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胜利(1 / 1)

多少光阴逝去,

科林斯累遭战火与风暴,

她岿然不动,渊渟岳峙,

一座受到神庇护的自由之城。

任凭烈风攻掠,山呼海啸,

她洁白而伟岸的岩石,依然安详。

宛若大地之基,

傲然挺立在山巅。

她是两脉巨流的分界,

(巨流)在山岩两侧漫卷波涛,

相互撞击,洪波涌起,

然而,却在城下温驯,停驻。

从提摩连厮杀中的男儿,

到波斯入侵者溃逃,

科林斯历经腥风血雨,

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战亡者之血若从大地涌起,

将成赤色之海,

淹没平静的地峡;

战亡者之骨若累累相积,

将成白骨之塔,

塔之巅素云飘飞,

塔之下大地静默,

胜过屹立在云端的雅典卫城。

在铁青色的西斯隆山上,

两万支铁矛闪烁寒光,

山下的平原地峡,野花芬芳,

从港口到海岸,无限苍凉,

连营的帷帐,

在敌军的进袭线上。

新月之帜下的森然须发中士卒迷茫,

土耳其人的骑阵中杀伐跌宕;

从远至近,视线所及的地方,

头缠长巾的士兵列阵海滩上;

阿拉伯人安抚焦躁的驼群,

土库曼人离开羊只;

鞑靼人回旋战马,

战刀悬在皮带上;

轰隆之声宛若雷鸣,

大海的怒吼也显得安静;

护兵坑已掘好,大炮就位,

城墙在炮火中崩塌,

矢石掠过充满死亡的大地;

战争的飞鸦扑向城头,

炮石的锋刃划开天空;

然而,城市的守卫者丝毫没有退却,

他们将怒火还给入侵者,

箭矢与抛石准确地落在敌阵中,令敌死伤惨重。

在破城的敌人中,

有一人最为勇猛,

他手段凶狠,策略高明,

远在奥斯曼子弟之上;

他有犀利的刀剑,傲慢的眼睛,

像从尸骨相藉的战场上凯旋的国王。

他冲锋在前,锐不可当,

他击打着**汗水淋漓的战马;

在箭矢中反复冲杀,

即使最勇敢的土耳其人也为之惊惧。

城防的炮台始终未能夺取,

他立即下马驱策士卒进攻,

松散的士兵们凝为一体,

在他的带领下前进,

就连伊斯坦布尔的苏丹也为之赞誉,

他就是艾尔普,亚德里亚海的叛逆者。

他出生在奢华之都——威尼斯城,

他的先祖曾是那里的望族,

然而他已抛离故国,

投向敌人。

他已剃光前额,围上长巾。

科林斯主权已变,

与希腊一样,同归威尼斯管辖。

在此岩石铸就的城下,

面对威尼斯和希腊,

那属于彼者又成彼之敌。

这年轻的叛逆者为之激动。

在他熔岩般的胸腔下,

聚集着岩浆般流溢的痛苦。

对他而言,威尼斯已非自由文明之都。

圣马可的殿堂中,已种下无名者对他的诅咒,

于“狮之吻”中写满对他的憎恶言语。

他逃离及时,

在后来的岁月中锻造于战斗,

使故国明白,他要高举新月之帜复仇,

未雪耻,毋宁死。

并非为复仇,

艾尔普才蹉跎如此之久,

他思虑破城之术,

督促土库曼战士进击。

艾尔普也曾拥有希腊人的身份,

他曾满怀希望,

试图迎娶科林斯城中的少女;

却被她苛严的父亲严厉拒绝,

在此之前艾尔普乐观平和,

无变节之恶;

他曾徜徉于游船,尽兴的跳舞,

留恋于狂欢夜,

弹奏小夜曲,

献给夜晚的意大利少女,

呀,亚德里亚海滨的生活曾经何等甜美!

守卫科林斯城的是米诺蒂,

他手握共和国总督的权杖,

和平之神抱以怜悯的微笑,

凝视着被遗弃的希腊诸邦。

米诺蒂带着他美丽的女儿,

在这大战一触即发的城市。

爱情,引发一场战火。

炮火击毁的城垣,

在晨曦的熹光中斑斑驳驳。

第一波激烈的杀伐之后,

战死的将士们葬于巨大砾石下。

万物静默,默哀已毕。

艾尔普的营帐扎在大海边上,

刀枪林立,岗哨森严。

巡营结束后,他发布了命令。

这是大战前最后一个静谧的夜晚,

明天一切都将结束。

复仇获得满足,爱情馈以礼物。

长期以来的努力,将得到报偿。

此夜,艾尔普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他无法在帐中等待东方的太阳,

走出军营,漫步到海滩上,

成千上万的士卒在水边安卧,

枕戈待旦。

艾尔普坐在海边建筑的残存石柱底座上,

托腮思考,

他的身体向前倾,

他的头颅低垂,

他的脉搏跳动着,他的情绪低沉,

他用手指敲击额头,

仿佛敲击琴键,

音乐的旋律在手指间被唤醒。

他保持着沉思的姿势,

坐在那里。

风从石头的罅隙里流过,

在夜晚传来哀怨的叹息,

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他抬起头向海面上眺望,

大海平滑如镜,

刚才的声音从何传来?

