殃,罪,恶,辱(1 / 1)

“明”言有“道”

殃莫大于叨天之功,罪莫大于掩人之善,恶莫深于袭下之能,辱莫重于忘己之耻,四者备而祸全。

“明”言今说

灾祸没有比贪占天然的功劳更大的,罪行没有比掩盖他人的好处更大的,过恶没有比剽窃下属的才能更深的,侮辱没有比忘记自己的羞耻更重的。如果四者皆备,引起灾祸的全部条件便成熟了!

今人得“道”

王阳明平定宁王朱宸濠叛乱,功莫大焉,嘉靖皇帝诏令“王守仁封伯爵,给与诰券,子孙世世承袭,照旧参赞机务”,不久后,又诏令“王守仁封新建伯,奉天翊卫推诚宣力守正文臣,特进光禄大夫柱国,还兼南京兵部尚书,照旧参赞机务,岁支禄米一千石,三代并妻一体追封”。王阳明接到诏命后,没有欣喜若狂,没有自鸣得意,而是诚惶诚恐、忐忑不安,当即上了一道奏疏——《辞封爵普恩赏以彰国典疏》,言辞恳切地请求皇上废除对自己封赏的恩典。在奏疏中,他留下了一段经典名言:“殃莫大于叨天之功,罪莫大于掩人之善,恶莫深于袭下之能,辱莫重于忘己之耻,四者备而祸全。”

王阳明认为,平叛成功,一是时势使然,二是大家的努力,并非他一人之功,因此不宜独受大赏,否则就是“叨天之功”、“掩人之善”、“袭下之能”而“忘己之耻”了,否则就会自招其祸。

王阳明是惺惺作态、故作谦逊吗?好像不是。他心体“良知”,对这件大功,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在奏疏中,他一一分析了不敢受封的理由。

何谓“叨天之功”?他说:“宁藩不轨之谋,积之十数年矣,持满应机而发,不旬月而败,此非人力所及也。上天之意,厌乱思治,将启陛下之神圣,以中兴太平之业,故蹶其谋而夺之魄。斯固上天之为之也,而臣欲冒之,是叨天之功矣!”王阳明的话很有道理,当时明朝国运虽已渐衰,官场腐败昏暗日益严重,但全国大部分地方还没有到民不聊生的程度,希望“变天”的人属于少数,宁王朱宸濠点起了反叛之火,却缺少“柴草”,难以燃起燎原之势。表面看,局势由少数精英左右,实际上,国运从来都由广大民众主宰。但是,只有王阳明一流智者能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

何谓“掩人之善”?王阳明说:“先宁藩之未变,朝廷固已阴觉其谋,故改臣以提督之任,假臣以便宜之权,使据上游以制其势。故臣虽仓卒遇难,而得以从宜调兵,与之从事。当时帷幄谋议之臣,则有若大学士杨廷和等,该部调度之臣,则有若尚书王琼等,是皆有先事御备之谋,所谓发纵指示之功也。今诸臣未蒙显褒,而臣独冒膺重赏,是掩人之善矣!”

王阳明将功劳归于上级领导的“英明决策”,虽有过誉之嫌,也不无道理。尤其是兵部尚书王琼,慧眼识阳明,并力劝朝廷给予阳明便宜行事的权力,使阳明在平叛过程中能随心所指,不受掣肘,又在朱宸濠即将发动叛乱时,有意“大材小用”,调阳明去福建平定一个下级军官的哗变,使阳明躲过了朱宸濠的挟持。可以说,没有王琼的支持和保护,王阳明自身性命尚且难保,哪有成就大功的机会?

何谓“袭下之能”?王阳明说:“变之初起,势焰焻炽,人心疑惧退沮。当时首从义师,自伍文定、邢珣、徐琏、戴德孺诸人之外,又有知府陈槐、曾玙、胡尧元等,知县刘源清、马津、傅南乔、李美、李楫及杨材、王冕、顾佖、刘守绪、王轼等,乡官都御史王懋中,编修邹守益,御史张鳌山、伍希儒、谢源等,诸人臣今不能悉数,其间或催锋陷阵,或遮邀伏击,或赞画谋议,监录经纪……夫倡义调兵,虽起于臣,然犹有先事者为之指措。而戮力成功,必赖于众,则非臣一人之所能独济也。乃今诸将士之赏尚多未称,而臣独蒙冒重爵,是袭下之能矣!”

王阳明在奏疏中,指出了很多智勇之士的功劳,表明平定叛乱,全靠大家努力,功劳也是大家的。事实也是如此,成就任何事业,都要靠大家齐心协力、众志成城。无论领导或下属,都只是一台机器中的一个部件,一个部件失灵,便会影响全体;而功劳也不能尽归于某个“重要零件”。但在现实中,很难真正做到“按劳付酬”,好处往往尽归于那些领军人物,这是大家心理上基本可以接受的“分配方式”,但未必公平合理,永远有改进余地。许多独领功劳而大受其益的人,不知自己侵占了他人的功劳和当得利益,反倒沾沾自喜、自夸自傲,未免恬不知耻。王阳明作为受益者,能清醒是认识到这一点,难能可贵;能坦然地讲出来,其精神境界确实令人敬佩。

何谓“忘己之耻”?王阳明说:“夫周公之功大矣,亦臣子之分所当为。况区区犬马之微劳,又皆偶逢机会,幸而集事者,奚足以为功乎?臣世受国恩,碎身粉骨,亦无以报。缪当提督重任,承乏戎行,苟免鳏旷,况又超擢本兵,既已叨冒逾分。且臣近年以来,忧病相仍,神昏志散,目眩耳聋,无复可用于世。兼之亲族颠危,命在朝夕。又不度德量分,自知止足,乃冒昧贪进,据非其有,是忘己之耻矣!”

王阳明认为,为臣尽忠,为官办事,只是本分上的事,办好了谈不上功劳,况且自己身体不好,应该有自知之明,退休回家;况且父亲老病,自己也该回家尽孝,如果贪图封赏,急功冒进,那就是无耻了。

王阳明能认识到自己所做的事只是“臣子之分所当为”,难能可贵。在现实中,对官员的要求往往很低,“不作为”是很多官员的基本作风,什么也不干,“一张报纸一杯茶”混一天,也没有关系,偶尔做了一件分内之事,就成了功劳,可以向上级表功,还可以向当事人讨贿赂。还有许多人也是如此,做分内的事,却要求分外的利益,医生“割开肚皮要红包”,法官“吃了原告吃被告”,诸如此类,跟王阳明比,太没“良知”了!

王阳明此次上疏推辞封赏,未准;后来再度上疏辞封,仍不准,皇上还是将他该得的封赏给了他,论实绩,他的功劳毕竟很大。

但王阳明跳出自身得失之外,凭“良知”说话,确实说出了祸福的基本道理:人生最幸福且最幸运的事,莫过于做自己该做的事,赚自己该赚的钱,过自己该过的日子,享自己该享的福。如果拿不准当得不当得,不妨学学王阳明,争低不争高,争少不争多,亦不失为避祸良方。若是起了贪婪心,希求不当得之名利权势,离灾祸就近了,即使不受明里的损失,也必遭暗里的报应,伤身伤心伤神,甚至留下遗毒,害了儿孙。那又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