舒服,我扶您去屋里躺着吧。”
说完,徐莳树要上前搀扶徐衍。
“吱呀。”只听一声沉闷的声音起,徐莳树停了脚步,回头看去,正好看到木门阖上。
门缝中,依稀还能见到徐常德躬身的身影。
只一瞥,木门便在徐莳树面前阖上了。
屋子里挂了厚厚的窗帘,随着木门阖上,屋内陷入了黑暗,阳光照过窗帘,光线却透不进来,只有几缕光从缝隙中钻进,光中有尘埃点点,晦涩又黯淡。
徐莳树心中一紧,不由自主地,他的脚步往后退了一步。
“太爷爷”
徐衍轻笑一声,声音一如以往宽厚,但说出的内容却让徐莳树迷糊。
“呵呵,不愧是我,莳树啊,是察觉出不妥了吗”
“别怕,虽然我不是你的太爷爷,但是,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同出一源,我又怎么舍得害你”
徐莳树僵在原地。
几缕光透过窗帘布的缝隙,朦朦胧胧地落在前头,正好让人瞧到转过身的徐衍,以及他身后的那一副仙人踏云梯的图。不知是不是光线的问题,亦或是惊惧下自己的幻觉。
似真似幻中,徐莳树瞧到徐衍嘴角勾着意味不明的笑容,那已经浑浊老迈的眼睛却很亮,半明半寐中,他的脸有几分诡谲。
更让徐莳树心中发慌的是,那副仙人踏云梯图,它变得不一样了。
天梯往上没有了路,云朵幻化成数张人脸,它们铺成通天路,让那仙人踩着往上走。
人脸或老或少,或痛苦或平静,发饰不一样,但那五官却是一样的,幽幽之中,最后一张人脸缓缓形成,赫然一看,它竟然是自己的模样。
广袖宽袍,仙人扬了扬拂尘,微微侧眸而来,他,他竟然也生着自己这样的脸。
徐莳树惊得往后退了一步,“不”
错觉,这一定是错觉。
徐衍哈哈一笑,手中的拐杖丢了去。
木棍丢在地上,发出一声闷沉的声音,似有浮尘漾起。
他朝徐莳树张开手,“别怕,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来吧,孩子,接纳完整的自己,我们还有时间这一次,定能再登仙途。”
说完,此处无风却起了风,地上缓缓浮起一盏盏灯烛,风漾过,灯烛燃,火光清冷。
和寻常带着温暖的烛火不一样,它们泛着几分青,好似有霜寒之炁。
徐莳树想跑,但他惊恐地发现,被这霜寒之炁笼罩,自己半点也动弹不得,只眼睛瞪大,惊恐又绝望。
火光之中,只见被他叫做太爷爷的人,他朝自己大张手臂,朝着自己朗笑。
以往,自己觉得他儒雅博学,说起古事,典故信手捻来,自有一番气度。
生意场上,对待敌人手段雷厉风行。
一开始,徐莳树是有不适,不过,多见几次,他便也习以为常。
对别人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生意场上,不是输就是赢,要想不败,自然没有仁慈一说。
短短半年,徐莳树在徐衍身边学了很多,他钦佩他,孺慕他,信赖他
然而,在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坍塌。
徐衍大张着手,魂灵从那老迈的身体中钻出,臃肿,带着腥臭,那是数百上千年积累而下的贪嗔痴,它们漾着可怖的黑,浓稠黏腻。
和一般魂灵不一样,徐衍的魂灵就像徐莳树在白鹭湾老家时穿的秋裤一样,短了破了,缝一缝补一补,便又能再用。
左右是穿在里头,无人能瞧见。
这魂灵也是这样。
这时,徐莳树就在这魂灵上瞧到了好几张脸。
每一张,它们都像画作上缥缈仙路中藏的脸一样有着和自己相似的五官,或老或少,或痛苦闭眼,或不甘愤懑,或平静接受。
