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毗耶岛(1 / 1)

有位乘海船航行在大海上的旅客,看到波涛汹涌中岛屿时隐时现,那些岛上有时长松古柏参天,有时好像有月榭风台,有时只见荒烟蔓草,变幻莫测,猜想其中一定有奇异的风景,就很想去海岛游览一番。可船上水手阻止说:“不行。海上一点也不能疏忽大意,否则就会有生命危险。”这是因为风景越是奇特,说明毒虫就越多,那缥缈万变的海市蜃楼,其实是引人上钩的诱饵。最为神奇的是海上旅客讲述的一个松江举人朱笏岭经历的事。

道光年间举行会试,朱举人到京城参加考试,可是落榜而归。于是从天津乘海船回南边,行程较快。刚出海,船就遇上飓风,被无情的风浪掀翻吞没。水手全部葬身鱼腹,只有举人因为死死抱住一段烂木头在海上免于一死,随风浪四处漂**,不知漂流了几千里。两天后,漂到了一座岛屿,岛上怪石嶙峋。参天古树长在岩石缝隙中,树根缕缕像藤萝一样苍劲有力,穿透岩石直达海边。举人丢掉烂木头,攀住树根,像猿猴似的往上爬,这才顺利登岸。山岭阴深,天气肃杀,岛上杳无人迹,白天怪鸟号叫不断,夜晚蛟螭乱舞。举人此时又饿又怕,后来一想,反正饿死也是死,不如大胆拼命闯一闯,最多被喂食虎狼,却有可能找到出路。于是就沿着岩石一步一步登高,路径盘曲幽深。经过一条涧,只见泻下潺潺飞瀑,两壁夹立。石壁光滑如镜,可照出人影。岩石上有火,像天上的星星。举人小心地绕着潭水扶着石壁慢慢行走,忽然发现一个山洞,半掩着门,十分惊喜。细看洞口上方还刻着蝌蚪文篆书:“北极毗耶岛琼云洞天”。

举人从洞口,进入到另一个世界。道路渐渐平坦,远远的地方看到有人家,像是个小村庄。走近看到用乱石子堆成的屋子,以巨大蛎壳作为门。举人看见一个砍柴樵夫路过,赶紧向他讨吃的。樵夫上下打量着举人问从哪里来,举人把经过详细叙述。樵夫说:“可真是有缘分啊!这洞门只有在阴极阳生的日子,也就是三年才开一次,正巧被你碰到这个机会。不如你和我一起回去吧?”村里人听闻纷纷赶来,听说客人来自天朝,争着前来问讯,并且热情地替客人烘湿衣,安排睡床,十分周到。举人大受感动,并询问这里的情况,村人说:“岛上物产丰富,土地肥沃,能自给自足。只是近岛有大大小小沙滩一百六十多处,会把船胶住,不通外面。你随着水飘**而来,可该如何回去呢?”举人听闻眼含泪花说:“我死倒也没什么可惜的,只是家里还有白发老母、娇妻幼子,实在是不舍啊!”众村人听了,也很同情举人的遭遇,有的甚至眼泪汪汪,安慰他说:“我们都归阿罗伊尼霍道人管辖,不如明天我们带你去见他,你向他哀求,或许还有办法。”

第二天清晨,村里人来叫醒举人,并送来松子饼、藤花糕。早餐后,一起进城,街市上人们熙来攘往热热闹闹,和天朝古都并没什么不同。到道人门前,众村人对看门的解释了好久,又等了好久,才听见里面的传呼,举人弓腰进内拜谒。道人答拜,请举人入座。只见那道人黄冠朱履,穿着鹤蹩,翩翩飘动,左右两边的待从人员,也都面如冠玉,清秀不凡。道人亲切地询问举人的行踪,举人细说一遍,并请求帮助。道人说:“机会未到,我也暂时无能为力。茫茫孤岛,忽然降临文星,而恰逢我有所请求,这难道不是天意吗?中原地区的才子,一定熟悉六经,还劳烦你能为这里没有开化的人每天讲授几句,我们将十分感激。”举人一再谦逊,疑惑地说:“道人你超凡脱俗,广泛阅读修道秘籍,怎么还需要学习人间的诗书吗?”道人说:“此言差矣!仙佛都是从儒家圣经中修炼出来,何况其他人呢?”

道人带举人到了一个地方,那里有三间石堂,十分宽敞。另有斗室一间,供日常饮食起居,道人又派遣两名童子来当差,每天送来两餐丰盛的饭菜,安排得十分周到。举人问道人读书的弟子在何处,道人笑笑指着石堂后面墙上的一个古洞,洞门被锁闭得非常严密坚固,说:“在里面呢。还请你每天早晨隔着墙壁口授,让那班人跟着声音学习,犹如春风化雨,必将功德无量。”举人迷惑不解,也未细问,就暂且试试看。于是把洞内所有弟子招呼过来听口授,里面高声答应:“是。”举人念一句,里面就传出各种跟读声,声音有的苍老,有的稚嫩。

转眼间,时光飞逝,举人已在岛两年多,每天重复着一样的生活,很是烦闷。一次好奇去察看古洞门,发现原来是用巨石浇上铁汁制成。师生虽然一直未曾谋面,可是时间一长,也能根据声音辨别是某人,名字都诘屈聱牙很难读,不容易让人记得。主人事务太忙,也不经常过来。举人私下问童子,童子说:“请老师耐着性子守候着,或许有希望活着回家,有些事还是不要究根追底问个不停为好。”

