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六:《老子》全译(1 / 1)

老子密码 古敏 9925 字 1个月前

一章

[原文]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译文]可以说得出的道,就不是永恒的“道”;可以叫得出来的名,也就不是永恒的“名”。用“无”来指称世界万物的本始,用“有”来指称世界万物的成形。所以,常从“无”中去观察“道”的奧妙,常从“有”中去观照“道”的边际。“无”和“有”这两者,是同一来源而名称不同,都可以说是很微妙的;它们玄奧深远,是一切奧妙的总门。

二章

[原文]天下皆知美之为关,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译文]天下的人若都知道美之所以为美,这就有丑的了;知道善之所以为善,这就有不善的了。所以,有和无互相生成,难和易互相完成,长和短互相形成,高和下互相依存,音和声互相谐调,前和后互相随应。因此,圣人用“无为”的态度来处事,用“不言”来行教;让万物自己兴起而不加倡导,生养万物而不据为私有,培育万物而不图酬报,有所成就而不居功自傲。正是因为不居功自傲,所以他能使功绩永存而不失去。

三章

[原文]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责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译文]不崇尚贤才,使人们不争夺名利;不贵重难得的财货,使人们不做盗贼;不显露能引起贪欲的东西,使人们不致迷惑。所以,圣人治理天下,要使百姓的内心空虚,让他们吃饱肚子,削弱他们的意志,使他们的筋骨强健。常使百姓无知无识,无欲无求,致使智巧的人不敢妄为。依照无为的原则行事,国家就没有治理不好的。

四章

[原文]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译文]道是空虚无形的,然而作用却永远不会穷尽。深远啊!它好像是万物的宗祖;幽冥啊!看不见,但它好像还存在着。我不知道它是谁的儿子,似乎是上帝的祖先。

五章

[原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译文]天地无所谓偏爱,把万物当做祀神用的刍狗,任其自然生灭;圣人无所谓偏爱,把老百姓当成祀神用的刍狗,任其自相治理,自己发展。天地之间不正像一个风箱吗?空虚但不会穷竭,愈推拉就愈多排风。政令烦苛反而加速败亡,不如持守虚静。

六章

[原文]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译文]养育万物的元神即“道”是不死而永生的,它被称作神妙的母性;化生万物的微妙的母性之门,它被称作是天地万物的根本。它绵绵不断地永存着,作用无穷无尽。

七章

[原文]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译文]天地是长生久存的。天地所以能够长生久存,是由于它们不为自己而生存,所以能够长生久存。因此,圣人把自己放在人后,自己反而占先;将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反而能保全生命。这岂不是由于他无私吗?正因为他不自私,反而能够成就自己。

八章

[原文]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译文]上善的人好像水一样。水善于滋养万物而不与万物相争,居于人们所厌恶的地方,所以最接近于道。居处善于选择地方,内心善于保持深静,待人善于施以慈爱,说话善于遵守信用,为政善于行无为之治,处事善于随和圆通,行动善于随时变化。正因为不相争,所以才没有过失。

九章

[原文]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

[译文]保持盈满,不如适时停止;锤锻得锐利,就不可能长久保持;金玉满堂,无法守住;富贵而骄,自取祸患。功业完成即引身告退,这是合乎天道的。

十章

[原文]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嬰儿乎?涤除玄览,能无疵乎?爱民治国,能无为乎?天门开阖,能无雌乎?明白四达,能无知平?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译文]精神和肉体合一,能使它们不分离吗?结聚精气,以致柔和,能够像婴儿一样吗?清除杂念,以使内心灵明,能使它没有一点瑕疵吗?爱民治国,能自然无为吗?耳目口鼻天门开合,能够做到居慈静处吗?通晓四方,能够不用心智吗?生长、养育万物。生长万物而不占为已有,养育万物而不白恃恩德,长成万物而不加主宰,这就是一种深厚的品德。

十一章

[原文]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译文]三十根辐条凑集于一个车毂上,有了车毂中空的地方,才能使车轮转动而起到车的作用。揉合泥土做成器皿,由于器皿中有空间,因而才有器皿的用处。开凿门窗,建成房屋,由于房屋中有空间,因而才有居室的用处。所以,“有”给人便利,“无”发挥出它的作用。

