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脊梁(二)(1 / 1)

活出个滋味 黑土伢子 3105 字 1个月前

第十三章 脊梁(二 ) 文 / 黑土伢子 (粉丝群)

李永鹏三十夜与初一早上放响的鞭炮像一阵阵巨雷,刚以为要结束了,它又响了起来,甚至几户人家穿插在其中都放停了,它还在响着,声声敲击着村民们脆弱的心脏,都竖着耳朵辨认响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李永鹏今年搞发财了!”村民们吃年夜饭时都透露出复杂的情绪。当宇翔兄妹穿着新衣与童言无忌透露出三十夜摆了好多好多肉和煨了一只公鸡时,村民们更是啧起了嘴巴,没想到过年可以如此隆重。一些老大妈甚至问了鱼是怎样做的,鸡是炒的还是煨的。机灵的小兰绘声绘色地描述了香秀亨调的技巧,并将才上市的酱油和醋的味道加重了语气。即或是讲究饮食的街上的居民,能够宰只鸡过年也算丰盛了,小孩们为了找鸡毛扎个键子,往往得跑遍整条大街。大部分村民很少吃鱼,还没吃过酱油和醋,虽才吃完年夜饭,肠胃就翻起了酸水。祥爷就借着串门之机,红着酒脸歪歪扭扭地特意来坐了会,唠叨着日子越过越好。香秀知他的本意,就备了酒,抬出了半尾鱼和半盆黄橙橙的鸡。

春节刚过, 李永才和李永灵也有了跑生意的想法,就来向香秀征询意见:“嫂子,我们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你给永鹏哥谈下,带下我们吧,也挣几个零用钱。”

香秀见永鹏一人在外窜村走巷,这里收三只,那里收五只,有时也忙不过来,二人一个是堂弟,一个是干亲家,也就回道:“待他回来后我给他说一下,但这个生意苦哦,你两个要作好吃苦的准备。”

永鹏回来听了香秀的话后,回道:“货物那么多,我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他们想去,同去就是了。”

二人就跟着永鹏跑起了乡场,因蛋易碎,三人也忙不过来,就主要收购活物,凑成几十只后担回来。

李永才、李永灵二人除了胆识略欠缺些外,具备了很多经商的条件,尤其吃苦耐劳的干劲常让旁人看得替他们叫苦,酷暑难当的盛夏,二人可整个中午扛着超过自身体重一倍以上的重量的货物不叫一声累,在大雨磅礡的雨中担着鸡鸭连走十余华里,也可以装货上车忙活整晚后次日照样昂扬着奔波。

本地销售货物周期长,成本高,李永鹏三人自制了笼子和箱子,将收购回来的农产品包装好,运销隋阳、凤城。隋阳只有几十公里,但价格稍低,费用自然要少些。三人比较了运往凤城与隋阳的收入后,凤城的利润要多些,也就直接将货物运往凤城销售。

凤城的买主有好几家,而汪三说话要客气些,出的价格也较合理,李永鹏也总将货物送往他那里。

从李永鹏送货上凤城以来,一个叫曾启强的小伙子就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人短小精干,精明而不失诚恳,虽衣着简朴,却明显有着生意人的敏锐,家离凤城只有二十华里,与其妻子靠借来的二十元本钱跑起了乡场。同样的经历让二人相识恨晚,几番交流下来,李永鹏觉得这小伙比自己小几岁,但创业的劲头和市场意识与自己不分伯仲,甚至还要有胆识些。曾启强目前虽是送货上凤城的小商贩,处境甚至还不如自己,但他却展露出比汪三等人更有魄力的志向来。他与李永鹏说:“汪三等人坐收渔利,我们辛辛苦苦赚得的收入全被他赚了。不如你我二人合伙,租个门面,转售货物,总比到市场上收购省力些。”

李永鹏见与汪三等人交往只有利益,毫无感情可言,每次将货物送上来,除了将货物点数结账外,一句问候话都没有,早就有些恼了,但他付款要及时些,门面位置也更方便,也只得将就着。他曾与李永灵、李永才谈了他的构想,筹资买个货车,两人收货,一人在凤城守门面,这样,就少了一层销售环节,收入起码翻一倍。李永才有些犹豫,李永灵则强烈反对。李永鹏考虑到凤城离家太远,家庭负担太重,如果一意孤行,几处都不讨好,就将想法搁置起来。听了曾启强的话后,他竟有些赞同了,但随即否定了想法,就算自己能够收到凤坝乡大多数的农产品,没有李永灵、李永才二人的鼎力支持,他不可能单独完成货物的收购,包装,运输。这是个巨大繁杂的工程,三个人缺了谁都玩不转。

