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淮南子(1 / 1)

一、淮南王刘安

淮南王刘安为高祖少子淮南厉王长的儿子。孝文六年,厉王谋反被废,不食而死。孝文八年,封长四子为列侯,时年“七八岁”。(据《汉书·四十四》)十六年,徙封为淮南王。至武帝元狩二年,淮南王谋反,被诛。是年为西历纪元前121年(安生时约在前180年)。

“淮南王为人好书、鼓琴,不喜弋猎狗马驰骋,亦欲行阴德,拊循百姓,流名誉,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作为《内书》二十一篇,《外书》甚众,又有中篇八卷,言神仙黄白之术,亦二十余万言”(《汉书·四十四》)。今所传只有《内书》二十一篇,名为《鸿烈》。

据高诱序说,淮南王“与苏飞、李尚、左吴、田申、雷被、毛被、伍被、晋昌等八人,及诸儒大山、小山之流,共讲论道德,总统仁义,而著此书。……号曰《鸿烈》。鸿,大也。烈,明也。以为大明道之言也。”

淮南王谋反被杀时,汉吏“尽捕王宾客在国中者,……上下公卿治,所连引与淮南王谋反之列侯二千石、豪杰数千人,皆以罪轻重受诛”(《汉书·四十四》)。此次大狱,杀了许多学者,如上文所举的伍被、左吴等皆在其内(《汉书·四十五》)。这是道家哲学中衰的一个原因。

那时汉武帝本在提倡儒学,罢黜百家,如今道家变成了反叛的学派,自然更容易沉沦消灭了。这是道家中衰的第二个原因。从此汉代的哲学,便完全成了“道士的儒学”时代。

二、道

《韩非子》内有《解老》《喻老》两篇,文笔与《五蠹》《显学》诸篇不类,决不是韩非所作,大概是秦汉时的道家所作。(章太炎极推崇这两篇,以为“说老子者宜据韩非为大传”。

但太炎亦知“韩非他篇亦多言术,由其所习不纯”。不知此正足证此两篇本非韩非之书。韩非生平最痛恨“微妙之言,上知之论”,他岂肯费工夫去替老子作大传吗?)《解老篇》说:

道者,万物之所然也,万理之所稽也。理者,成物之文也。道者,万物之所以成也。故曰,道理之者也。物有理不可以相薄。物有理不可以相薄,故理之为物之制。

万物各异理,而道尽稽万物之理,故不得不化。不得不化,故无常操。无常操,是以死生气禀焉,万智斟酌焉,万事废与焉。……凡道之情,不制不形,柔弱随时,与理相应。万物得之以死,得之以生;万物得之以败,得之以成。

这一段论“道”,是道家哲学的根本。“道”即是天地万物自然之理。《淮南子》论道,与此相同。《原道训》说:

夫道者,覆天载地,廓四方,柝八极;高不可际,深不可测;包裹天地,禀授无形;……故植之而塞于天地,横之而弥于四海,施之无穷而无所朝夕;舒之幎于六合,卷之不盈于一握;……横四维而含阴阳,纮宇宙而章三光;甚淖而滒,甚纤而微;山以之高,渊以之深,兽以之走,鸟以之飞,日月以之明,星历以之行。

这段论“道”,一为万物“所以成”的原因,二为无所不在(看《庄子·知北游篇》“东郭子问”一节)。这就是天道,就是自然,属于宇宙论。

但“道”还有一个意思。《人间训》说:

居知所为,行知所之,事知所秉,动知所由,谓之道。道者,置之前而不轾,错之后而不轩,内之寻常而不塞,布之天下而不窕。

这个道是道术,是方法,一切知识论,名学,人生观,政治哲学,都属于这个道。

三、自然

道就是自然,这是从老子以来的道家所公认的。《淮南子》说自然,发挥得更尽致。《俶真训》说:

有“始”者,有未始有“有始”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有“有”者,有“无”者,有未始有“有无”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无”者。

