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两天把我忙坏了,先是上街买晚礼服。我不想和莉莉一起去。她眼睛里只有国际顶级品牌,什么gucci,什么prada,和其他什么的,反正我只记得这两个意大利名字,因为我的母亲是意大利人。根据我目前的经济状况,还是省一点是一点。我在百货公司里,找到特价专柜,总算淘到一套打对折的黑色晚礼服,据售货小姐介绍,这是二线品牌,季末甩卖,质量没有问题,式样也并不过时。我试试还挺合身的,好了,就这件了。
拎着纸袋,我又匆匆赶往美发厅,修了一个理发师强力推荐的发型,头发上盖满了一层厚厚的发胶,看上去像个花花公子。算了,我对时尚之类的东西一窍不通,就凑合一晚吧。
回到公寓,我按照网上查找的信息,又是修指甲、又是洒香水,还得换上一双深色袜子,说是浅色袜子只适合穿运动鞋,真是闻所未闻。最后是打领结,这可要了我的命了。领带不好吗?当然我自己只买过方便型的领带,就是那种一个圈儿的,往头上一套,再一拉,就OK,有点像上吊。
我照着资料上的步骤,打了一次又一次,胳膊都酸了,最后那领结的样子总算看起来不坏。行了,我长出一口气。照了照穿衣镜,里边的我虽说不上光彩照人,也是容光焕发了。
开着那辆老旧的丰田,我来到阿尔伯特音乐厅,果然这里人头攒动,看上去来的观众有不少是达官显贵、社会名流。
我在走廊里转了两圈,未免有些自惭形秽。他们一个个衣着光鲜、打扮入时,男人们彬彬有礼,谦逊得体,女士们香鬟雾鬓,风姿撩人。
那边比尔斜垮着一只大号的皮包,手里拿着话筒,身后跟着摄像师,正急急忙忙地向后台走去,他远远地看见了我,只是打了个手势作为老同学之间的招呼。我也不介意,毕竟人家忙着自己的生计。
我找了个角落,掏出节目单,原来是一个世界著名的弦乐四重奏组来到伦敦演出。我还从没有到过音乐厅里欣赏古典音乐,平时爱好的无非是流行的下里巴人而已。
八点演出正式开场,观众们纷纷进入音乐厅就坐。而我磨磨蹭蹭跟在人群的后面,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一块多余的下脚料。这时,门口又进来几个人。前面走来一对老年夫妇,也是珠光宝气。
“快点,汤姆,快开场了!”老太太转过身招呼后面的人。
“我们先进去,”老头拉着老太太。
“来了,太太!”那个汤姆推进一辆轮椅。
是他!我愣了一下,没错,就是那天我帮他捡书的年轻人。而他也看见了我,也有些惊讶,看来伦敦并不大,没准儿就能碰到见过的人。他看了我几秒钟,脸上平静如水。汤姆径直把车推进了电梯,看来他们是去包厢。
我找着了自己的座位坐下。左边坐着一位中年女士,右边是一对年轻夫妇。想起莉莉的叮嘱,应该多交流交流,这可是个攀谈的好机会。我向女士打了个招呼,刚想厚着脸皮搭讪,却见她把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听音乐的时候,别说话,”她委婉地提醒我。
我没奈何地耸耸肩,尴尬地转过脸,那边好像有人注视着我。定睛一看,正是罗斯少爷。好在这会儿灯光黯淡下来,幕布拉开了。不然,我的脸要红成西红柿了。
舞台上那四个人摆弄了几下,开始吱吱嘎嘎地拉起琴来。听了两支曲子,实在是不知所云,更奇怪的是周围的观众还煞有介事地报以热烈的掌声。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上流社会?我打了个哈欠,抱着胳膊,眼皮耷拉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迷迷糊糊之中,有人推了推我的肩膀。“先生!先生!”
“哦,什么事?”我睁开眼皮,旁边那位女士责备地看着我,好像这么好的音乐不去欣赏简直是暴殄天物。
“对不起,”我小声地道歉。
“先生!”原来是一位音乐厅的侍者叫我。
“什么事?”我转过身。
“克兰先生邀请您去他的包厢,”他弯下身子伏在我耳边说道。
“克兰先生?可我……”我赶紧打住,虽然我压根儿就不认识什么克兰先生,这可是莫大的荣幸呀,莉莉一定会这么说,“好的,我……这就去,”我知趣地起身跟着侍者离开。
克兰先生?就是本场音乐会的赞助商?他怎么会知道我呢?难道真有什么好心的仙子精灵什么的听见了我的祈祷,安排一场奇遇?