曾启强见李永鹏不置可否,将话音一转,说:“你我兄弟投缘,要不你运货上来,我租门面销售,价格比汪三高些。这样,你少了周折,我也少跑些路。”

李永鹏觉得不知不觉成了曾启强的计划中的一枚棋子,但这无疑是最好的方案,会减少自己很多顾虑,也就应承下来。但他知道曾启强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在这一行内,甚至他接触过的生意人中,曾启强算计之精准和对市场的预测力,除了自己外,两个伙伴怕是要欠缺许多。而更可怕的是曾启强拥有超人的控制力:他曾与曾启强等十余人在酷暑难当的中午步行十华里的路程考察项目,经济不甚宽裕的曾启强明显嗓子冒烟,嘴唇干裂,但硬是忍了下来。他自我评价都算有极强控制力的人,但面对曾启强,他也不得不佩服。曾启强的行为在同行的人看来是小气,是吝啬,是守财奴,并遭到了他们明里暗里的嘲讽。李永鹏却认为这些人未能把握实质,创业阶段,每一厘钱都像血液一样是生命循环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能够忍常人不可忍受的痛苦方才做得人上人。李永鹏见其余人都买了水,唯有自己与曾启强忍受着干渴,也暗自赞叹起来,就掏钱买了水,递给曾启强。凭这点,曾启强在这行一定能奔个前程来。

李永鹏与曾启强答成了协议后,各自在自己的领域里运转起来。

李永灵、李永才二人没单独送货上过凤城,人生地不熟的,永鹏就分别带着,与汪三等老主顾结识。

大半年下来,李永才、李永灵二人脸上洋溢着光彩,吃穿用度明显有了大幅度提高,犹其腰间鼓鼓的黑皮包更是慕煞众人。这些光彩像一道道霞光,撞击着村里十多个没事做的青年的心扉,先是莽娃叫李永才带着做,接着,十大叔,永孝、幸福等人也一个跟一个地加入了农产品收购行业。这是个无本生意,仅需要有劳力就行,对于刚刚体验改革开放的青年来说,谁都没有多余的存款做其他生意,无疑是个最好的立家行业。

当凤山村十多个青年结群成队的往返于乡场时,体内的**仿佛全被激发了出来,个个神彩奕奕的。与凤山村相识的青年就来取经,也融入了长长的队伍。仅这一年,收购农产品的青年就达到了百多人。

永鹏三人原本不屑收购零散的蛋,大量青年加入后,仅收购鸡鸭就不足以获利,只得改变策略,遇上农产品就收购。三人常开着玩笑:早知如此费事,就不带这些人了。但他们清楚,他们只是带头人,即或不点头,别人也会跟着来,这种趋势不是他们能够阻止的,除了政府,谁也垄断不了这个日益开放的市场。况且,他们也清晰地看到了一个事实,竞争才刚刚开始,大部人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算账速度与没读过书的农妇相差无几,待人接物明显没有“奸”的天赋,收同样多的蛋,三人可赚二十元,在别人手里却仅能赚十元。门道多着呢!每从农户手中多赚一分,少破一个蛋,多一句问候语,四舍五入的种种技巧都不是一时三刻就能领会的。幸福?是个只知索取的家伙。永孝?算计不差,但能赚一毛的会被他计算出一元来,况且,别人的蛋是五十三个的往往被他数成五十一个,引发了几场争吵。至于十大叔与毛福,根本没过多的追求!但是,胡进江与赖氏三兄弟明显有着同样的天赋,是不可低估的对手。三人常聚在一起闲聊着各种心得。

每个乡场到赶场时都会激增几百个商贩,富余的农产品不愁卖不出去,商贩们像极了过去的收购站,而他们的意义却又不是收购站所能比拟的。很多年来,农户们完成种地缴粮的任务时,总缺少了些**,必须上缴给国家,像拿着礼物送给达官贵人一样,得在收购站排着队,直到轮着自己了,才忐忑着期望国家收购人员不要刁难自己的农产品。而现在,他们变得主动了,想卖给谁就卖给谁,不需要看谁的眼色。

乡场的布置也在发生改变,先前来卖货的农户都是散在乡场各处,摊开布袋露出货物挤在角落里,有时一只鸡几场都卖不出去。现在,商贩们都聚在在一个平整地带,只要提着货物去,议好价格,三五分钟就能将货物转换为货币。而做饮食的,经营旅店的商户也感受到了一阵涌动,纷纷开门面,找生计了。