最初的时代是“未始有夫未始有有无”的时代,那时

天地未剖,阴阳未判,四时未分,万物未生;汪然平静,寂然清澄,莫见其形。

第二时代是“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的时期,那时

天含和而未降,地怀气而未扬,虚无寂漠,萧条霄窕,无有仿佛;气遂而大通冥冥者也。

第三个时代是“未始有有无”的时代,那时

包裹天地,陶冶万物,大通混冥;深闳广大,不可为外;析豪剖芒,不可为内;无环堵之宇而生有无之根。

第四个时代是“未始有有始”的时代,那时

天气始下,地气始上,阴阳错合,相与优游,竞畅于宇宙之间;被德含和,缤纷茏苁,欲与物接而未成兆朕。

第五个时代是“有始”的时代,那时

繁愤未发,萌兆牙蘖,未有形埒垠堮;无无蠕蠕,将欲生兴而未成物类。

第六个时代是“有有”的时代,那时

万物掺落,根茎枝叶,青葱苓茏,蓶扈炫煌;蠉飞、蠕动、跋行、喙息;可切循把握而有数量(蓶扈旧作萑蔰。今依王念孙校改)。

这是万物发生的时代,同时又是“有无”时代。因为万“有”虽然发生了,但若无“无”,还不能有生长变化的作用。那“无”便是“有”的作用。“无”的性质是:

视之不见其形,听之不闻其声,扪之不可得也,望之不可极也;储与扈冶(高注:褒大意也),浩浩瀚瀚,不可隐仪揆度而通光耀者。

以上说天地万物初起,都由于自然,循序变化,无有主宰。“有有”以后,万物自然变迁,自然进化,也无有主宰。《原道训》说:

夫萍树根于水,木树根于土,鸟排虚而飞,兽蹠实而走,蛟龙水居,虎豹山处,天地之性也。两木相摩而然,金火相守而流,员者常转,窾者主浮,自然之势也。

是故春风至,则甘雨降,生育万物,羽者妪伏,毛者孕育,草木荣华,鸟兽卵胎。莫见其为者而功既成矣。秋风下霜,倒生挫伤,鹰雕搏鸷,昆虫蛰藏,草木注根,鱼鳖凑渊。莫见其为者,灭而无形。

这一段末节所说很合近人所说“适者生存”的道理。万物的处境不同,若不能适合于所处境地的种种天行地利,便不能生存。所以不得不“各生所急以备燥湿,各生所处以御寒暑”。能如此适合处境,能如此“并得其宜,物便其所”,方才可以生存。

《修务训》说:

夫天之所覆,地之所载,包子六合之内,托于宇宙之间,阴阳之所生,血气之精,含牙戴角,前爪后距,奋翼攫肆,蚑行蛲动之虫,喜而合、怒而斗,见利而就,避害而去,其情一也。

虽其所好恶与人无以异,然其爪牙虽利,筋骨虽强,不免制于人者,知不能相通,才力不能相一也。各有其自然之势,无禀受于外,故力竭功沮。夫雁顺风而飞,以受气力;衔芦而翔,以备矰弋。

螘知为垤,貛貉为曲穴,虎豹有茂草,野彘有艽莦槎栉,堀虚连比,以像宫室,阴以防雨,景(王引之云,景当作晏。)以蔽日。此亦鸟兽之所以知,求合于其所利。(“所以知”疑当作“以所知”)

这一段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道理,更为明白。共分三层说。

第一,各种生物都有“见利而就,避害而去”的天性。这种天性,近世生物学者称为“自卫的天性”。

第二,各种生物,虽同有自卫的天性,却有种种极不相同的自卫的能力。这种能力,限于天成,若不能随外境变化,便不能应付外境的困难,便不能自卫。(“无禀受于外”。当作“若外境之势力不能发生相当之变化”解。)

第三,生物都能随外境而发生形体机能上之变化,以“求合于其所利”以自谋生存。一切生物进化,都由于此。

四、无为

《淮南子》因深信“万物固以自然”,故主张无为。《原道训》说:

