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如鱼得水(1 / 1)

我在圣庇护十世学校的那些日子是既幸福快乐又舒适安逸的。每年一到九月,我都期望能看到朋友和同学们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就像之前那些年一样。

我出生时就没有手也没有脚,在这里就不需要再作说明和解释了。我只知道每个人的名字。每个新学年,也许只有一两个新生插入我们班上课,有时几乎一个人都没有。圣庇护十世学校是我安全的栖息地,是离开家后的一个新家。尽管我可能会遇到一些不顾及他人感受的人,说些冷酷无情的话,公然在公共场合盯着他人看,但这些事却从未在学校发生过。对于辱骂他人,修女们会采取零容忍态度,坚持要我们互相尊重,对他人要有怜悯心。像我这样的人很容易成为大家嘲笑、攻击的对象,而修女们的那种态度对我来说无疑是再好不过的了。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我已经是一个九年级的学生了。对我来说,这一切似乎都是那么陌生,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彻底的改变,我好像去到了另一个不同的星球。在学校,每天再也看不到小学时那30张友善的老面孔了,取而代之的是伍德韦中学每个班30张陌生的面孔。圣庇护十世学校总共有250名学生,而伍德韦中学却有1400名学生。

从教区学校到另一所大型公立学校对我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冲击。在圣庇护十世学校,一切都井井有条,我们得到了很好的庇护,但是伍德韦中学的情况却远非如此。孩子们不再是完全属于同种类型的,他们都各不一样。对我来说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就是这里没有统一着装的规定。在圣庇护十世学校,我们从来都不用考虑穿什么去上学,因为我们有校服,并且这会让我们产生一种凝聚力。许多有钱人送孩子来伍德韦中学学习,他们穿衣打扮的方式与其他大部分同学不同。突然间,你穿什么成了身份地位的象征。当然,这些并不是我所关心的。

因此,从圣庇护十世学校到伍德韦中学的过渡是很痛苦的,感觉漫长而又无聊。在圣庇护十世学校我对所有事都了如指掌,一切都很程式化。八年级的时候我还是学校的拔尖者,但是现在的我就好像广阔池塘中的一条小鱼,而且还不能在水中自由游动。大部分中学生都希望能融入伍德韦中学的氛围当中去,成为其中的一员。但是,很显然,这个我做不到。

课间是没有太多时间的,而且就算我有时间我也没有去社交,也没有在我的储物柜旁闲逛,其实事实上,那个储物柜我在第一年期间,都没用过。因为我必须要平衡好腰部和储物柜之间的那些书和文件夹,只有这样我才能空出手来开储物柜的锁,对我来说,在身体上很难协调好。要是不做这些,仅仅是背着我的必需品和书本的话就相对容易一些。一年过后,当我感到很适应后,我便开始使用储物柜。但是在第一年的时候,我的时间只够急匆匆地在走廊之间穿梭。

尽管我曾经是一个外向的人,但是在这个新环境中,我变得小心谨慎,羞涩胆怯。看我的人越多,我越是感到被隔离了,感到很孤独。也许他们完全没有关注或谈论我,但是用不了多久,我就被自己的思想所俘虏。学校不再是一个让人舒心的地方,这一年的过渡期是我人生中很煎熬的日子,生活似乎变得没有尽头。

对于自助餐厅毫无规矩的氛围,我尤其感觉不舒服,在这里你可以清楚地看出哪个学生是属于哪个小团体的。你会发现一些自以为聪明但却招人讨厌的人聚在一个角落,一身黑色、桀骜不驯的朋克分子们聚在一个角落,“苏格兰佬”和他们神气的啦啦队女朋友聚在另一个角落。我仅仅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这里的“芸芸众生”是不在任何小团体里的人的一个代名词。

有的老师说他们在午餐时间会在教室,帮助解答学生提出的问题或提供一些额外的帮助。于是我便开始去教室找老师,同时发现一些学生也在教室里吃午餐。老师对此并不介意,所以我也到教室去用餐,有时是一个人,有时和一群同学一起,第一年都是这样过的。这里是我的庇护所,我可以平静地用餐,完全不用在意那些注视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我想这也并不完全是坏事。在这所中学,有的学生也是来自圣庇护十世学校的老同学。随着时光的流失,我的生活慢慢变得舒适起来,我也能够慢慢放轻松,交一些新朋友,和他们一起玩耍。

我在伍德韦中学熬过了第一年,在第二年的时候,很多事情对我来说就变得容易多了。同学们再看到我时也不会过于惊讶,至少,我对学校慢慢变得熟悉起来。

有一天,一次体育课上偶然发生了一件事情改变了我的一生。“好了,今天我们将练习触身式橄榄球,”体育老师说。老师没有分组,取而代之的是挑了两个队长让他们自己选择队员,我习惯于长时间的等待,因为我总是最后一个才被选走的。谁能责怪队长为什么这么想?没有手没有脚的人又怎么能玩橄榄球呢?