上了楼,侍者把握领进一个铺着贵重绛红波斯地毯的房间,一辆轮椅上坐着一位年轻人。
“请坐,”他腼腆地一笑,“恕我冒昧,不过我们毕竟有一面之缘。”
“是的……是的……”我结结巴巴地在他身边坐下,“托比……没来吗?”
“要是一只狗能听懂音乐的话,我一定会把它带在身边的,”他打趣着。
“哦,是的……是的……”我发现我的脸热烘烘的。
“我姑姑和姑父有事先走了,就剩我一个人,你不介意陪陪我吧?”他认真地看着我。
“当然,反正我没什么事儿,”我赶紧回答,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呀!我仿佛听见莉莉的感叹声。这会儿我才正眼打量他,今晚他一袭有些紧身的黑色晚装,裹着他纤细的身材。棕色的头发整齐地向后分开,闪着丝一般的亮泽。苍白的面颊稍显瘦削,一张薄薄的嘴唇抿着,看来并不擅长言谈。以我心理学的知识,像他这种身有残疾的人多少有些自卑,而我的目光偏偏这时滑在了他的双腿上,衣料考究、做工精致的裤子下的有些萎缩的肢体。我赶紧移开目光,却瞥见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抖了一下。
“哦,克兰先生,”我急忙没话找话,“那四个人在演奏什么?我好像一窍不通,”我知道这时候最好的策略就是装傻,让他显得自己还是有优越感的。幸亏我是心理医生。
“是巴赫的曲子,”果然他淡淡地一笑,脸色和蔼。
“巴赫?听起来像个外国人,”其实我不是装傻,而是真的很傻。
“是德国人,”他笑了笑。
我没再问下去,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德国佬已经去世很久很久了,否则,真的要出大丑了。
接着我们就像年轻人之间那样闲聊起来。他得知我是心理医生,很感兴趣,向我要了电话和手机号码,说有空会去我的小诊所坐坐。
一切都像是小说里的奇遇了。我用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确信不是做梦,我真的时来运转了吗?
“斯潘塞先生,”他注视着我。
“叫我弗兰克,”我已经把他当作朋友了。
“弗兰克,你刚才掐自己的大腿,”他好奇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哦!这个……这个……”我瞪大了眼睛。
回到公寓,已经十点半了。想起刚才的经历,我还是有些恍惚。罗斯腼腆的笑容、光泽的秀发好像还在我面前浮现。十点钟音乐会结束后,他的仆人汤姆上来接他。我把他送到门口,看着他上了一辆加长的豪华黑色宾利轿车。罗斯打开车窗向我挥手告别,“晚安,弗兰克!”
“晚安,克兰先生!”
他看着我,好像有什么话要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眼睛里的孤寂,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焦虑和忧惧。
叮……手机铃声打断了我的遐思,是比尔。
“喂,弗兰克,”比尔在那边大喊大叫,周围一片嘈杂,“真有你的!”
“什么?”我莫名其妙。
“嗨,别装蒜了!”比尔揶揄着,“我看见你和罗斯.克兰在一起,怎么,刚攀上贵人就把老朋友丢进垃圾桶吗?”
“比尔,别提了,我自己都还在稀里糊涂呢!”原来是为这事,不愧是狗仔队的,嗅觉灵敏。
“哪天请我吃饭,讲讲你的好事!”比尔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
“好的,一定!”我也对着手机吼着。
第二天是周末,我决定去看看莉莉。好久没去她的公寓了,还想蹭几顿饭吃。
敲了半天门,莉莉才出来,矶着一双毛绒熊的拖鞋,披着宽大的睡袍,一头金发乱蓬蓬的。
“弗兰克,那阵风把你吹来了?”她睡意朦胧地打着哈欠。
“想你呗!”我把门关上,亲亲她的香泽。
“吃了没?”
