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政有学问,学问就在此(1 / 1)

“明”言有“道”

居官无修业之益,若以俗学言之,诚是如此;若论圣门所谓德业者,却初不在日用之外。

“明”言今说

当官对学业无益的说法,如果以俗学来看,确实如此;如果以孔圣人所谓“德业”来论,起初却并不是在日常应用之外。

今人得“道”

孔门起初的主张是“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做学问和做官原本不必分家,那时候春秋纷乱,诸侯并列,对人才的需求量很大,而教育又不发达,人才供不应求,只须读几年书,识得一些字,就有当官的机会。那是读书人的“黄金时代”。

后来秦始皇统一六国,刘邦接着完成了统一大业,对官员的相对需求减少了,随着教育的日益发达,人才增多了,渐成过剩,多数读书人注定没有做官的机会,于是做学问和做官便分家了,读书人中亦有“清流”和“俗流”,“清流”专做学问,摆高姿态;“俗流”一门心思求官,学问只是点缀。但大部分读书人并不是绝对“分流”,只能算“二流子”,“清流”若捞到做官机会,便屁颠屁颠地跑去赴任,甘心变作“俗流”;“俗流”一旦丢了官,暂时只能客串“清流”,发表一下“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高调言论。当然也有郑玄一类的真正“清流”,皇帝勉强用轿子把他抬去,封一个高官,他还要想方设法逃跑。还有更多真正“俗流”,未当官时削尖脑袋钻营,丢了官便忧愁得想自杀,为了保官位什么都肯干。

以此观之,做官和做学问原本不一定要分家,只因大势所趋,才被迫分了家。王阳明主张“知行合一”,在他看来,做官就是做学问、修德业,他当了官并不觉得自己俗,没当官也不故作高雅。

王阳明做官,真的像做学问、写文章一样,定主题、找素材,有起有承,虎头豹尾,且行文流畅,让人赏心悦目。

权奸刘瑾倒台了,王阳明作为“受迫害”官员,自然“平反昭雪”虽不能官复原职,也被调离龙场驿,升为庐陵(今江西吉安)县令。官不大,但可以用来实践他的“致良知”学说,实施善政。

庐陵是一个小县,因世风不正,苛捐杂税太多,民风大坏,盗匪横行。而且该地是有名的“健讼”之地,百姓喜欢打官司。王阳明刚上任,便有上千乡民拥入县门,号呼动地,要求宽免葛布的摊派。王阳明通过调查,得知此地不产葛布,摊派确实不合理,而上司却不顾这些,坚持摊派,还想逮捕主管钱粮征收的小吏陈江等人。王阳明没想到一上任就遇到这么一件强烈考验“良知”的事情,但他没有畏惧,毅然向上司陈情,备述该县民众的苦楚,并以客观数据支持自己的观点——“本县地方,自来不产葛布,原派岁额,亦不曾开有葛布名色,惟于正德二年,蒙钦差镇守太监姚案行本布政司,备查出产葛布县分,行令依时采办,无产县分,量地方大小,出银解送收买。本县奉派折银一百五十两。当时百姓呶呶,众口腾沸。江等迫于征催,一时无由控诉,只得各自出办赔账。正德四年,仍前一百五十两,又复忍苦赔解。今来复蒙催督买办,又在前项加派一百五十两之外。百姓愈加惊惶,恐自此永为定额,遗累无穷。兼之岁办料杉、楠木、炭、牲口等项,旧额三千四百九十八两,今年增至一万余两,比之原派,几于三倍……民产已穷,征求未息……今来若不呈乞宽免,切恐众情忿怨,一旦激成大变。为此连名具呈,乞为转申祈免等情。”他还请求宽免陈江等人,并强烈表示,若逮捕陈江等人,自己愿意为其辞职代罪,“其有迟违等罪,止坐本职一人,即行罢归田里 。”

经王阳明力争,此事终告平息,葛布的摊派获减免,陈江等人也未被逮捕。

但是,从这件事,他也看到了此地的弊端,因此定下了施政主题:移风易俗,平息讼风。

王阳明发布了上任后的第一道告示——《告谕庐陵父老子弟书》,他首先谦虚地说:因为我这个县令不太聪明,判断力不强,而且体弱多病,不能太忙,因此跟大家约定: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的事,不要随便打官司。诉讼时只能谈一件事,不要拉扯上很多事。写状约不能超过两行,每行不能超过三十个字,超过了就不受理。故意违反约定者给予惩罚。

他还建议懂礼知法的父老们告诫自家的子弟,务必“息争兴让”,因为“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破败其家,遗祸于其子孙”。

为了培养淳厚老成的风气,他借鉴了汉朝刘邦发明的“三老”政治,起用德高望重的“三老”,即老吏、老幕、老胥。一般来说,老人的反叛精神不强,比较保守,他们的地位提升后,可以有效约束那些轻率好斗的年轻人。

但庐陵“健讼”的风气已久,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虽然王阳明苦口婆心地劝告,当地人打官司的热情还是很高。王阳明干脆使了个“绝户计”,并起衙门不“放告”,同时写了一个文告说明不受理官司的理由:我之所以不放告,是因为现在正是播种季节,放告之后,你们为了打官司,如果误了农时,终岁无望。必将借贷度日,而且一打官司,四处请托送礼,助长刁风,为害更大。你们当中若果真有冤枉者,我自能访出,我不能尽知者,也会有乡老据实呈报给我。他们若呈报不实,我会治他们的罪。我为政日浅,还没有取得你们的信任,未有德治先行法治,我不忍心。如果你们不听劝告,偏要打官司,我就没办法了,请你们不要自找后悔。

他的真诚,感动了很多人,有的人负气告状,被感动得涕泣而归;那些好打官司的人也开始被人们瞧不起。王阳明又对诬告者实施反坐法,使那些奸猾之徒不敢无事生事。于是,庐陵的讼风大减,监狱日见清静。

但是,上天好像有意考验王阳明似的,他上任的这一年,干旱无雨,火灾频繁。面对天灾,王阳明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一方面,他下令停止征税,释放轻罪犯,同时从心理上进行抚慰,将天灾的过错归咎于自己,说是因为自己不称职,才触怒神人,为此他还斋戒“省咎”,同时告诫百姓“解讼罢争,息心火,勿助烈焰”。用今天的科学观点来看,王阳明的这套说法自是无稽之谈,天灾跟他有什么关系呢?无论百姓顽劣还是老实,天灾照样还会降临。但是,古人说,“圣人设神道以教人”,王阳明本人未必信神,但老百姓信这个,暂时借助一下老百姓的迷信,起到安抚人心、稳定局面的作用,也可以算是“方便说法”。

王阳明任庐陵县令的时间仅七个月便获升迁,但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慎选里正、三老,立保甲,清驿道,严禁镇守横征暴敛,杜绝神会,发展生产,搞得有声有色,政绩斐然。尤其是他诚心爱民、勇于负责、智慧通达的风格,在当地人心里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如同一篇妙文,让人读之不厌。

做官做到这等境界和水准,也不枉了为官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