徐莳树摇头,眼里都是惊恐。
不,他是他,他是白鹭湾的徐莳树,不是太爷爷徐衍
没了魂灵,老迈的躯壳好像失去了支撑,重重砸在地上,魂灵拖着臃肿的脚步,朝徐莳树走来,像一摊烂泥,又像一摊水,它们牢牢地将徐莳树包裹,如跗骨之蛆。
“啊,啊,啊痛啊”徐莳树脸上的皮肤好像要绽开。
他难以自抑地仰起了头,四肢撑平,痛苦地咬着牙,那破碎的吼叫声,就好像是从灵魂深处喊出一般。
“放松一些,别抵抗,我便是你,你便是我,我说了,我们同出一源。”
徐衍的声音又在这空旷的别墅里响起,一如以往每一次为徐莳树解惑时候的温和,甚至还带着笑意,愉悦的笑意。
一阵风漾过,冰冷的烛光摇曳。
魂灵如黑雾,它们将徐莳树包裹。
徐莳树的命宫大开,黑与白相互缠绕最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清,辨不开,浑然一体。
“吱呀”一声,木门被人从内里打开。
徐常德连忙抬头。
他看着这如从水里捞出的少年,视线余光一瞥,就见徐衍的身体倒在地上,里头的残烛还漾着冷光。
共魂成功了
老爷
莳树少爷
徐常德张嘴,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喊哪一个。
最后,徐常德眉眼垂了垂,依着奴仆契,叫了一声最为稳妥的称呼。
“主人。”
徐莳树皱了下眉,回头看这堂屋。
只见烛火幽幽,随着大门打开,阳光迫不及待的宣泄而进,光线中有浮尘点点,在那副仙人画作前,徐衍老迈的身躯躺在地上。
他闭着眼,嘴角该挂着之前的那道笑意。
徐莳树捏着拳头,无数的过往和执着在脑海中浮沉,这些记忆涌来,他就像是一个瓶子装了过多的水,撑得瓶身都有了裂痕。
徐莳树扶住头,头疼难忍。
“徐叔,我不喜欢这里,你给我换一处位置。”
一声徐叔,徐常德听了愣在那儿。
徐莳树放下手,黑黢黢的目光注视而来,“徐叔”
“好的,我这就为主人准备。”徐常德心神一凛,躬身应下。
别墅这一处的狼藉交给了徐常德收拾,接着,还有一堆事要忙,讣告,徐衍的葬礼,徐家财产的分割
虽然是匆忙下决定共魂,徐衍却早已经立好遗嘱。
他所有的一切,财产,生意,都给和他最为相像的重孙子,徐莳树。
偌大的家产给了徐莳树这样的少年,徐衍其他子女只得了些许家产,虽然吃喝不愁,但见过金山银山,又怎么能忍受自己只得那些许金沙。
就像古时少帝登位,四面有成年的藩王虎视眈眈,徐家的乱子,也许还要闹上一段日子。
新别墅也是在太平山山脚,和旧宅相比,更靠近太平山一些。
时值夏日,徐莳树在泳池中游泳,虽然是少年姿态,却隐隐有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姿态。
只见他长手长脚,面容清俊,只几日时间,皮肤便晒得有些发黑,小腿皮肤紧实,皮肉光滑,上头无一分的瑕疵。
徐常德伺候在一边,目光落在徐莳树身上,仍然有些不解。
这到底是老爷,还是莳树少爷
想了好一会儿,徐常德没有想明白。
突然,他想起了那漫长的岁月,轻轻叹了口气。
罢罢,不论是徐衍,还是徐莳树,总归都是同一个人,那便是他的主人,有度真人。
过往的往事告诉他,不论是善魂的情感占了主导,抑或是那旧魂,最终,他们都会走上同一条路。
临近年迈,恐惧死亡,不甘数世筹谋成空,甘愿忍受剖魂之痛,剜出那还干净的一点魂,重入轮回,重塑躯壳,继续追寻那长生之路。
徐衍,曾经也是善魂的转生啊。