“没有,一起床就奔你这儿了,”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莉莉从厨房里拿来一盒牛奶,几块饼干,“你先吃点,马上就要中午了,我们中饭吃好些。”然后她转身进了卫生间。
我边吃边到她书房里转悠,书桌上乱七八糟地放着医学专业书,还有一本笔记本和几张凌乱的打印稿子,看来她也在忙着写论文。一本台历上潦草地涂着一些记事。电脑旁摆着一张她自己的照片,是在海边,风景不错,人照的也很美。其实莉莉也说不上是国色天香,不过她很会修饰自己,那边书架上除了专业书就是时尚、化妆一类的书籍、杂志、光碟之类的。我们谈了两年,没有轰轰烈烈、也没有浪漫多情,只是一般的男女朋友,各有各的工作,闲来上街、购物、吃饭、看电影、度假,有时同居几天而已。平平淡淡,普普通通,也许会结婚,也许会分手。我想我们只是彼此喜欢,还没有上升到爱情的高度。
唉,我叹了一口气,青春的理想、憧憬已经一件一件地随风而去了,留给我的只有琐碎的日常记忆和无尽的烦恼了。
莉莉换上居家常服,围上围裙,开始做午饭。其实我的厨艺也不错,特别是pizza和意大利面深得我妈妈的真传。我的外祖父在爱丁堡开了一家意大利餐馆,就是在那里,我父亲遇见了她。
我帮着洗菜、切菜,打蛋什么的。不知是虚荣心作怪,还是自作多情,我有些得意地说起昨晚的音乐会。莉莉听得津津有味。
“我说嘛,你早就应该和有钱人来往了,这不有效果了嘛!”莉莉一边把牛肉放进烤箱,一边叫道,还给了我一个热烈的吻,“有贵人相助,还怕事业没有起色!”
“可是,他只是这么说说而已,也不一定就会来呀,”我想还是低调一些为好。
“别乌鸦嘴了,你就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莉莉捶了我一下,又一本正经地合掌祈祷,“他一定会去的!他一定会去的!好了,我已经替你求过上帝了,他老人家该是听见了。”
“借你吉言,”我不在意地笑了笑,把面粉和进鸡蛋液里,女人的把戏。
吃过丰盛的午饭,我们出去购物,回来又帮着莉莉打扫房间,洗洗涮涮。晚饭后,我陷进沙发里,打开电视,莉莉歪在我肩上,咕咕哝哝地说起圣玛丽纪念医院的八卦,无非是某医生要结婚了,某护士又生了一个孩子,或者副院长要退休了,谁谁谁能爬上这个肥缺……我换到体育台,刚看了几分钟球赛,莉莉拿过遥控器,换到影视台,看《绝望主妇》。我不想吵架了,只得跑进书房,上电脑看在线球赛。琐琐碎碎的日常生活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把我消磨,好像已经没有梦想、没有憧憬了。
“弗兰克!”莉莉在卧室叫我,声调慵懒。
“来了,”我揉着困倦的眼皮,爬上她的床。好久没有亲热,彼此的眼睛里都燃烧着yu望之火。
“弗兰克,和有钱人打交道要……”莉莉脱下睡衣,又忍不住教训我。想来她当儿科大夫久了,免不了一口哄小孩的口吻,也就免不了把我也当作不懂事的小孩,要经常提醒教导。
“好,我知道,”我迫不及待地扯掉她的胸罩。
“我还没说完呢,你知道什么?”莉莉喘息着,热气喷到我的脖子上。
“要注意形象,”我胡诌一气,吻着她的丰唇。
“哦,你知道就好……还要……”她突然推开我,“哦,对了,还要跟紧点,那个什么……克兰先生,你哪天联系联系他,要是他把你忘了,可就……”
“忘了就忘了呗!”我一把将她摁倒。
“哦,不……弗兰克,这可是你的转机……,”她还想说什么,我已经把她的婆婆嘴堵的严严实实了。
黑暗里,只剩下贪婪的呻吟,肢体的交缠,只剩下肉体的放纵,yu望的宣泄。
一觉醒来,已是后半夜,我摸索着爬起来,头有些痛。走进客厅,给自己到了一杯水,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一片空虚。窗外的街灯依旧睁着瞌睡的眼,依旧有车辆川流不息。一颗心漂泊在纷纭的大都市,却找不到一个休憩的港湾。
我点着一支香烟,抽了几口,半睡半醒之中,有一个身影总在心头萦绕,我知道,那是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