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的袁太守是以前明朝一位循礼守法的官吏。袁公有两位门客,是兄弟俩,大的名叫钟鼒,小的名叫钟鼐,都在衙门中做事,人们于是用大小钟来区别他们。袁公任某县县令的时候,大钟就跟随在他身边。等到袁公历任府丞、知府,小钟恰巧来探望他兄长,袁公觉得他为人厚道本分,也把他留了下来,并且把他俩当作自己左右手看待。两人对袁公忠心耿耿,以礼待人,廉洁正直,铁面无私。袁公虽然说没有用嘉宾的礼节来对待他们,但跟他们推心置腹,比自己的亲人还亲。同僚都为袁公用人得当而感到高兴。

当时郡中某县有件疑案,过了很久都没有定案。袁公准备罢免县令,但又有些不忍心,于是找大钟商量。大钟说:“士子苦熬十年,才当上了县令。这位县令并不是平庸之辈,只是因为案情复杂,所以短时间难以判案。诸公给我十天的期限,或许可以真相大白。”袁公知道他为人侠义,而且有才能,笑着答应了。大钟原长着一脸的胡须,怕人认出,就把它刮去,穿上破旧的衣服,趁着暮色离开官署,改变自己的姓名,假装别人的奴仆。不到十天,果然查出了凶犯的罪行。原来邑中有一豪富人家,一直以来横行霸道,因为他的家靠近清溪,就借口说挖池,把溪水引进自家园圃。只要是奴仆和佃农不合他心意的,就活活把他们扔进沟中,弄死之后再抛到溪中。溪水急流而下,转眼之间尸体就漂到几十里之外的地方,所以别人无法知道这些人死亡的真正原因。被他弄死的不止一人。有一天,主人和一位姿色很好的婢女勾搭,被主人的妻子发觉,生气极了,趁着主人外出,把婢女痛打一顿,不知道打了多少下,也学着主人的办法,把婢女扔进沟内淹死,再抛入溪中。有人发现尸体,向县令报告。县令验尸发觉有伤,不敢判定她是自杀溺水死的,而死者又是外乡人,在本地没有一个亲人,于是就在大街上贴出告示,行人都知道发生了人命案。这时以前受害人的亲属,都怀疑死者死得不明不白,全都去县衙诉冤,却又不知道死去的婢女原本是豪富人家的,没有把他当作凶犯。豪富更加得意扬扬,他的行为日渐残暴,案情拖了一年还没有结果。幸好大钟有见于此,出了官署直接走到富豪人家,花钱买通了他的左右,通过他们介绍而当了一名负责清扫的仆人。一有时间大钟就和豪富家一帮小孩玩耍,引诱他们说出事情真相,于是彻底了解了案情和那位婢女的姓名身份,溜回来报告给袁公。袁公借别的事命令差役召来婢女的亲属。婢女亲属来了之后,他亲自审理此案,婢女的沉冤才得以大白天下,而其他受害者的案情通过类推也昭然若揭。豪富全都认罪。案件判定之后,袁公把功劳归功于县令,县令因此而没出什么麻烦,他非常感谢大钟的恩德,馈赠百金,大钟出于义气而没有接受。

自从大钟因这起案子而外出之后,小钟代替他理事。官府中的人因小钟受到袁公的信任,所以很是妒忌,一心想要陷害他。于是伪造了一封私人信件,送给袁公,信中有答应给予重赂的内容。那些人乘袁公即将出来的时候,连忙把信塞给小钟,想让袁公看到信后讯问小钟,让他有口难辩。没想到小钟年少持重,看见袁公出来,就递上信。袁公打开一看,笑道:“这是盗跖妄想诬陷柳下惠。”然后又盯着信中署名看,好像有些弄不明白,原来信末所署是某县县令的名字。袁公一向都很讨厌那人,就怀疑他有事请求,才做出重赂的手段,顿时脸上稍稍露出怒色。小钟见袁公脸色不对,认为是怀疑自己,于是也不敢说什么。等到袁公办完事退下,小钟就跪倒在地,口口声声说要辞职,请求别人来代替他的位置。袁公笑着拉他起来,说:“你不要这样,我怀疑的不是你。那位县令是出了名的贪得无厌,眼下竟然妄想用不义的财物来尝试一番。”小钟这才领会袁公的意思,又跪在地上说:“奸人恶意已经被明公识破,但既然能诬陷我钟鼐,难道不会去诬陷那位县令吗?为什么不用县令上报的文书和这封信对比一下,就能知道这封信是不是出于同一个人的手。”袁公依照小钟说的一查,果真如此,就更加想追查这件事。小钟又极力请求到此为止,只是说:“像隽不疑这样的人受到诬陷,尚且不作自我辩解,而公却替我辩解,这样只能给钟鼐树立起更多的仇敌。”袁公理解了他的意思,于是不再追问。等到大钟回到官府,袁公就专门让他们兄弟俩任事,郡中被治理得很好。就这样过了几年,大祸发生了。