一天,道人忽然翩然而至,说:“明天就有机会送你回家了。”举人听后欣喜不已,表示感谢,之后又乐极生悲说:“就要告别了,但师生两年却好像隔开万重山,这到底是为什么?还请你明白告诉我,来消除我胸中的疑团。”道人说:“这座海岛在大海的最北面处。连得横斜的北斗星,还遥挂在海岛的南方天空上。阴极反而阳生,地土温煦,人们语言清楚,和中华十分相似,但其实却又有所不同。因为岛上有些像地狱的幽暗窟穴,上天就命令在此禁锢关押古今凶恶的邪物,如魍魉闷尸等,叫我主管。每逢红羊赤马遭劫的年份,就允许那些家伙去中土降生,给人们带去灾祸。老夫之所以恳请高人教他们读经书,是想能替他们稍微改变一些气质,也好将来能稍微轻一些荼毒民生。”举人说:“我国现在有尧舜一样的明君掌管天下,士农工商四民安居乐业,哪会遭什么劫?”道人说:“阳极生阴,乱极思治,就算在黄帝时还有蚩尤作乱,尧舜时还有苗氏反叛呢。但都很快被扑灭,幽禁在这里。”

举人素来好奇,听道人这么一说,又想亲眼确认一下,就再三请求能否暂时开启一下洞门,让自己窥探一眼。道人用手拍着脖子说:“这事很不好办。”接着又转念一想:“如果让这些恶魔见一见文人的面,也许是大好事。”说完就走入内房,换上了华阳巾,足蹬登云履,穿上锦袍玉带,看上去像个帝王一样,旁边有披着金甲的武士跟随,还有穿着羽衣的美女侍奉,武士执戈持刀,美女手捧香炉,哀哀仙乐奏起,音韵凄凄。道人手持玉笏举行祭奠,匍匐在地禀告天帝,嘴里喃喃有声好长时间才起身。只见道人手拿麈尾朝西站立,举人朝东站立。

一个瞪眼武士登上石堂,用金斧敲击古洞门三下,洞门轰然打开,一团团黑气腥风滚滚翻腾,从门内出来,随之道人念了许多遍咒,黑气腥风才褪尽。这时有一线亮光,大概能辨识洞中的恶魔,只见有的长着人头却能飞翔,有的是野兽身体却讲着人话,奇奇怪怪,穷形极相。忽然一条长着九个人头的大蟒蛇,眼睛闪亮,企图趁机往外窜,道人见状大喝一声,赶紧用麈尾朝洞门上的铜兽镮一拂,门顿时合上。道人又向天帝再拜,然后在洞门口封上符篆,像原先一样牢牢锁闭。道士对举人笑笑说:“你看见了你的那些高才生了吗?”举人惊魂未定,不知该说什么好。

没多久,主人摆下盛宴款待,桌上全是美味佳肴,替举人饯行。又劝了几遍酒,道人从口中吐出一粒大赤珠,悬浮在空中,满房间瞬间像火城一样明亮,也不用点灯烛。欢快畅饮美酒,高谈阔论,宾主都已醉醺醺。道人此时拔出两把铜剑起舞,左盘右旋,跳入云际,如龙在云中翱翔,忽隐忽现,举人看得是眼花缭乱。舞剑结束,道人又起兴扣击盘子歌唱道:

金乌玉兔如晶球,茫茫六合如浮沤。六合以外究何物,问天不语呼阎浮。

自顾平生亦莽**,何幸海峤司羁囚。我有古纯钩,倒插昆仑山上头。

谁言山苍苍,我有飞红梁。谁言海茫茫,我有青雀舫。

以舫送子休踟躇,家有白头啼老乌。

歌完,仰天长叹,举人也感慨泣下。

不久,天已大亮,道人送举人到山下,海上横着一条枯木船,上面竖着碧绿色的布帆。举人见没有船家,不敢登船,道人催促后才胆战心惊地上船,船的宽度刚好够容纳一个人。道人叮嘱说:“你只需闭上眼睛睡觉,不要去管它路途远近,等醒来就自然能到达你的家乡。”又递给举人一个口袋,袋口缝上了线,袋里鼓鼓囊囊的,道人说:“这是给你两年教书的酬谢。”举人不客气地收下了放在身旁,正要拱手道谢,道人突然用羽毛扇一扇,只见枯木船像离弦的箭一样,顷刻间就过了万余里。突然嘈杂的人声传来,好像是家乡的语音,正侧耳细听,忽然木船触撞岸边,顿时停止不动。举人起身一看,却是家乡海宁。背着口袋跳到岸上,回头再看,枯木船顿时缩小,变成了当年落水时抱住的那段烂木头,上面被折断的芦苇粘住些树叶,仍在水面浮来浮去,忽然间又消失不见。举人急忙租了条船回家。

回到家,家里人见了都吓得惊叫不已,纷纷逃开。举人叫唤着和他们说话,才知道家里人疑心他早就死了,还替他在客堂间中央立了木主牌位进行祭祀。举人的母亲身体健康,饭量不错,妻子孩子也都平安无恙。把口袋中的东西拿出一看,竟是珍珠,变卖后成了巨富。

到了咸丰十年,粤寇作乱,窜入江苏松江一带进行扰乱。这时朱笏岭举人已去世,留下遗嘱叫儿子带着全家赶快搬到其他地方去住。粤寇某王率领党徒攻城,路经朱举人的墓,神情专注凝视墓碑上的记载,惊叹着说:“咦,原来是朱先生的墓啊!”招呼士兵一齐下跪叩拜,又把坟进行了整修,培土种树,然后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