有时候,他们看着自己,还露出嫉恨的表情,徐常德知道,这是嫉妒他龟族的寿命悠长。
可是,妖族修行不易,人族得天地造化,钟灵毓秀,出生十月便能言,接着进学晓事,这是妖族所没有的。
徐衍只见自己寿命悠长,却不见,他有多少同类在蒙昧中结束一生
只能作为桌上的盘中餐。
徐常德叹气。
人呐,总是既要,又要,贪心吶。
徐衍一死,诸多家产生意交付少年徐莳树手中,徐家人不服气,公司里,众人也是人心浮动,又因为有阿飞几人的证词,证明走私一案和徐氏有莫大的关系。
一时间,徐家内忧外患不绝,江山动摇。
报纸杂志的人更是唯恐天下不乱,瞧见此事,就跟鲨鱼嗅到深海中的那一点血腥之味,纷涌而上,只恨不得再咬下两口肉。
一时间,徐家的新闻满天飞,标题耸动。
a市,芭蕉村。
潘垚自然不知道,自己离开香江后,徐家还发生了这一系列的事,更不知道,这其中竟然还有相熟的故人。
顾菟将东西从肚子里吐出来。
潘垚瞧了瞧,除了蛤嫲镜,喇叭裤,蝙蝠衫,里头还有两个纸箱子。
箱子四四方方模样,瞧过去还挺大的。
“这是什么”潘垚好奇。
顾菟一脸神气样,“你猜猜看,保准你喜欢”
“跟我还卖关子呀。”潘垚笑道。
她也不和顾菟猜,直接就动手拆了那箱子。
黄色的纸皮剥去,里头是塑料气泡袋,还有那白色的泡沫,接着,这才露出里头金属的质感。
潘垚一瞅,也是吃惊了。
竟然是电视
21寸的彩色电视
潘垚都瞪大了眼睛,乖乖,这东西可不便宜。
“顾菟,你又发财了啊。”
要不是发财,怎么会买这么烧钱的东西
顾菟摆手,“没花多少钱,那害我在警署里蹲好几天的阿飞你记得吧,就是他,为了和我拉好关系,也为了引我做这门生意,他便宜卖了我两台。”
“外头买要三千八,我只花了一千八,这么便宜,我就带了俩。”
原先,它是这样想着,彩电往潘垚家搁一台,夏日到了,到时一边吃瓜,一边看电视,那滋味别提有多美了。
另一台嘛,拿去卖卖,能赚多少是多少。
“现在想想还是算了,盘盘你都说了,这是走私,走私是犯法的,我还是不做这犯法的事了。”
“蹲大牢太无聊了。”
潘垚偷笑,看来是被关怕了
“行呀顾菟,还是出厂价呢,那另一台就搁老仙儿的新宅子里吧,他那儿也挖了一口井,空了的时候,你也能去他家走走。”
有了自来水管,竟然还挖了井听到这话,顾菟感动不已。
它连连呱呱了几声,手一挥,大方极了。
“成,就搁他那儿。”
潘垚瞅着这两台彩电,心中思量。
这么一瞧,顾菟这牢狱之灾也并不都是祸事嘛,不愧是金蟾血脉,坐个牢也有财带回家,不亏不亏带了一批蛤嫲镜回来,顾菟歇了两天,紧着就去长南街摆摊。
这一次,想着大家都瞧他的相貌,一些女客甚至心怀惧意,不敢上前买东西。
顾菟接受了潘垚的建议,重新幻化模样,眼睛小一点,嘴巴小一点,个子高高大大,不提多好看,起码顺眼了。
“这样也不错,那些想找茬的红眼病,他们瞧着我的个头,都不敢生事了。”
顾菟冲潘垚展示自己的腱子肉。
潘垚
虚的,都是虚的,幻化术变出来的
依潘垚来看,一方面是顾菟的模样威吓,另一方面,也和市里严打有关系。
别的不说,前段时间,那谋财的赵来云和曹义明才刚吃了枪子儿呢,这档口,谁还敢随意生事
求财也得有命花才行
顾菟接过潘垚递来西瓜,咬下一口,汁水一下便充盈了口腔。
它忍不住喟叹。
盘盘家的西瓜就是好吃
“你今晚去市里么瞧着我别喊错了,现在,我的身份是顾菟的弟弟。”
潘垚也咬了一口,冰凌凌的西瓜又甜又香,痛快得让人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