当初,袁公因为久久没有升官,心里七上八下。那时严嵩当政,父子俩独断大权,控制官吏的升迁。碰上浙西一位县令因为受特别推荐,所以赴京任职,他是袁公旧时的属吏,其实也是严嵩的亲信。县令经过郡中来拜访袁公,袁公会见了他,谈吐当中,稍稍流露出任期已满但却没有升官的怨恨。县令劝袁公趋炎附势,说只要拿出万金,就可以想办法升一级。袁公当时已经动心,准备委屈心意这样做。但是大钟在边上听了这番话,十分恼火。等县令出来,就当面斥责他:“引诱我的主人做不义之事的是你!严嵩父子是行尸走肉,你们依靠这座冰山,等太阳一出,势必就会瓦解,为什么还要煽动正派人士呢?”县令听了感到非常羞愧,也无可奈何,怀恨离开了。

大钟斥责了县令之后,又和弟弟一起极力劝谏袁公,袁公开始后悔,于是不再向县令馈赠东西。县令也没脸面再来拜见,扬帆北上,但心里连袁公一起恨上了。到了京师,他借着严嵩的势力,当上了御史。在一次闲谈中,他向严世蕃提起大钟的一席话,严世蕃极其气恼,写信给浙江巡抚。巡抚暗中找岔子弹劾袁公,奉诏命把袁公押送进京,并一同逮捕了大钟兄弟俩。袁公府中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只有大钟笑着说:“我已经预料到会发生这场祸难,但是让袁公步杨继盛后尘,不至于被人看成是严嵩的同党,难道不也是件光彩的事吗?”于是他同小钟商量:“如今我们俩和袁公同入虎口,说起来当然足够报答袁公了。只是袁公年老,而夫人年纪轻,两地都需要人照料,我们不能只顾着赴汤蹈火,却把大事置之脑后。”于是趁着逮捕犯人的吏役还没有来,在夜色之中,悄然离去,不知跑去了哪里。袁公找不到人,恨得咬牙切齿,而官府上下也全都恨之入骨。至于里里外外责骂他们兄弟忘恩负义、出卖主人的,更是多得数不过来。袁公束手就擒,被押送到京师,夫人也被幽禁在官府,这一番惨痛景象,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袁公被押送到京师之后,遭到锦衣卫的毒刑拷打,也不等他屈服招供,就定了罪,上报皇帝,判处他极刑,妻子儿女被流放外地。皇帝诏书已下,完全同意下面官吏的判决。幸好遇上祭礼,袁公暂时延缓受刑,而他的夫人早已经发配到边远地方。

当时大钟兄弟害怕被人查获,在山谷中躲藏。几天之后,大钟对弟弟说:“坏了袁公的事,是我的过错。以前留藏下来,是为了作为外援,但不能一直躲起来不出去。眼下的事,我和弟弟一起分担,可以吗?”小钟说:“行。”于是问大钟有什么好法子。大钟说:“最重要的是保全袁公的性命,然后再考虑他的后代。我准备北上,想办法保全袁公。而夫人一定会被发配南下,实在让人担忧。假如袁公有幸可以脱离牢狱,但夫妻无法团聚,这怎么办呢?”小钟激昂地说:“这实在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小弟我没什么能耐,就把这事交给我来办!”大钟一句话不说,只是盯着小钟看,神色好像十分忧虑。小钟困惑不解,询问大钟,他说:“不是哥哥不相信弟弟,只是夫人年轻貌美,而弟弟又是年轻人,如果办成了大事,却反而招致不白的冤枉,弟弟不是无辜受罪吗?我准备前去照料夫人,但袁公的事,又一定得我去办才行,所以才忧心忡忡。”原来袁公元配夫人过世很久了,现在这位夫人是他新娶的闺秀,此时年仅二十二三岁。小钟听哥哥这么一说,也犹豫起来。过了好久,忽然面带怒色,问他哥哥:“父母和袁公相比谁更重要?”大钟回答说:“父母生了我们,而袁公对我们不仅仅是有生育之恩。”小钟又问:“自身同袁公相比谁更重要?”大钟回答说:“身有轻重,但和袁公相比,自身也可看轻。”于是小钟坚毅地站起身来,拔出佩刀,并且用手捋起他的衣服,说:“小弟曾经读过传记作品,知道豫让、聂政都能用自己的身体来报答主人,他们并不是没有父母,更何况我幸好还有哥哥在,不会断了先人香火,现在请求以此身报答袁公!”说着捋起裤子,左手握住**,右手举起刀,用力割下。因为小钟义气激动,加上用力很猛,伤口血涌如泉,昏倒在地上。大钟又悲又喜,急忙捧起土按住伤口,并且祝告道:“愿苍天不绝袁公,我弟弟能活过来,要不然,从此就完了。”话未说完,小钟已经呻吟着苏醒过来,对大钟说:“刚才看到一位穿白衣服的人,用柳枝醮水,洒向我的全身,我想那一定是观音大士吧?”再一看他的下身,已结了痂,一点儿也不觉得疼痛。于是起来同他哥哥一起叩拜。大钟这才向小钟传授计策,又说:“袁公如果被判罪,就没有办法保护他的妻子儿女。夫人将被流放,从时间来看也已经上路了。弟弟从北向南走,就能在途中碰见她。以后的事好自为之,哥哥不必再多嘱咐。”说着分了包袱,各自分头上路,没有一点儿恋恋不舍的样子,他们的侠义刚烈,足以想到。