球队成员一选定,我们就来到了场地上,我在想我能做些什么。其实,从我与哥哥迈克和阿尔特很多次在街上一起玩球开始,我就知道我可以是一个好的接球手。实际上,我也是一名很好的传球手。对跑动来说,我改良后的鞋不是很适合,但是无论如何已经是相当不错了。然而,另一队觉得我对他们毫无威胁,因此,当我跑去接传来的球时,他们甚至都没有进行防守。往往我都是从前场一路畅通无阻地飞奔到球门区,但是我队的四分卫从不给我传球。

某次比赛中,其中一个“苏格兰佬”乔·汉普森站在场外看到我独自一人徘徊在五码线处,就冲着我们的后卫喊道:“传球给托尼,传球给托尼。”

我听清了吗?我问自己。乔是那些很受欢迎的小团体里的一分子,他又高又帅,尽管我并不是真的很了解他,可他对我很友好,但是他的所作所为还是让我感到非常诧异。

四分卫艰难地从对方防守中挤了出来,很显然,非常犹豫这么做,很怕机会浪费在我手中。

“快传球给他!”乔喊道。

令我震惊的是,四分卫真的向我抛出了球。球在天空中摇摇晃晃,扑通一声掉入了我的怀里。终于有人传球给我了!我夹紧球,紧紧抱着,就好像抱着那只传说中可以下金蛋的鹅一样,牢牢地抓着,努力地冲向了终点。没有手没有脚的我最后触地得分。

我与其他队员一起庆祝,我知道我有能力接到球,我只是惊讶于四分卫真的把球给了我。后来对手那方就再也不敢不对我加以防守了。

我们再一次练球的时候,老师又挑了两个队长:乔和比尔。像往常一样,我做好了被最后选走的准备。比尔首先开始选。“山姆,”他说,冲着天空挥了挥双拳。山姆高大魁梧,一只手就可以抓住球。我斜倚在墙上,做好长期等待的准备。乔扬起下巴,端详着人群。“托尼!”他说。

啊?我听错了吧?这儿还有另一个托尼吗?我暗暗想着,我很震惊也很犹豫。

“对,没错,就是你,托尼,快来!”乔兴高采烈地说,“上次比赛你表现很好,从此,你就是赛事命运的改变者了。”他用一种欢快的语气说道。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感觉到受排挤。

比赛结束后,我轻快地走到更衣室。“嘿,托尼,”乔说,“我发现了你为什么总是在前场了,因为你速度很快。你应该来我们队,预选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你的意思是……像经理人那样吗?”我问道。他当然不是说我将会成为一名真正的运动员。

乔笑道:“不,就像一个运动员一样!你为什么想成为一个经理人呢?”

“我告诉你个秘密:我没有双脚。”我自嘲道,和乔说这些时我感到没什么不舒服的,我又重新回到到那个快乐、自谦的我了。

“是的,我知道,”他说,“我还知道你可以穿着那双鞋跑多快,你有什么会损失的呢?”他问道。“我给你点时间,你好好想想。”

“好,我会考虑的,”我回答。

那时,我还穿着一双似鞋非鞋的东西,那是由圣地兄弟会医院一位整形外科医生设计的。它没有脚趾穿的部分,周围包裹着额外的物质,这样鞋的前面就都弯了起来,套在我的残肢上。我能就穿着这样的鞋加入乔的队伍吗?

那天晚上,我告诉哥哥阿尔特白天发生的事情。阿尔特对体育运动,无论是有组织的还是其他形式的,都不怎么感兴趣。我曾经在小学的校篮球队打球,但是没有进过其他有组织的球队。至于中学的田径队,那完全是另一回事。

“我坦白地告诉你,你很想去参加,你只是不相信你可以做到而已。”阿尔特告诉我说,“无论如何你都可以进那个队。”

“啊?”我惊讶地说。

“是的,他们接受每一个人。如果你加强锻炼,你就会成为队里的一员。你的成绩是由你比赛的得分决定的,如果你这个季度可以在校队比赛中累积足够多分数的话,你将会收到田径队的邀请函。”

“哦,”我边想边回答道。

“你知道,和体育运动相比,我更善于参加数学竞赛,”阿尔特说,“但是我向你保证:如果你去参加,我也去。”

“说定了啊!”我说。

尽管有阿尔特陪在我身边,我还是很难为情,尽管有“不裁人”的政策,他们会让我试一试吗?

一天,放学后体育馆还开着,于是我走进去打篮球,那天我的状态非常好,似乎我怎么投都会投中一样——即使是在三分线以外,我也一样能投进去。安德森先生也是一位田径教练,正进进出出体育馆,重新整理储藏室。我感觉特别有自信,于是走到他面前。

“安德森先生,您是田径队总教练,是吗?”我问道。

“是的,有什么事吗?”他回答。

“我叫托尼,我正在考虑是否参加田径队的选拔,想听听您的意见。”

“没有任何问题啊,”他回答道。“我想问问,你是需要一些特殊照顾吗?我负责好多个孩子。”

“不用了,我只是想参加,能跑就行了,”我告诉他,“就像对待其他孩子那样对待我就好,不用特殊照顾。”

他笑了笑,点点头表示同意,“很好,托尼,因为我也没有准备给你什么特殊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