十二章

[原文]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站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译文]缤纷的色彩会使人眼花缭乱,铿锵的音乐会使人听觉不敏,贪图饮食会使人胃口败坏,纵情狩猎行乐会使人心情发狂,稀有难得的财货会使人行为失常。因此,圣人只求安饱而不要声色情欲,所以他摒弃物欲而保持安足的生活。

十三章

[原文]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译文]得宠和受辱都会使人感到吃惊,重视自身好像重视大患一样。为什么说得宠和受辱使人感到惊恐?这是因为居下位的人,得到恩宠感到心惊不安,失去恩惠也会惊恐不已。为什么说重视自身像重视大患一样?这是因为我所以有祸患,是由于我顾及自身;如果我不顾及自身,我会有什么大患呢?所以,能以重视自身的态度去为天下,就可以把天下寄托给他;能以爱自身的态度去为天下,就可以把天下托付给他。

十四章

[原文]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译文]视而不见的叫做“夷”,听而不闻的叫做“希”,摸而不得的叫做“微”。这三者是不能穷究的,所以混而为“一”。浑成的“一”,上面不明晰,下面不模糊,绵绵不绝,不可名状,终归于空虚无物的状态。这是没有形状的形状,没有物体的形象,可以称为“惚恍”。迎着它,看不见它的前头;跟着它,又看不见它的背后。把握古来就有的“道”。以驾驭当今的事物。能够认识宇宙万物的本源,这就是“道”的根本。

十五章

[原文]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不新成。

[译文]古来善于行道的人,深微精妙,玄奥通达,高深而难以理解。正因为难以理解,所以勉强来形容他:小心谨慎啊,像冬天涉渡江河一样;疑惑不定啊,像是畏惧四邻那样;庄重恭敬啊,就像做客一样;流动疏散啊,像冰融化一样;淳厚质朴啊,像未经雕琢的素材那样;开阔空旷啊,像山谷一样;浑朴纯厚啊,像浊水那样。谁能使浊流停下而慢慢澄清?谁能使静止的东西运动而慢慢地生长?保有此“道”的人不贪求盈满,正因为不盈满,所以能去故更新。

十六章

[原文]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伞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

[译文]致使心灵虚寂,内心保持清静。万物竞相生长,我以此来观察它们的循环往复。纷纭的万物,最后各自都回到自身的本根。回复到本根就叫清静,清静就叫恢复本性。恢复本性就叫常规,认识常规就叫高明。不认识常规就会轻举妄动,一轻举妄动就会招致灾祸。认识了常规就能包容一切,包容一切才能大公无私,大公无私才能圆通周遍,圆通周遍才能顺乎自然,顺乎自然才能顺乎“道”,顺乎“道”才能长久,到老死也不会有危险。

十七章

[原文]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悠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

[译文]最好的统治者,人们仅仅知道有他的存在而已;其次的,是人们爱戴他并称赞他;再其次的,是人们畏惧他;更其次的,是人们侮骂他。统治者的诚信不足,老百姓自然也不会相信他。最好的统治者总是小心谨慎而不轻易发号施令。事情办成功了,老百姓们都说“我们本来就是如此”。

十八章

[原文]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译文]大“道”废弃,才提倡所谓“仁义”;智巧出现,才产生了诈伪;父子兄弟夫妇之间不和睦,才有所谓父慈子孝;国家君主昏庸,政治混乱,才会出现忠臣。

十九章

[原文]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者以为文不足,故令有所属: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

[译文]弃绝聪明和智慧,老百姓可以得到百倍的好处;抛弃仁义和道德,老百姓可以回复孝慈的天性;绝弃机巧和贪利,盗贼自然会绝迹。以这三者作为治之法则还不够,所以还要使老百姓有所归属:保持素朴,减少私欲,抛弃一切学问,才能无所忧患。