小钟原来留有胡须,这时都自行脱落了,追捕者很难辨识。何况县令恨的是钟氏兄弟,而严氏父子恨的是袁公,袁公既然已经下狱被判极刑,法网于是稍稍松懈一些,小钟因此能够畅行无阻,无所畏惧。一直到了贵州和楚地交界的地方,才听说袁公的家产已经被没收,亲属遭到流放,最近几天就会来到荆南,于是他在旅舍当起仆夫,等待夫人的到来。过了十天,夫人只带着一位老妇,果然颠沛而来,傍晚在旅舍过夜,正好和小钟相遇。幸好解差数人在外面的铺子喝酒,小钟乘这个时机拜见夫人,哭着拜倒在地。夫人不认识他,只有老妇还认得出,但是因他不长胡须,所以感到很惊讶。小钟一五一十说出事情的经过,又请求跟她们一起走。夫人心里还有疑虑,再三推辞。老妇被小钟的侠义所感动,替他劝说夫人,自己请求对小钟验身。于是她和小钟来到侧室,脱下衣服一看,痂皮还没有脱落。老妇为之叹息,急忙告诉夫人,夫人也非常感动。她和小钟商量,用重金买通解差,说小钟是夫人娘家因为夫人远行,所以派来侍候的人。解差因为都受袁公僚友的拜托,不敢拒绝,于是答应小钟随夫人一起。但是还仅仅是做些外务。来到发配的地方不到三天,老妇因为年老,又被瘴气熏染,患病死去。夫人住的地方只是一间很小的房屋,四面仅仅只有围墙,小钟在外边露宿。夫人可怜他,说:“你就像是我的婢女,不妨住在一起。”小钟刚开始还极力推辞,但是因为白天上山砍柴,到了夜里又受到风吹雨淋,逐渐地支撑不住,这才同意进屋住。但一定等夫人睡了之后,才把扎好的草铺在地上,就着草席睡觉。而且侍奉夫人就像自己的母亲一样,轻声轻气,看她脸色行事,惴惴不安,生怕有一丝不合夫人心意的地方。那时夫人幸好还有积余的钱财,衣食尚能应付,不必担心。

没过多久发生了饥荒,饥荒一来盗贼纷纷,云南六诏之地,相继起兵,百姓于是不得安宁。小钟向夫人建议,准备搬迁来避开盗贼。还没有来得及动身,贼寇就已经来了,人们都四处逃窜。夫人向来身体娇弱,寸步难行。小钟就背着她走,向北面深山赶路,每天走一百多里路,双脚全都皮开肉绽。夜里在空屋里住宿,夫人睡了之后,小钟担心发生不测,手里拿着木棒巡视,十多天都没有合眼。幸亏找到一块安宁的地方,小钟砍倒竹子,草草地建起几间屋,让夫人住下。夫人看他这样辛劳,很心疼,让他同床一起睡,小钟推辞说:“身体虽然起了生理变化,但主仆的规矩还是不能废弃。”第二天,小钟来到县上官府,说了来到这里避寇安居的原因,其实是怕袁公万一还活着,遇到赦免放还却没有地方去查访夫人。到了这个时候,夫人身边所带的钱物用得一干二净,小钟又不敢出远门,只好白天编织蒲席,晚上打草鞋,通过这些勉强糊口。而且洗锅做饭,一切都自己动手,夫人如果要帮忙,小钟就跪下谢罪说:“有钟鼐在,却劳烦主母,这是实在不应该的。”最终还是不让夫人动手。住了将近三年,从始至终都是这样。夫人有小钟在身边侍候,虽然非常牵挂袁公,幸好还算得上安逸。