政府也没闲着,都对兴起的市场规划起来,农贸区、百货区、车站都作了相应的调整,而最为关键的是税收项目多了起来,工商所的人员往往不够安置,就聘请些临工代为了。李永敏抓住时机,送了些银两,批上了绿色的制服,趾高气扬地穿梭于凤坝乡场的每个角落。

乡场主要是丰坝、长阳、永安,加上凤坝场五天一个轮回。凤坝逢三、八赶集,长阳二、七,丰坝四、九,永安五、十。开始时没车辆,百多个青年早上从家里出发,挑着箩筐,提着杆秤就上路了。到了乡场后,凭早上在家积蓄的热量聚在一起闲聊片刻,赶场的人也纷纷到了。收购的农产品主要是蛋、鸡、鸭,鹅。这时呈买方市场,就看谁的力气大,能挑得多。

去时大伙精力都尚好,和着晨风,幸福就在半山腰吼起了山歌:“三月里呀是新春,妹妹要过门哪。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郎啊郎,以前是包谷林里会情人,今天是明媒正娶啊羞死个人啊!”

课长大叔哪经得起**,也嘹开嗓子对上了:“墙内开花墙外香,涯上岩浆滴入凼。妹不招手哥不来咦,哥不想妹觉不香。…”

二人一接上口,往往得来一段“二人转”,由幸福扮男,课长大叔扮女。

男:“妹妹,你要到哪里去呀?”

女:“哥哥,妹妹要回娘家呢!”

男:“我能不能问问妹妹几句话嘛!”

女:“什么话,说嘛!”

男(唱):“山高路远坑坑多,哥哥想妹睡不着。本想与妹搭搭话,又怕妹妹不接纳。”

女(唱):“花不逢春花不开,妹妹翘首等哥来。房门半开防声响,舀碗水来湿门脚。”

……

二人一问一答,边问边唱,常将上百人逗得眉欢眼笑,不断和着,而妇女们则打俏责骂着二人,给行程增添了无限的欢快。

而聊不完的风流雅事,道不完的恩怨情仇全回荡在四十华里的山路上,嬉笑着就到了丰坝了。

收购时间从早上十时到下午一时,集市散后,将收购的蛋放入底层铺上一层干稻草或干稻皮的萝筐,每增加一层蛋,就铺些稻草,如果是鸡鸭鹅等活物,就捆好它的脚和翅膀,挂在扁担上。

幸福、毛福和永孝三人力量最大,都能挑一千个蛋以上,每个蛋能赚一到两分,一天能挣二十元左右,收到鸡、鸭、鹅就赚得多一些。李永鹏的脚因患过坐骨神经和动过手术的原因不敢太使力,一般能挑七八百个,也就是八十斤。李永才与幸福个子差不多高,能挑八百个。李永灵能挑八百个以上。其他的如狗仔、忠诚,莽娃等一般在八百到一千之间。青年们收购好货物后,谁也舍不得花一两元炒个菜吃个饭,简单吃碗粉面就担着往回赶,都弄得筋疲力竭的。当返回至中途的盖山山脚时,都约在一处,取下肩上的衣服扇扇风,积蓄力量攀爬。

凤坝与丰坝相隔四十里,盖山就横亘在中间。本来,凤坝乡从盖山通往县城是最便捷的,只有六十里的路程,但政府在修建公路时,根本不敢从这里打出通道,太耗财力了!就只有从长阳再绕到丰坝,再到县城,从凤坝乡到县城就有一百二十里了。

青年们一去一回都要爬过海拨一千米的盖山,九曲十八弯的山路每一面都有一千五百米的路程,全是石阶,中途没有停下来休息的地段,就只有将蛋压在肩上,喘息片刻,缓口气后再一步步爬至山顶。谁都不舍得买张毛巾擦擦脸,况且也会增加不必要的重量,就将搭在肩上的衣服取下来,擦下可恶的汗水,不至于遮住眼帘,挡住视线。待他们担到山顶时,擦汗的衣服如水浸湿一般,湿辘辘的侵蚀着每人透支的体力,单薄的身体再经不起一阵微风。永孝就编了顺口溜,自嘲这种不堪忍受的痛苦:都言我痴妄,谁解其中味;为得儿女福,佝腰盖山巅;五日并一生,浮云伴我行。