葳蕤的草木未动,

凝重的军旗也不曾飞扬,

就连西斯隆山上的树木也沉默不语,

面颊上也不曾感受到风拂过,

这声音意味着什么呢?

他向右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少女坐在那里,婉约而娴静。

他猛地站立起来,我的主啊,

他终于看清那婀娜的身影,

那是弗兰西斯卡,他魂牵梦萦的姑娘,

这是两军交战之地,你怎么会在这里?

(弗兰西斯卡说:)

“我放弃荣宠,寻找我的挚爱,

是希望上帝赐给他安乐、光明,赐予我快乐。

我越过城垣、哨卡、游骑,

为了寻找你我不惜冒险,绕过敌军。

传说狮子若遇到纯贞的少女,

也会畏惧她的光彩,远远躲开;

上帝庇护善良的人,

逐走森林中的暴君,

他的仁慈,必定护佑我,

不使我落入围城的异教徒军中。

我来此,是期望你改过自新,

你放弃了你祖先的信仰,

这简直是骇人所闻,

快丢弃缠头的长巾,

只要你回到上帝的怀抱,我和你永不离分。

明天我们就结婚,只要你抹去灵魂的污痕。”

(艾尔普说:)

“我们的婚床,要架在战死者的血肉之上,

我要血洗科林斯,让战火燃遍它的每一个角落,

我已发誓,除你我之外,

明天将毁灭这座城,

我将带你去世外桃源,

与你携手一生,直到死亡降临。

但我一定横扫科林斯,

使他为曾经的骄傲付出代价。

我要使威尼斯人知晓,

我决不可被侮辱,

我将用毒蛇般的鞭子回敬他们,

正因他们的卑劣和偏狭,我才成为他们的敌人。”

(弗兰西斯卡说:)

“如果因我之爱,你不能舍弃这一切,

那你可否爱天国!

快丢弃你的缠头长巾,那是罪恶的象征,

快发誓悔罪,向你曾伤害过的故国忏悔,

若你依旧顽固不化,则此生不能见我于人世,

更不会在天国相见。

若你答应我的请求,尽管你将负载一个沉重的命运,

但你将会得到的上帝的宽恕,

天国的门依旧为你敞开,

若继续执迷不悟,则诅咒必定施予尔身。

你看阴云正遮蔽月亮,

那云气即将流散,它无法永久遮蔽明月。

我的初衷永不改变,

若你不悔改,则在现世得到惩罚,

亦将在死后承受永恒之劫。”

他仰望遮蔽明月的浮云,

一言不发。

他望着那流云飘散,月色如银。

(艾尔普说:)

“无论我将迎接怎样的命运,

我都不会做一个朝三暮四的人。

规劝的言辞已经太晚,

是威尼斯将我变成他的敌人,

芦苇被风吹过后会竖起,

参天大树在风暴中也会战栗,

和我一起走吧,弗兰西斯卡。”

然而,已不见她的身影。

除了残柱屹立,不见芳魂,

她仿佛消失在虚空中,又仿佛遁入了大地下,

无影无踪。

太阳闪烁金色的光芒,

这仿佛是黎明放飞的快乐翅膀,

清晨褪去灰色的衣裳,

显露他伟岸廓大的模样。

战鼓如暴风骤雨,军号声高亢嘹亮,

号角声悲哀苍凉,

军旗翻飞,张扬,

战骑嘶鸣,万众如同虎狼。

短刀出鞘,长矛的锋刃闪光,

鲜血在激战中飞溅,

艾尔普的大军突破了城墙,

杀戮,掠夺,战火使人疯狂。

物产被掳走,房屋燃烧熊熊大火。

刀枪撞击声夹杂哀鸣,

急促的脚步沾满流血的脚印,

然而依旧有人在抵抗。

十几个科林斯的勇士背对背靠近墙,

决不投降,

他们与围攻的敌人厮杀不停,

直到最后一位勇士战亡。

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将军,

他以一当十,血战数军犹毫无惧色,

他用手中的剑击杀持矛的敌军,

战死者的尸体在脚下堆满成环形,

仍然毫无退怯之意。

他尽管被包围,仍旧且战且退,

从前战争留下的疤痕掩盖在胸甲下面,

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疤,

都是历次战争的馈赠。

他的身躯像钢铁一般坚韧,他像狮子一样勇猛,

即便是最勇猛的敌人,也无法靠近。

他横刀持戈,

使敌军的进攻受到遏制,

(艾尔普说:)