再说袁公自从到了京师,被关入大牢,上了镣铐,心里忧虑如焚,四肢又被打伤。传言纷纷,据说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受刑,因此感到心灰气绝。忽然有一天,狱官来看袁公,将他拉到一边悄悄地说:“某公主派人来传话,说您和驸马有中表亲戚关系,嘱咐我好好照顾您,请您放宽心。”袁公一时弄不明白,不知说什么好。后来询问驸马的姓名,狱官就朝袁公耳边嘀咕了一下,其实跟袁公并没有真正的亲戚关系,但处于危难关头,于是袁公假装说:“的确是亲戚关系,刚开始并没有想到他还记得我。”狱官很高兴,重新向袁公行礼,说:“这地方脏乱极了,不能住。”于是叫隶役打扫了一间房子,布置一新,看上去像是接待上宾的客房,让袁公住了进去。到了晚上,狱官又拿来美酒佳肴招待袁公,两人相对着喝酒。几杯酒下肚,狱官叫左右人退下之后,对袁公说:“您的事似乎还有转机。公主想要替您求情,但是碍于严老,所以有些不方便。前不久已经求了朝天宫法师,让他去向皇上进言,说是星象不吉,应该能够减轻刑罚。那人其实是皇上的亲信。皇上已经向刑法部门下令,叫他们各自重新审核。”袁公心底非常高兴,也姑且点点头。

过了几天,狱官又来告诉袁公,说公主已嘱咐刑法部门,让他们对袁公从轻论罪。而且某御史冒犯了严嵩,严嵩顿时对他起了疑心,所以对袁公的事也已经逐渐淡忘了。只是原先把袁公的罪行告发得十分严重,短时间内还难以从轻发落,暂且留在诏狱,再慢慢想办法。眼下已经把决定的意见告诉了严嵩,严嵩没说什么,刑法部门将要回复公主。狱官为此向袁公表示祝贺,袁公更是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而且自从他被关进监狱,每天都有人送来酒食,也不说是谁让送来的。袁公询问的时候,就说是狱官让送的,袁公于是对狱官感恩戴德,和他成了莫逆之交。等到事情完全确定以后,又有人给袁公送来做好的衣服,长短正合适,袁公感到很奇怪。从此他在狱中吃好穿好,逍遥自在,虽然说还没有拨云见日,但身心已经感觉十分安逸了。

袁公在监狱度过几年之后,严嵩父子忽然倒台,家产被籍没,又搜出他们给浙江巡抚的各种书信,到这时才知道袁公受了冤枉,于是恢复了他的原官,放他出狱,前后寒暑五次更迭。袁公刚出狱,就有人骑马抬轿来迎接他,那人走上前来,拜倒在地,抱着袁公的脚号啕大哭。袁公定睛一看,那个人瞎了一只眼,瘸了一条腿,但是模样很眼熟,原来是大钟。袁公以前从来没有斥责过他,而这时正在气头上,就喝叱道:“钟鼒,你还有脸来见我吗?”大钟哭着答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您先到我家,再行禀告。”袁公这时无家可归,勉强同意,但还是没有消除怒气。当时他不知道回天之力全出自于大钟。原来大钟有妻兄在公主府中当差,已经一年多了。妻兄的妻子又代主人哺乳,很是勤劳,所以公主待他们不错。夫妇俩总是极力夸奖钟氏兄弟的才智,公主因为府中事务废弛,常常恨不得叫钟氏兄弟来代为操持。妻兄曾经来信召他们,他们由于跟随袁公多时,不忍心突然离开袁公。事情的来龙去脉,大钟胸中一清二楚,所以当初他毅然北行,实际上心中有所倚仗。在途中,大钟生怕被人认出,就用灰弄瞎一只眼睛,用石头砸残—只脚,尝尽了千辛万苦,才来到公主府中。到府中看到他的妻兄,又仿效春秋时代楚大夫申包胥赴秦乞兵求救的做法,日夜号哭,滴水不入口。妻兄于是让妻子跟公主去诉说袁公的冤情和钟氏兄弟自残的苦状。公主一直都很看重他们兄弟的才能,又被他们这些侠义的举止感动,于是答应替他们谋划。大钟这才同意为公主做事,所有事务,都料理得井井有条,因此公主更加信任他了。公主是明世宗的胞姐,年轻的时候守了寡,晚年晋封为郡主。世宗一向很重视手足之情,公主于是借机用事,朝廷官员大多出自她的门下。大钟借公主的威势,谋划斡旋的主意,一半出自于他,公主也清楚地知道,却也没有过问,因此才能够把袁公救出陷阱。