“那我该叫你什么呢”顾小菟
还不待潘垚开口,顾菟抢先了一步。
“顾一菟吧。”
潘垚
成,一菟就一菟,瞧着这呱呱是有点一
“这几天就不去了,得待在家里呢。”
潘垚婉转地拒绝了顾菟的邀请,无他,六月末,她要期末考啦
因为请假缺课,今年的三好学生是别想了,不过,为了让潘三金和周爱红高兴,潘垚决定,这双百她是势在必得。
别小瞧小朋友的功课,一不小心,那也是会大意失荆州的。
六里镇小学。
端午过后,这天是一日热过一日,外头是明晃晃的日头,晒得教室外头那棵白玉兰都打蔫着叶子。
清风吹来,偶尔摆一摆树叶,敷衍又惫懒。
小江老师肚子微微凸起,这会儿背着手看下头的小皮猴。
小皮猴都在认真地写着卷子,偶尔几个顽皮的,碰到不会写的,抓耳挠腮,瞅着小江老师不注意时候,偷偷觑觑同桌和后桌的卷子。
潘垚长了个子,现在坐在第三排的位置。
她前头便是班里捣蛋的男娃娃,叫做何金成,这会儿,趁着小江老师走到后头,他赶紧别过头来瞧卷子。
潘垚生得漂亮,何金成有些不好意思造次,他瞧的是江宝珠的。
江宝珠鼓着气,两手一掩,直接将卷子盖住,瞪着何金成,不让他瞧。
何金成也瞪眼,“小气”
亏他还将自己赢的洋画和弹珠分给江宝珠,哪里想到,这小丫头片子竟然如此小气
就连看一眼都不成
越想越气,瞅着小江老师没有回头,何金成大胆,伸手去掰江宝珠捂住卷子的手。
潘垚都瞧愣了。
小子,你这么努力,你爸妈知道吗
“何金成”
最后,以小江老师一声气沉丹田,喊破嗓子的大嗓门作为结局,为江宝珠和何金成的这一段掰扯,断了案。
下课的铃声敲响,小组长将卷子收妥,交到讲台上小江老师的手中。
潘垚这一组的小组长是江宝珠,收到何金成的卷子时,两人的目光还在半空中对碰,简直是电光火花。
潘垚
“哼”
“哼”
小江老师走了,两人更是不遮掩对彼此的嫌弃。
潘垚稀奇“你们不是挺要好的嘛,早上时候,我还瞧到他分你洋画呢。”
所谓洋画,那是小伙伴除了弹珠外,最喜欢玩的游戏了。
校门口的小摊贩上有卖,一版又一版的洋画,上头印着好看的图案,多数是动画片。
小伙伴用剪刀将一版的洋画剪成一片片,然后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处,一起拍洋画,谁先将两张洋画拍成翻面,谁就赢,那洋画也就归了谁。
何金成是拍洋画的好手,书包里有很多漂亮的洋画,多数是赢来的。
江宝珠一窒,“那,那也不能抄我卷子啊,双百都被抄走了。”
前一句还中气十足,后一句却有些势弱。
显然,江宝珠也怀疑自己能不能得双百。
“土土,刚刚最后一题等于几啊,你是怎么答的”
潘垚斜背上书包,快活得像出笼子的小鸟。
暑假,快乐的暑假在向她招手,吃瓜,看电视,去山林里玩耍她可不要对答案。
“考都考了,你呀,就别再想啦”
宽慰了江宝珠几声,潘垚摇了摇手,冲江宝珠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宝珠,我家去了,过几天再见。”
考完了试,甭管考得好,还是考得不好,大家都是高高兴兴,因为放假了嘛。因为答得不够好,还被小江老师喊了一声名字,何金成垂着头,神情蔫耷。
他踢了踢石头,暗道一声晦气,拍了拍自己的嘴,直骂道。
“蠢,偷鸡不成反蚀米了。”
“江宝珠就是混蛋,混蛋,混蛋”
不痛快一会儿后,想着放假了,又能痛痛快快地玩,还是整整两个多月,何金成嘴巴一咧,又开心起来了,脚步重新轻快。