“米诺蒂!投降吧。为了你和你的女儿弗兰西斯卡,

放下武器,投降吧。”

(米诺蒂说:)

“你这叛徒,我绝不会投降,

哪怕你能赐我生命永恒,我也绝不会投降。”

“弗兰西斯卡——我的新娘,

你的女儿,难道你也要她为你的骄傲而绑上战车?”

“她已十分安全,你不要妄想。”

“她在何方?”

“天堂。你那肮脏的灵魂,永远也不会玷污她。”

米诺蒂说完,脸上露出阴郁的笑容,

艾尔普的身体仿佛受到猛烈的重击,

呼喊道:

“哦,我的主啊,她在何时逝去?”

“她凋零在昨夜,我不会为她奔赴天国而流泪,

我纯洁的族人无人做异教徒的奴隶。

来吧,艾尔普,拿起你的刀枪向我进攻。”

但是艾尔普没有来得及回应,

教堂门口忽然响起枪声,

准确的击中了艾尔普,

他翻滚着栽入尸体堆中,一动不动。

米诺蒂的怒火倾泻之时,

不曾想复仇之刃已完成宿命。

战场上传来一阵欢呼,

又传来一阵哀鸣,

一方欢声雷动,一方怒火冲天,

两军短兵相接,白刃溅血,

刀光剑影,枪矛索命,

无数英勇的战士倒在尘埃中,

一波又一波进攻被打退,

米诺蒂绝不肯后退一步,

哪怕敌人十倍于己。

他的属下皆为百战死士,

士气正旺,完全无视大敌。

教堂仍旧控制在他的手中——

正是这里射出复仇的子弹,

几乎为全城的人们报偿,

击杀了艾尔普,那敌军中最勇悍之士。

米诺蒂步步为营,且战且退,

杀出了一条血路,

敌人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代价。

最后,米诺蒂和他的将士们终于在教堂会合,

那有坚固的防御工事,

使他们得到暂时的喘息。

面色严峻的米诺蒂,

独对祭坛,

凝视着圣母闪烁光晕的容颜,

仿佛来自天国的光辉,

他的眼中充满希望和光明。

这画像悬于祭坛,

是因为可以凝聚我们的思想,

当凡人跪下,

看见她与圣子。

她对每一个虔诚祈祷的人微笑,

仿佛我们的愿望已经上达天国。

她面带微笑,始终如此,

尽管屠杀者已经跨入她的殿堂。

米诺蒂抬起苍老的眼睛,

祈祷着,轻声叹息,

他手持一燃烧的火把,

望着破门而入的异教徒。

石头的纹理闪烁光彩,

浮雕虽曾遭到污染,涂画,毁坏,

遭遇刀剑和盔铠的撞击,

但是光辉依旧。

石板之下,

是逝去者的墓穴,

上面镌刻着他们的姓名,

如今沾染了血污,已经模糊不清。

地面上俱是尸体,

微光里略能看见他们的面容。

巨大的地穴里陈列着石棺,

幽暗,潮湿,光线灰暗,

寒冷的空气裹着锈蚀的铁栏。

当战神进入地穴,

在这里储藏大量火药,

并连接导火索,

这是米诺蒂对敌的最后一招。

敌人冲了进来,前锋的敌人哄抢着,

教堂里的宝物,他们以为这是战利品,

米诺蒂微笑着,点燃了导火索。

一声巨响,高塔,祭坛,石棺,尸体,

缠着头巾的异教徒,守卫教堂的基督徒,

都被抛上了九霄,灰飞烟灭。

在巨大的轰鸣声中,

城垣崩塌,城市倾颓,

就连大海的浪涛也在那一刻倒卷;

山峰为之颤抖,大地为之震颤,

所有的东西都被掀上了天空,

火焰般的云翻卷,一场恶战就此画上句号。

大海悲痛已久,飞鹰也离开岩缝里的巢穴,

朝着太阳的方向飞翔,

两翼下的阴云太过恐怖;

战尘侵袭它的喙,

它飞得更高,鸣叫的更加嘹亮,

科林斯在最后一刻战胜了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