是故圣人内修其本而不外饰其末,保其精神,偃其智故,漠然无为而无不为也,澹然无治而无不治也。所谓无为者,不先物为也;所谓无不为者,因物之所为也。所谓无治者,不易自然也;所谓无不治者,因物之相然也。

道家下“无为”的界说,以此为最明白。所说“不先物为”,“不易自然”,只是一个“因”字。《原道训》说:

这就是“因物之所为”,“因物之相然”。

《淮南子》论“无为”,注重一个“因”字,已如上文所说。他又恐怕人误会无为的真义,把无为解作完全消极的意思。所以他又有《修务》一篇,反复申明“无为”是积极的主张。这是《淮南子》的特色。《修务训》说:

或曰“无为者,寂然无声,漠然不动,引之不来,推之不往。如此者,乃得道之像”。吾以为不然。尝试问之矣。若夫神农、尧、舜、禹、汤,可谓圣人乎?……以五圣观之,则莫得无为明矣。……(以下历论五圣之功业)……此五圣者,天下之盛主,劳形尽虑,为民兴利除害而不懈。……且夫圣人者,不耻身之贱而愧道之不行,不忧命之短而忧百姓之穷。……圣人之忧民如此其明也,而称以“无为”,岂不悖哉?

以上论消极的无为是不可有的。以下更论无为的积极意义:

夫地势水东流,人必事焉,然后水潦得谷行。禾稼春生,人必加功焉,故五谷得遂长。听其自流,待其自生,则鲧、禹之功不立,而后稷之智不用。

若吾所谓无为者,私志不得入公道,嗜欲不得枉正术;循理而举事,因资而立功,推自然之势而曲,故不得容者。(旧脱功字,推作权。王念孙依《文子·自然篇》校补功字,改权为推。)事成而身弗伐,功立而名弗有。非谓其感而不应,攻而不动者。

若夫以火熯井,以淮灌山,此用己(“己”即上文所谓“私志”)而背自然,故谓之有为。若夫水之用舟,沙之用鸠,泥之用輴,山之用菓,夏渎而冬陂,因高为山(“山”旧作“田”,依王校改),因下为池,此非吾所谓“为之”。

这不但是《淮南子》的特色,正是“无为”与佛家的“寂灭”的根本不同之处。

五、天与人

荀子批评庄子的哲学说道:“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由天谓之道,尽因矣。”道家的流弊在于信天太过,以为人事全无可以为力之处,势必造成一种听天安命,“靠天吃饭”的恶劣心理。

《淮南子》似乎能斟酌庄子、荀子两家的长处,造成一种天人互助的哲学,上文所引的“地势水东流,人必事焉,然后水潦得谷行;禾稼春生,人必加功焉,故五谷得遂长”,便是这个道理。《原道训》说:

《淮南子》虽然把天与人分得这样明白,但他却并不完全任天不任人。

老子任天太过,要废去一切人为的制度,以归于无名之朴,所以说“绝圣弃智”、“绝学无忧”。庄子任天太过,故说“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

《淮南子》虽极崇拜自然,同时却又极注重人事。故《修务训》说:

世俗废衰而非学者多。人性各有所修短,若鱼之跃,若鹊之驳,此自然者,不可损益。

吾以为不然。夫鱼者跃,鹊者驳也,犹人马之为人马,筋骨形体,所受于天不可变。以此论之,则不类矣。夫马之为草驹之时,

这就是荀子所说的“化性起伪”。这就是《淮南子》的教育学说。《修务训》又说:

今夫盲者不能别昼夜,分白黑。然而搏琴抚弦,参弹复徽,攫援摽拂,手若蔑蒙,不失一弦。使未尝鼓琴者,虽有离朱之明,攫掇之捷,犹不能屈伸其指。何则?服习积贯之所致。

“木直中绳”三句直抄《荀子·劝学篇》。老庄的天道论如今竟和荀子、韩非的人事论合为一家。这又是“折衷派”的一种特色了。

六、进化观念与是非

庄子说一切生物“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所以说“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这种观念,认定天下无一成不变的是非,本是极重要的学说。可惜庄子因此便生出一种消极的是非观念,以为是非既然都无穷尽,我们何必又去斤斤的争是非呢?所以他说,“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这就错了。

