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言有“道”
是非之心,不虑而知,不学而能,所谓良知也。
“明”言今说
是非之心,不用思考便知道,不用学习便具备,这是真正的良知。
今人得“道”
王阳明有《咏良知四首示诸生》诗,第一首便点出了“良知”的要旨:
个个人心有仲尼,自将闻见苦遮迷。
而今指与真面目,只是良知更莫疑。
什么意思呢?每个人心里都有良知,不比孔子多一点,也不少一点。因为良知本是天生,不用学习和思考,自然而得,大家不多不少,只有“灵丹一粒”。那么,为什么孔子是大圣人,而大家只是凡人呢?因为孔子体悟了自己的良知,而大家还处于蒙混状态,将“灵丹”遗弃在物欲的垃圾堆中。
王阳明这一说法,借鉴了佛家的观点,佛家认为“凡圣不二”,每个人的佛性没有差别,不同之处只在一个悟字上,“佛是已悟的凡人,凡人是未悟的佛”。作为“先觉”者,其义务是“先觉觉后觉”,帮助未悟者觉悟成圣,帮助的方法,并非将“良知”灌输给他人,而是引导他人发现自己的“良知”。
孔子曾说:“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对此,王阳明对弟子们作出精彩的解释:“有鄙夫来问孔子,未尝先有知识以应之,其心只空空而已;但叩他自知的是非两端,与之一剖决,鄙夫之心便已了然。鄙夫自知的是非,便是他本来天则,虽圣人聪明,如何可与增减得一毫?他只不能自信,夫子与之一剖决,便已竭尽无余了。若夫子与鄙夫言时,留得些知识在,便是不能竭他的良知,道体即有二了。”这就是说,孔子引导“鄙夫”的方法,不是将良知像传授知识一样传授给对方,而是以没有丝毫偏见的平等心,引导对方反观自心,发现心中本有的“矿藏”。
有趣的是,西方哲人苏格拉底也有类似的观点,他认为,知识即回想。也就是说,人们不是从经验中,而是从推论中获取知识,教育的目的在于引导人们发现存在于自身的知识。“教育”一词来自拉丁语,其意就是“导出”。在苏格拉底的语境中,“知识”意为智性或真理,跟王阳明的“良知”相近。
苏格拉底认为,真知不能通过教学过程直接转入学生的心灵,教师所能做的仅仅是协助学生产生某一概念的过程。所以教师的任务不在于臆造和传播真理,而是要做一名“智慧的助产士”,把存在于学生内心的知识导引出来,变为学生的实际知识与技能。因此,苏格拉底从不把自己视为正确答案的提供者,他说:“教育不是灌输,而是点燃火焰。”
为了帮助他人“点燃火焰”,苏格拉底发明了一种独特的教育方法:智慧助产术,亦称“苏格拉底辩证法”,其法是提出一些问题,引导对方一步一步地发现真理。为了证明真知原本存在于人的头脑中,苏格拉底曾用此法向一个未念过书的奴隶的孩子问了一些几何问题,这个孩子最终给出了正确答案,好像正确答案早就藏在他心里一样。苏格拉底从小跟着母亲到别人家去接生,给母亲打下手,这一段生活经历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曾经对朋友说:“我母亲是助产士,我向她学到了接生术。所不同的是,她是肉体的接生者,我是智慧的接生者。”
无独有偶,苏格拉底在“接生”智慧时,也像孔子一样,保持着“空空如也”的无我境界,他有一句精彩的格言:“我只知道我一无所知。”意思是,丝毫不介入个人观点,让对方充分发表意见,然后使对方一步步地接近正确的结论。
孔子和王阳明都没有留下引导他人觉悟“良知”的具体方法,所幸“苏格拉底辩证法”有详尽的实施步骤,我们不妨看看他是怎么做的:
第一步:诘问。通过询问,引导对方发现自己认识中的矛盾,意识到自己思想的混乱,怀疑自己原有的知识,并萌生寻求问题答案的迫切愿望。
第二步:助产。引导对方抛弃谬见,使他们找到正确、规律性的东西。换句话说,就是帮助真理产生。
第三步:归纳。即从个别事物中找出共性,通过对个别善行的分析比较来寻找一般美德。
第四步:定义。即把单一的概念归纳为一般的结论。
为了更好地说明“苏格拉底问答法”,请看一个他和学生问答的有趣的例子:
格老孔是柏拉图的堂弟,当时不到20岁,梦想成为城邦政府的领袖,为的是享受至高地位带来的荣耀。家里人都认为他好高骛远,希望他脚踏实地生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但没有谁能说服他,无奈之下,格老孔的家人只好求助于苏格拉底。
一天,苏格拉底看见格老孔迎面走来,老远就喊:“喂,格老孔,听说你决心做我们城邦的领袖,这是真的吗?”
“是的。我的确是这样想的,苏格拉底。”格老孔回答。
“那好极了!如果人间真有什么好事的话,这又是一桩好事了。因为,倘若你实现了目标,你将能够帮助你的朋友,为你的家庭扬名,为你的祖国增光。你的名声在传遍全城之后,还会传遍整个希腊,甚至在异邦中享有盛名。那时,你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到人们的敬仰,是这样吗?”
“我想是的。”格老孔受到赞扬,心情大为高兴。
“很明显,格老孔,如果你想受到人们的尊敬,你就必须对城邦有所贡献。对吗?”
“正像你所说的。”格老孔回答。
于是,苏格拉底又问格老孔打算用什么方法为城邦做贡献。格老孔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低头沉思起来,久久没有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苏格拉底启发说:“为城邦做贡献的方式,是不是应该首先让我们的城邦富裕起来?”
“是的。”
“实现富裕的途径是不是应该让税收增多?”
“是的。”
苏格拉底又问了一连串问题:税收从何而来?总数多少?不足的补充来源是什么?
格老孔难为情地表示,他对这些问题还没有考虑过。
苏格拉底又问了一连串有关治理国家必须考虑的问题,如削减开支、增强国防力量、防御战略、粮食供应等。
格老孔惭愧地说,他对这些问题所知有限。
最后,苏格拉底又问:“国和家一理。国家人口多,问题很复杂,一时之间很难全部弄懂。但是,如果你能帮助一个家庭,就可以着手帮助更多的家庭。你为什么不试着增进你叔父家的福利呢?”
格老孔说:“只要叔父肯听我的劝告,我一定能对他有所帮助。”
苏格拉底笑了:“你连叔父都说服不了,你将用什么方法说服包括你叔父在内的所有雅典人呢?”
最后,高傲的格老孔终于明白,以自己目前的素质,确实不适于做城邦的领袖,他离梦想还非常遥远,应该将眼前的生活定位于力所能及的目标。
苏格拉底并没有告诉格老孔正确的选择,只是拨开了格老孔眼前的迷障,使他找到了心中本有的正确答案。
王阳明的《咏良知四首示诸生》中还有一首:
无声无臭独知时,此是乾坤万有基。
抛却自家无尽藏,沿门持钵效贫儿。
“良知”自在人心,无论道德判断还是成功方法,人人心中本来具有,无须外求,它是人生最宝贵的财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每个人只需发掘自己心中本有的“良知”,便可受用一生,根本不必像一个穷孩子一样,向别人乞求真知。
当然,以智者为师也很重要,因为智者可以为你指点路径,帮你指出“宝藏”所在,让你更快地领悟“良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