二十章

[原文]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僳傫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澹兮,其若海;飓兮,若无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且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译文]应诺与呵斥,相距多远?善良与丑恶,有多大差别?人们所畏惧的,不可不畏惧。世情茫茫永无尽头啊!世人欢欢喜喜,好像去参加盛大的宴会,又像春天登上高台游观。而我独淡泊悠然,无所作为,好像初生的婴儿尚不知对人发笑,我那没精打采的样子,好像无家可归。众人都富裕,唯独我好像不足的样子。我真是愚人的心肠啊!混沌无知啊!俗人精明通达,而我却显得糊涂;俗人明察精细,而我却显得懵懂。恬静啊,好像深不可测的大海;飘忽啊,好像无处栖息。众人都好像有所作为,而我却显得愚笨。我情愿和世人不同,而尊尚进“道”的生活。

二十一章

[原文]孔德之容,惟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阅众甫。吾何以知众甫之状哉?以此。

[译文]大德的作用表现,是完全根据于道的。创生万物的道,是恍恍惚惚的。惚惚恍恍啊,那其中有了形象;恍恍惚惚啊,那其中有了事物。幽冥莫测啊,那其中却有实在东西;这实在的东西是非常真实的,也是可信的。从现今追溯到远古,它的命名永远不会消逝,依据它来观察万事万物的起源。我怎么知道万物初始的情状呢?就是从道来进行认识的。

二十二章

[原文]曲则全,枉则直,洼則盈,敝则新,少則得,多則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古之所谓曲则全者,岂虚言哉!诚全而归之。

[译文]委曲则能保全,弯曲则可伸直,低洼则能盈满,破旧则可新成。少取则能多获,贪多反而迷惑。所以圣人持守住“一”即“道”,以此作为天下事理的法式。不固执己见,所以能看得明白;不自以为是,所以能分清是非;不自我夸耀,所以能有所成就;不自高自大,所以能成为众人的官长。正因为他不跟别人争,所以天下没有人和他相争。古人所说的“委曲可以保全”。难道是空话吗!这实在是能达到的。

二十三章

[原文]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故从事于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同于道者,道亦乐得之;同于德者,德亦乐得之;同于失者,失亦乐得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译文]不言政令是合于自然之道的。狂风刮不了一个早晨,暴雨下不了一个整天。谁使它这样的?是天地。天地造成的狂暴尚且不能长久,何况人为呢?所以,从事于道的人,与道合一;从事于德的人,与德合一;从事于失的人,与失合一。同于道的人,道也乐于得到他;同于德的人,德也乐于得到他;同于失的人,道也抛弃他。诚信不足,就会有人不信任。

二十四章

[原文]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其在道也,曰余食赘行,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

[译文]踮起脚跟,不能久立;跨步前进,不能远行;固执己见,不能自明;自以为是,不能彰显;自我夸耀,不能建功;自高自大,不能长进。从“道”的角度看,这些举动犹如弃食、赘瘤一样,是无用而有害的,令人厌恶的,有“道”的人绝不以此自居。

二十五章

[原文]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译文]有一个混融一体的东西,先于天地而存在。它无声、无形,独立长存且永不改变自己,循环运行而永不止息,可以作为天地万物的根源。我不知道它的名字,把它叫做“道”,再勉强给它取个名字叫做“大”。道大则周流不息,周流不息而至遥远,至遥远则返回本源。所以说,道大,天大,地大,君王也大。宇宙间有四大,而君王居其中之一。人取法地,地取法天,天取法道,道纯任自然。

二十六章

[原文]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以圣人终日行不离辎重。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轻则失本,躁则失君。

[译文]稳重是轻浮的根基,安静是躁动的主宰。因此,圣人整天行走,不离开载有粮秣的辎重车;虽然有荣华的境地,却能超然物外,安居泰然。为什么身为万乘大国之王,却轻浮躁动而亲,临天下呢?轻浮则会失去根基,躁动则会丧失主宰。

二十七章

[原文]善行无辙迹,善言无瑕谪,善数不用筹策,善闭无关楗而不可开,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是谓袭明。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不贵其师,不爱其资,虽智大迷。是谓要妙。

[译文]善于行走的人,不会留下痕迹;善于言谈的人,不会发生疵病;善于计数的人,用不着筹策;善于关闭的人,不用锁钥却叫人打不开;善于打结的人,不用绳索却叫人解不开。因此,圣人总是善于拯救人,所以没有被遗弃的人;总是善于拯救物,所以没有被废弃的物。这是他莫大的明智。所以,善人可以作为不善人的老师,不善人可以作为善人的借鉴。不尊重自己的老师,不珍爱自己的借鉴,虽然自以为聪明,其实是个大糊涂虫。这就是微妙深奥的道理。