一阵风吹来,一张纸在半空中飞。
“怎么有点冷呢。”走在路上,何金成抱着胳膊,搓了搓上头的鸡皮疙瘩。
他不经意间抬头,就见一张纸从半空中飘落,落在前头五步远的地方。
“洋画儿”何金成眼睛一亮。
他眼睛明亮,一下就瞧清了洋画上的内容,这是他还没见过的洋画,色泽鲜艳,图案漂亮,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没有卖,也没见其他人手中有。
这说明什么
说明它独一份啊
何金成连忙跟上前,正要弯腰捡起地上的那张洋画,只见又一阵风儿起,正好卷起那版洋画。
风带着洋画往前掀去。
何金成着急,“哎,别跑呀。”
眼瞅着风卷着洋画跑远,何金成将书包往后挪了挪,目光定定,下一刻,撒丫子就朝洋画追去。
这风着实有些邪门,每一次,在何金成要追上时,这风又起,何金成停下脚步时,它也静静落在地上,不再动弹。
清风撩起洋画的一角,好像在说,追它呀,快来追它呀。
小娃儿不知天高地厚,亦不知轻重,何金成被这漂亮又独一份的洋画吸引,还真一路往前,又蛮又犟。
他还真不信了,他会拿不到这版画儿了
“哈哈,还是给我捡到了吧”何金成一把抓起这洋画,一擦鼻子,恨不得掐腰笑上三声。
不知不觉,日头落到了山的另一头,只西边天畔有一道霞光。
何金成环顾周围,眼里有了些许迷茫。
只见前头树木茂盛,青草丰泽,黄昏时刻,天光将暗未暗,这一处好像蒙着灰一般。
何金成抓着洋画的手紧了紧,眼里有无措闪过。
再是胆大顽皮,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四处瞧不到人,那也是会慌的。
山林深处传来动静声,一时间,何金成想起了阿妈他们说的故事,山里有狼,专门抓小娃娃去吃,尤其是那些细皮嫩肉的娃娃。
“嗷呜”又一声声响起
“啊啊啊”何金成抓着洋画,跳着脚就要跑,这时,他一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小娃娃,慌啥”一道女子的声音响起,带着笑意。
何金成抬头,就见面前一个和他妈差不多大年纪的女人挎着个菜篮子,手中还牵着个小娃娃。
这会儿,她正瞧着自己笑。
“有,有狼。”
“哪里有狼了,我和小宝住这儿好些年了,一次都没见到狼。”
何金成瞪眼好些年
他环顾了下周围,住这儿这哪里有地方住啊。
“喏,那不就是了。”
何金成顺着妇人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那儿有一处房子,木头和砖块盖的,还颇为气派。
奇怪,刚才有这房子吗
才这样一想,何金成的脑袋又有些迷糊,上一秒想什么,这下全都没想起来,只手抓着那张洋画儿。
女子的视线落在那张洋画上,抿嘴笑了笑,她扶了扶落在脸颊旁的碎发,不是多美,却无端地添了几分动人风情。
“你也喜欢扇洋片儿啊,小宝也喜欢。”
她将身边的小孩往前推了推,笑道。
“你叫什么名字呀和弟弟玩一会儿,好不好”
何金成迷迷糊糊。
他想着自己该回家吃饭了,不然,阿妈他们该急了,然而,瞧着那叫小宝的小娃娃手中的洋画,只见每一张都好看,他的脚又挪不动了。
左右还不饿,玩一会吧,阿妈也不会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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