人类社会的进步,全靠那些斤斤争是非的维新家。若是人人都“不谴是非”,决没有人为的改良进步。所以到了后来,韩非一方面承认历史进化论,一方面却主张人为的变法。

所以韩非说“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又说,“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参看上卷第九篇及第十二篇)《淮南子》论是非,也是折衷于庄子和韩非两派。《齐俗训》说:

天下是非无所定。世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所谓是与非各异,皆自是而非人。由此观之,事有合于己者,而未始有是也。有忤于心者,而未始有非也。

故求是者,非求道理也,求合于己者也。去非者,非批邪施也,去忤于心者也。忤于我,未必不合于人也,合于我,未必不非于俗也。

这种完全主观的是非论,比庄子还要更激烈些,竟和希腊哲学家Protagoras所说“人是万物的准则:有便是有,无便是无,都以人为准则”,极相像(看《西洋哲学史大纲》三篇第二章)《齐俗训》举了几条例来证明是非全由于“观点”的不同。

一例是《老子》的“治大国若烹小鲜”;或以为宜宽,或以为宜严。

二例是师旷以琴撞晋平公,平公不罪师旷,孔子以平公为是,韩非以为非。

三例是亲母为儿子“治扢秃而血流至耳”,人皆以为爱儿子;若是继母,人便以为恨儿子了。

四例是“从城上视牛如羊,视羊如豕”。

五例是“窥面于盘水则员,于杯则隋”。

以上各例都只是由于“所从观者异也”。(看原书)

不但是观点不同,故是非之见不同。时势不同,是非也不同。《齐俗训》说:

当舜之时,有苗不服,于是舜修政偃兵,执干戚而舞之。当禹之时,天下大雨,禹令民聚土积薪,择丘陵而处之。武王伐纣,载尸而行,海内未定,故为三年之丧。(原文有误,今依王念孙校改正。)

禹遭洪水之患,陂塘之事,故朝死而暮葬。此皆圣人之所以应时耦变,见形而施宜者也。

仪必应乎高下,衣必适乎寒暑。是故世异则事变,时移则俗易。故圣人论世而立法,随时而举事。

这不是合庄子、韩非于一炉吗?

道家常说“因”,往往作“仍旧”解,所以有守旧的流弊。《淮南子》虽属道家却极力主张变法改良。所以有道家的好处,而没有道家的短处。上文所引一节的末两句,竟是全用韩非的话。《淮南子》中有好几处反覆申明这个变法革新的道理。如《汜论训》说:

先王之制,不宜则废之;末世之事,善则著之。是故礼乐未始有常也。故圣人制礼乐,而不制于礼乐……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旧。……故圣人法与时变,礼与俗化;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法度制令,各因其宜。故变古未可非,而循俗未足多也。

这和庄子的“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绝不相同了。两家所以不同之故,都由于两家的进化论有根本的不同。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故他说生物进化都是被动的适合,如“鹄不日浴而白,鸟不日黔而黑”之类。

所以他主张要人随顺天然,“正而待之”。《淮南子》说生物进化都由于“以所知求合于其所利”,这个“求合”的“求”字,便是自动的适合。《泛论训》说:

故民迫其难,则求其便;困其患,则造其备。人各以其所知、去其所害,就其所利。

这是完全自动的适合。故说:

法度者,所以论民俗而节缓急也。器械者,因时变而制宜适也。故圣人作法,而万物制焉,贤者立礼,而不肖者拘焉。……夫殷变夏,周变殷,春秋变周,三代之礼不同,何古之从?……知法治所由生,则应时而变。