二十八章

[原文]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为天下谿,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朴散则为器,圣人用之则为官长。故大制不割。

[译文]深知雄性的刚强,却安守于雌性的柔弱,犹如处于卑下的谿壑容纳山上流下的水;这样,常“德”就不会离失,这就能使自己重新恢复到淳朴敦厚的婴儿状态。深知什么是明达,却守住自己的暗昧,以此作为天下的法则、法式;这样,常“德”就不会散失,这就能回复到不可穷极的道的境界。深知什么是荣耀,却甘守于屈辱,犹如容纳泉水的川谷;这样,常“德”就能充足,这就能恢复到原始的质朴。当原始的质朴状态解体以后,就形成各种器物。圣人沿用真朴,而成为天下的“官长”。因此,圣人用大道来治理天下而无所伤割。

二十九章

[原文]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故物或行或随,或獻或吹,或强或羸,或挫或隳。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

[译文]谁要想治理天下而强有所为,我看他是不能达到目的的。因为天下是很神圣的东西,对它是不可有所作为的。强有所为,则必定会失败;以强力把持天下,则必定会失去天下。大凡一切事物,或前或后。或缓或急,或强或弱,或成或毁,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因此,圣人务必要除去极端的、奢侈的、过分的行为。

三十章

[原文]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善有果而已,不敢以取强。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骄,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强。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巳。

[译文]用“道”来辅助君主,不以兵力逞强于天下。大凡用兵,必定会得到还报:军队所到之处,必定会荆棘丛生;大战之后,必定会有荒年。善于用兵的,最好是能达到致胜的目的就算了,而不敢用兵力来逞强。胜利而不自高,胜利而不夸耀,胜利而不骄傲,胜利了是不得已的,胜利了也不逞强。事物壮盛了就会走向衰败,这就叫不合乎“道”;不合乎“道”很快就会灭亡。

三十一章

[原文]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則贵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荚,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处之。杀人之众,以哀悲泣之,战胜以丧礼处之。

[译文]凡兵器都是不吉祥的东西,一般人都厌恶它,所以有“道”的人不使用它。君子平时以左为贵,战时以右为贵。兵器是不祥的东西,不是君子所使用的东西。迫不得已使用它时,最好以淡然的态度处之。胜利了也不要加以夸耀、美化;如果夸耀、美化,那就是以杀人为乐事了。如果以杀人为乐,那就不可能得志于天下。所以,吉庆的事以左方为上,凶丧的事以右方为上。偏将军在左边,上将军在右边,这是说要以参加丧礼的心情来参加战争。杀人众多,要以悲哀的心情来凭吊他们;战胜了,也要用丧礼的仪式来处理。

三十二章

[原文]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也。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将知止,知止可以不殆。譬道之在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

[译文]“道”常没有名称,而且似朴,虽然幽微不可见,可是天下却没有谁能臣服它。侯王如果能守住它,万物都将会自然归从。天地间阴阳之气**,就降下甘露,人们没有谁去指使它而自然就分布均匀了。朴散为器,产生了万物,于是各种名称也随之就确定了;有了名称,也要知道有个限度;知道有个限度,就可以避免危险。譬如“道”存在于天下,犹如川谷之水流人江海一样。

三十三章

[原文]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译文]认识别人,只能算是机智;了解自己,才算是高明。战胜别人,只能算是有力;克服自己,才算刚强。知道满足的就是富有,坚持力行的就是有志。不丧失其根基的就能长久,身死而精神永存的是真正的长寿。

三十四章

[原文]大氾道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常无欲,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以其终不自为人,故能成其大。

[译文]大道周流,无所不至。万物依赖它生长而它却不推辞,功成事就而它却不持为已有,养育着天下万物而它却不自以为主宰。这是由于道永远没有欲望,可以称它为“小”;万物归附而它却并不以自己为主宰,可以称它为“大”。由于它不自以为大,所以才能成就它的伟大。

三十五章

[原文]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乐与饵,过客止。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足既。