袁公原本对发生的一切丝毫不知,到了大钟家后,大钟让袁公坐在尊位,再度礼拜,才哭着道出事情的原委。袁公恍然大悟,十分感动,也抱着大钟悲恸起来。接着又看到他的居所,全像是有钱人家,大钟很久都没有妻室,公主就把侍女许配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这一年已经满周岁了。大钟摆下酒席祝贺袁公出狱,袁公非常感激公主的恩德,想要前去表示谢意。大钟说:“祁奚不见叔向,叔向难道可去见祁奚吗?”袁公只好作罢。大钟又谈起弟弟的事:小钟早已经侍奉夫人南行,至今杳无音讯,还没有来得及打听。袁公听说小钟自己阉了身体,更加感激,但还是将信将疑。大钟又劝袁公告老还乡,袁公听从了他的意见,于是向部里递交了因病告休的文书,最终可以荣贵还乡。袁公的事已是过了很久了,虽然接到归还家产的诏命,但是偿还的还不到百分之一。大钟拿出千金叫人替袁公置办宅所,又用数百锭银子作为袁公路途的费用。

离别的时候,大钟送袁公到河边,跪下说:“按道理我应当跟随在您身边,再效犬马之劳。只是因为您的事,我还没有回报公主的恩情,现在暂且留下为公主做事。还有一个请求,我的弟弟身体已经残废,精疲力竭,希望您让他回到北方。他已经无法生育,我将把一个儿子过继给他,膝下有子,或许能给他带来稍许的安慰。”说完,已经是哭得直不起身子。袁公答应了他的请求,心里深有感触,也不停地流泪。原来袁公快要六十,因为历尽危难,至今还没有儿女。两人挥泪告别。

袁公扬帆启程,回到家里,他夫人虽然遇到赦免,因为路途远,还没能到家。数月之后,夫人才回到家乡。小钟先来拜见袁公,袁公一看他的模样,面容和说话声都像妇人,看上去就像一位太监,袁公这才相信大钟说的是真话,心里非常感动,反而迎上前去向小钟行礼,说:“袁氏如果有后代,都是钟氏赐给的。”小钟也向袁公谢罪逊让。等到夫人到来,只是稍稍诉说离别衷肠,却极力称赞小钟一片忠心。袁公更加感激,管小钟叫弟弟。小钟到底不敢承受,尽力以礼侍奉袁公。袁公想起大钟的话,替小钟打点行装,让他北上。小钟不肯,说:“我之所以历尽艰难险阻而跟随夫人,其实全是为了您。像您这样有大德的人,一定会有后代。如今夫人已经回到家里,我请求等生下公子后,吃了汤饼筵再动身。”袁公于是依从了他。过了一年,夫人生下一个儿子,袁公十分高兴,取名“鼐锡”,用以牢记小钟的恩德。欢天喜地摆了十来天的酒宴之后,小钟才打点行装上路。

到了京师,小钟见过兄长,大钟把他引见给公主。公主知道他净了身,就命他担任都监,总管府邸中的事务。大钟于是把家托付给弟弟,叹息着说:“袁公的祸端,全是我引起的,反而连累弟弟,甚至导致残损了你的身体。我又享受和妻子儿女共处的快乐,至今已有好几年了,而弟弟却没有。现在你回来了,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叔嫂共同相处,教他们为人做事的正道。我准备回去跟随袁公,回报他未完的恩德。请不要挂念我!”说完就要走。小钟挽留他,大钟最终没有听从,于是回到袁公的身边。袁公对他像对待老朋友那样,形影相随,平和相处。小钟抚育大钟的两个儿子,等到他们长大之后,教他们耕种,告诫他们说:“千万不要参与别人的事,你们的父亲和叔叔,就是一面很好的镜子!”直到现在,几代子孙,终身都是农夫。

外史氏说:总体来看,大钟做事光明磊落,很显然是一位伟男子,而且能把袁公从危难中救脱出来,哪里是负恩不报者所能比得上的。只是他呵斥客人,一时忘了打老鼠而会连同损坏器物的道理,给袁公造成了祸端,好像不值得作为效法的榜样。只有小钟为人温柔敦厚,锋芒很少,就拿处理伪造书信这件事来说,就足够看出他的气度。而且自己净身,跟随夫人流放,奋不顾身,含辛茹苦地侍奉别人,没有丝毫的倦色抱怨。他的所作所为,和他的兄长比较起来,显得更加艰难。我因此为小钟立传,而把大钟一起在这篇文章里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