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村上春树从幼时到高中毕业都是在关西的大阪和神户附近度过的。村上年少时期住在夙川,之后搬到了芦屋的打出浜,在神户六甲的兵库县立神户高中上学。也就是说,村上春树记忆最初的风景就是芦屋和神户的海岸线,他对海岸线城市的爱始终如初。现如今(2017年),村上春树定居在神奈川县的海岸线附近,还会定期去夏威夷生活。由此我们便能知道村上春树为何如此深爱着巴塞罗那。这是因为这座城市和芦屋和神户一样,是海风微醺的海岸线城市。
此外,神户市与巴塞罗那还是姐妹城市。两座城市于1994年缔结姐妹城市条约,2014年1月,为纪念条约结成二十周年,神户市副市长拜会了巴塞罗那市副市长,两座姐妹城市的友好交流一直不曾间断。村上春树在自传色彩浓厚的《且听风吟》中,描写了芦屋风景的俯瞰图:
海滨之城巴塞罗那
来讲讲这座城市吧。这是我出生、长大以及和女孩子初尝禁果的城市。
前面是海,后面是山,旁边是巨大的商埠。这真是一个很小的城镇。我从港口回来,驾车在国道上飞驰的时候不会吸烟。因为刚划着火柴,车就已经穿过这座城市了。
此外,村上春树还在该小说中,描写了芦屋的街道:
我开着车慢慢地在街上转悠,从海边通往山上的道路非常狭窄。河和网球场、高尔夫球场,一字排开的宽敞的房子,挤挤挨挨的墙壁,几间整齐排列的餐馆,时装店,老旧的图书馆,月见草繁茂的田野,有围栏的公园。街道上的风景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芦屋的街道,就是从山通向海边的、细长的、海风微醺的海岸线街道。而巴塞罗那也是这样一座后面是丘陵、前面是地中海的海岸线城市。正因如此,直木奖获奖作家逢坂刚才在《逢坂刚的西班牙赞歌》中这样描述道:
巴塞罗那被蒙特惠奇和提比达波两座丘陵包围,是汇聚了地中海阳光的熠熠生辉的城市。
哥伦布纪念塔
此外,在村上春树的故乡芦屋,也有一条从山通往海、沿着芦屋河的散步小道。这条小道与连接阪急芦屋川站、JR芦屋站以及相邻的JR甲南山手站的线路垂直交叉。沿着这条路向前走,就会经过有十字架尖塔的芦屋天主教教会,就像村上春树在《且听风吟》里描写的那样,穿过网球场就来到了海边。
在《寻羊冒险记》中,村上春树这样描写道:
我沿着河一直走,在距离河口五十米的沙滩上坐了下来,痛哭了两个小时。
此外,村上春树还将短篇集《袋鼠日和》中《五月的海岸线》一篇的舞台设定在芦屋。村上春树借主人公之口,描绘了沿河通往海边的小道:
终于能看到海了,我沿着浅浅的河朝海边走去。海浪的声音,海的腥味,海鸟,影影绰绰看到的海面上抛锚的货船……被夹在陆地中间的海岸线在那里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和芦屋一样,巴塞罗那也有非常美丽的散步小道。名为兰布拉大道的道路,从位于巴塞罗那中心的加泰罗尼亚广场一直通到海边。兰布拉大道上坐落着巴塞罗尼亚的地标建筑——哥伦布纪念塔,穿过这个塔,就到了地中海。
巴塞罗那作家卡洛斯·鲁依斯·萨丰在以巴塞罗那为舞台的小说《风之影》中,借主人公之口,描写了从哥伦布纪念塔到海边的场景:
我在街上溜达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哥伦布纪念塔。从塔前穿过走到港口,在游览船乘船处旁边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此外,在《风之影》的续作《天使游戏》中,鲁依斯·萨丰还描写了主人公大卫·马丁和“森佩莱儿子书店”的森佩莱穿过兰布拉大道走向海边的情景:
日暮时分,森佩莱和我穿过拥挤的兰布拉大道朝海边走去。酷热潮湿的午后,大道上全是慢腾腾走着的人。只能感受到一点点微风,各处的建筑都大敞着阳台或窗户,能看到住户们在俯瞰来来往往的人潮,天空被晚霞染成一片琥珀色。
就像引用部分中的登场人物一样,村上春树在巴塞罗那时,也曾穿过兰布拉大道,走向海边。
加泰罗尼亚广场
村上春树幼时生活的街道——沿着芦屋河的散步道把步行者们引向海边,巴塞罗那以兰布拉大道为中心的街道也一样,会把游客和步行者们引向海边。和鲁依斯·萨丰一样,巴塞罗那作家爱德华多·门多萨(Eduardo Mendoza)在以巴塞罗那为舞台的小说《奇迹之城》中,这样描述巴塞罗那街道:
巴塞罗那一直都是港口城市。人们被大海哺育长大,再把努力的成果献给大海。巴塞罗那的街道自然而然会把步行者们带到海边,通过大海和其他世界相连。
此外,芦屋是“风之城”,城山、会下山吹来的山风和芦屋海滩的海岸线吹来的海风在这里交汇。同样,神户亦可称为“风之城”。因为六甲山系吹来的名为“六甲降”的下降气流和神户海岸线上升的海风在此交汇,而作为神户象征之一的风见鸡也从侧面印证了这一点。
在巴塞罗那,风的形成过程和上述两座城市有异曲同工之处。自然风从比利牛斯山脉吹到加泰罗尼亚地区的蒙特塞拉特山——一座有黑色圣母马利亚像的信仰之山,在这里形成的“灵验”山风,同沿着海岸向上吹的海风在巴塞罗那交汇。
巴塞罗那和芦屋一样,是“风之城”。也正因为如此,鲁依斯·萨丰才将以巴塞罗那这座城市为主人公的都市小说命名为《风之影》。
此外,和村上春树、吉本芭娜娜一样,在世界范围内拥有众多读者的日本小说家村上龙在小说《伊维萨》中写道:
巴塞罗那的风令人心旷神怡。
此外,从文学体验和风的关系这一观点出发,来看村上春树对巴塞罗那的偏爱,我们能够发现另外一个重要的事实。那就是村上春树是“风之作家”,所以才会爱着“风之城”巴塞罗那。村上春树在《且听风吟》中这样描写风:
大气微微地摇晃,风笑了。
此外,村上春树还在《东京奇谭集》的《天天移动的肾形石》中,借女性登场人物——经营高层大楼窗户保洁公司的贵理惠——之口,说明了风的本质:
风有含义,只是我们平时对此事浑然不觉。但总有一天,我们会注意到,风抱着某种目的包裹你、摇晃你。风知道你内心的一切。
接着,村上春树又借贵理惠之口,围绕生存谈及风和人的相互渗透性:
来到高处,那里只有我和风,其他什么都没有。风包裹着我,摇晃着我。风理解我,同时,我也理解风。然后我们相互接受,决定共同活下去。
西班牙语学者清水宪男在《堂吉诃德的世纪》中,这样描写西班牙文化中的文学体验和风的关系:
我喜欢夏天的比利牛斯山脉。尤其喜欢沉浸在山间风的怀抱中。这风没有接触过大楼等人造的东西,就那么自然地治愈着我疲惫的身体。毫无疑问,风在吹着,但是不管是照相机还是摄像机都捕捉不到它。只有通过草木的摇晃和物体被风吹发出的响声,才能向别人证明风的存在。我沉浸在这样的风中,意欲将文学体验和风重叠在一起。
但在文学中,这种感觉只能传达给直接体验过风的人。说明作品的概要就像是通过被风吹斜的草木的照片向别人传达风的存在。风若无其事地穿过捕获它用的网和笊,让抱有难以诉诸语言的感性、感情、感觉、自我矛盾的人的心产生动摇。
在《且听风吟》中,村上借鼠之口这样说道:
我静静地眺望着古坟,侧耳倾听划过水面的风。
村上春树从听觉的角度成功捕捉到了清水所说的“不管是照相机还是摄像机都捕捉不到”的风。
此外,村上春树在短篇小说《盲柳与睡女》的开头这样写道:
挺直背,闭上眼睛,就闻到了风的气味。
在《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中,村上春树也提到了风。
一思考人生,我有时就会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一根被海浪打到沙滩上的浮木。在从灯塔方向吹来的信风的吹拂下,头顶的桉树沙沙作响,微微摇晃。
聆听过两次巴塞罗那“风之歌”的村上春树在《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的结尾,让“文学体验和风重叠在一起考虑”的行为结出硕果:
他静下心,闭上眼,进入了梦乡。意识最末尾的光亮,宛若渐渐远去的末班特急列车那样逐渐加速,变小,最终消失在夜色深处。只剩下吹过白桦林的风声。
村上春树在“风之城”巴塞罗那听到了穿过椰子树下降的山风和地中海上升的海风的声音,并将这一听觉体验间接反映在了小说中。
村上春树之所以在西班牙各城市中对巴塞罗那情有独钟,也许是因为那里的海岸线和他幼时生活的芦屋和神户的海岸线非常相似,三座城市都是山风和海风交汇的“风之城”。三座“风之城”的海岸线,通过海风、海的味道、进进退退的海浪的声音连接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