当青年们担着至少八十斤以上重量颤颤巍巍爬至山顶时,就懒洋洋躺在晾爽的草地上或将身子骨缩成一团扇扇风,聊着刚才的经历。瘾君子则惬意地吸支廉价香烟,呼入的氧气和着紫紫的烟随着血液在全身转个圈,黄黄的烟雾夹杂着废气就悠悠地吐出来,一圈圈飘向伸手可及的蓝天,烟雾消散时,劲也就蓄足了。幸福则兴冲冲地从山上取出事先藏好的麻糖来补充能量。他从不曾在外花钱吃一顿饭,仅是出发时在家里吃点面或剩饭维持着能量。担的最多,耐力却最好的一个。众人都羡慕着问他是不是长期担大粪练就的,他就嘻嘻笑着应了。

休整片刻后,汗水便随着热量消逝,都站起身,抖抖衣袖,再颤巍巍地吆喝一嗓子“走哇”下山了。

那边上山虽累,但开始时体力尚好,一步步往上蹬,还可勉强应付,但体力却耗去七八成了。

下坡的石阶左边是悬涯,拐个Z字后,悬涯转了向,扁担也跟着换到了左肩,每处都深不见底,闪个眼,就眩晕起来。双脚却不停地颤抖,每下一级都要释放出全身的力量,冷汗和凉气更是不断打击着青年们的信心。不知谁肩上的鸡扑腾了一下,脚就踩了空,踢着一块小石滚向涯底。小石富有**地有节奏地撞击着山涯,发出清脆激昂的声音,继而回荡在空中,又闷沉沉地直落众人心底,钻入每个细胞的灵魂深处,吓出众人满身冷汗,暗自庆幸人没摔下去。而呼呼地涌动着的山风瞅准了西下的太阳不再具备灼热的能量,先是轻轻刮着,到了丫口时,使劲狂舞着,撩开衣袖,掀开裤管,将湿辘辘的上衣凉幽幽地贴在脊背上,声声折磨着体质差的人,似乎他们越狼狈,它就越得意,而能够让他们咳嗽起来,则是它最为骄傲的了。当青年们终于迈过这座该死的盖山时,迎来了十华里的平原地带,似乎不再爬坡下坎了,心就轻松了许多,可是,腿却不再听使唤,只要停下来休息,人就瘫在地上,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去摸那根扁担。他们都知道,这时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就意味着放弃,再也跟不上别人的步伐。就都亦步亦趋的跟着,相距三五百米都不要紧。大家一起更有勇气,更有信心,一个人要是落单,不但要承担这些压人的蛋的重量,更要面对孤独,人的精神就会被困难压垮,让人产生绝望的错觉。要息也是站着息会,只是不能坐下来,咬着牙关也要挺住。

每家都安排人到八里远的归化村或更远的地方去接。幸福例外。宇翔放学后就背着背兜去背三四百个。其他家的就是大人去接。赶长阳和永安因较近,就不用接了。

小商贩们为了家人能过上更好的生活,每隔四天就在这来回八十里的山路上奔波,烈日洒黑了肌肤,寒风吹开了皱纹,山路磨平了脚掌,扁担压厚了肩膀,而亲人们一丝亲切的问候、回家时一锅热腾腾的饭菜就是他们最大的幸福。一觉醒来,腿上的酸痛转变成了肌肉,身上又充满了力量,又精神百倍,斗志昂扬地出发了。

有诗为证:“肩挑背磨不足畏,汗洒乡场杯中味;十里长途举步艰,踏过盖山喜开颜。君如见兮君亦赞,佛如垂兮泪也涟。”

曾启强在凤城果真租了门面,一面自己收货,一面与李永鹏联系,只要李永鹏有货,他这里有多少要多少。

土城县隋阳乡的商贩对凤坝市场垂涎已久,得知凤坝仅有曾启强一人收购后,也纷纷开着货车来了。

开始一段时间,李永鹏三人就将青年们收购回来的货物按市价点数装箱,再转卖给曾启强。随着隋阳乡商贩的涌入,三人无法再将货物集中起来,利润明显少了,先前一月能赚几百上千元,现在与众青年都相差无几,降到了四五百元。

农户与挑担子的商贩考量着曾启强与隋阳县出的价格,谁出的价高,就卖与谁。幸福最为机灵,先将收来的货物放在家里,趁大家吃饭之际跑到街上询问隋阳商贩的价格,再回来嘻笑着向三人打听凤城的收购价,一旦隋阳的市价高,他兴奋着瞬间就将信息传播开去--绝不能让李永鹏三人占得一分便宜。利润已褪去熟人的面孔,渐渐变成了左右人们思想和行为的唯一标准,幸福的迅捷常让永鹏三人刚抬着饭就咽不下去,考量着怎样收购更多的货物去了。

一场旷日持久的市场争夺战拉开了序幕,在这事关生存发展的重要时期,谁能把握住未来,让市场来选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