不知法治之源,虽循古终乱。今世之法籍与时变,礼义与俗易。

为学者循先袭业,据籍守旧教,以为非此不治。是犹持方枘而周员凿也。欲得宜适致固焉,则难矣。

这种进化的精神,是《淮南子》的特别长处。学者往往把《淮南子》看作老庄的一流,知其同而不知其大异,故我特别为他详细表章出来,要人知道这书是“集大成”的,不单是一种“折衷派”。

七、知识

《淮南子》的知识论,也很有价值。《原道训》说:

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而后动,性之害也。物至而神应,知之动也。知与物接而好憎生焉。好憎成形而知诱于外,不能反己,而天理灭矣。(《礼记·乐记》作“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

这是当时儒家学说的影响。荀子论心也主张“虚一而静”。上文所引《原道训》一节,大概是当时公认的知识论。

“物至而神应,……知与物接而好憎生焉”,不但合儒家的学说,并且与墨家所说也无冲突。这一段的前面,有一段道:

夫镜水之与形接也,不设智故,而方圆曲直弗能逃也。

这与荀子所说“人心譬如槃水,正错而勿动,则湛浊在下,而清明在上,则足以见须眉而察理”,同一道理。

因为外物变化纷繁,头绪千万,若人心不能镇静,必被外物拖来扯去,决不能作一身的主宰,也决不能应付百物的纷烦。儒家的正心,佛家的禅定,后世学者的主静主敬,都只是这个道理。

凡是主静,并不把主静作最后目的。因为那些学者以为心不静不能应物,故要主静。主静只是应变的预备。《齐俗训》说:

“若转化而与世竞走,譬犹逃雨也,无之而不濡。”

此说不纯静的害处,又说:

故通于道者,如车轴不运于己,而与毂致千里,转无穷之原也。不通于道者,若迷惑,告以东西南北,所居聆聆,一曲而辟,忽然不得,复迷惑也。

荀子论心的应用,用“权”作譬喻,说“人无动而不与权俱”。《淮南子》也用“权”作譬喻。《泛论训》说:

是故圣人论事之局曲直,与之屈伸偃仰:无常仪表,时屈时伸。卑弱柔如蒲苇,非摄(通“懾”)夺也;刚强猛毅,志厉青云,非夸(旧作“本”。今从王读。)矜也,以乘时应变也。

夫君臣之接,屈膝卑拜,以相尊礼也;至其迫于患也,则举足蹴其体,天下莫能非也。……孝子之事亲,和颜卑体,奉带运履。至其溺也。则捽其发而拯之。非敢骄侮,以救其死也。……此权之所设也。……故忤而后合者,谓之知权;合而后忤者,谓之不知权。

这是说心的应用,全在能“知权”。上文说生物进化全靠能“以所知求合于其所利”;全靠能“迫其难则求其便,困其患则造其备。”“困其患,迫其难”便是“忤”境。遇着“忤”境,要能应付得适宜。这就是“忤而后合”。不能“忤而后合”,便是不知权,便是废物,便是腐儒。

八、结论

以上说《淮南子》的哲学完了。据我看来,《淮南子》的哲学,不但是道家最好的代表,竟是中国古代哲学的一个大结束。《淮南子》的自叙说:

若刘氏之书,观天地之象,通古今之事,权事而立制,度形而施宜;……玄眇之中,精摇靡览;弃其畛挈,斟其淑静;以统天下,理万物,应变化,通殊类;非循一迹之路,守一隅之指。拘系牵连之物而不与世推移也。(《要略》)

这是自认这书是一部“集大成”的书。这一家哲学兼收各家的长处,修正各家的短处,真可算是周秦诸子以后第一家最有精采的哲学。其中所说无为的真义,进化的道理,变法的精神,都极有价值。

只可惜淮南王被诛之后,他手下的学者却遭杀戮,这种极有价值的哲学,遂成了叛徒的学派,倒让那个“天不变道亦不变”的董仲舒做了哲学的五宗。思想学术到了“天不变道亦不变”的时代,再也不会有进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