[译文]执守大道,天下人都来归顺。归顺而不互相伤害,于是天下就平和而安泰。美乐和佳肴能使行人止步,而“道’’说出来却是平淡而无味,看它却看不见,听它却听不着,用它却用不完。

三十六章

[原文]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译文]想要收敛它,必先扩张它;想要削弱它,必先强壮它;想要废弃它,必先兴举它;想要夺取它,必先给予它:这就叫道理微妙而效验显明。柔弱胜过刚强。鱼不能离开深渊,治国的“利器”不可以明示于人。

三十七章

[原文]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无名之朴,夫亦将不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

[译文]道永远是顺任自然、无所作为的,然而又没有什么不是出于它的所为。侯王如果能遵循它,万物都会自然变化。万物自然变化而有私欲萌动时,就用道的真朴来镇服它,这样就会不起私欲。不起私欲而归于安静,天下就自然达到安定。

三十八章

[原文]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为之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译文]上德的人不以其德为德,因此就有德;下德的人不愿离失德,因此就无德。上德的人无为,而又无所作为;下德的人为某种目的而有所作为。上仁的人有所作为,而不是为某种目的而作为;上义的人有所作为,而且是为某种目的而作为。上礼的人有所作为却得不到回应,于是就扬起胳膊强使人归从。所以,失去了道而后才有德,失去了德而后才有仁,失去了仁而后才有义,失去了义而后才有礼。礼是忠信的浇薄,又是祸乱的开端。所谓“前识”之见,乃是大道的虚华,也是愚昧的开始。因此,大丈夫立身淳厚,而不居于浇薄;存心朴实,而不居于虚华。所以要舍弃后者而采取前者。

三十九章

[原文]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其致之: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发;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贵高,将恐蹶。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是以侯王自谓孤、寡、不般。此非以贱为本邪?非乎?故至誉无誉。不欲碌碌如玉,珞珞如石。

[译文]自古以来,凡是得到“一”即“道”的:天得到“一”而清明,地得到“一”而稳定,神得到“一”而灵验,溪谷得到“一”而充盈,万物得到“一”而生长,侯王得到“一”而使天下安定。如果推而言之:天不能清明将会破裂,地不能稳定将会崩陷,神不能灵验将会消失,溪谷不能充盈将会涸竭,万物不能生长将会绝灭,侯王不能无为将会垮台。所以,尊贵是以卑贱为根本的,崇高是以谦下为基础的。因此侯王常自称为“孤”、“寡”、“不穀”。这难道不是以卑贱为根本吗?所以最高的声誉是无须夸耀的。因此不希罕美玉的华丽,而宁可如山石般的谦卑处下。

四十章

[原文]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译文]道的运动是循环的,道的作用是柔弱的。天地万物产生于“有”,“有”产生于“无”。

四十一章

[原文]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颍。上德若谷,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德若渝。大白若辱,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夫唯道,善贷且成。

[译文]上等士人听了道,就去努力实行;中等士人听了道,将信将疑,迷惑不解;下等士人听了道便大笑起来,如果他们不笑,道就不成其为道了。所以《建言》上有这样的话:光明的道好像暗昧,前进的道好像后退,平坦的道好像崎岖。崇高的德好像低下的溪谷,博大的德好像不足,刚健的德好像怯懦,充实的德好像不能坚持。最白的东西好像是黑的,最方的东西好像没有棱角,最大的器物总是最后完成,最大的声音总是听不见,最大的形象总是看不见。道是幽隐而无名称的;而只有道,才能善始善终。

四十二章

[原文]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人之所恶,唯孤、寡、不毂,而王公以为称。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强粱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教父。

[译文]道化生一,一化生二,二化生三,三化生万物。万物都背负阴气,怀抱阳气,阴阳二气交互作用而成和气。人所憎恶的就是“孤”、“寡”、“不穀”,然而王公却用来称呼自己。所以,凡事物,减损它反而得到增益,增益它反而受到减损。我也这样来教育人:“强横霸道的人决没有好下场!”我愿以此作为施教的总纲。

四十三章

[原文]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

[译文]天下最柔弱的东西,能够在最坚硬的东西中纵横驰骋。我从无形而至柔的东西能够穿透没有间隙而坚硬的东西,知道“无为”的益处。然而,不用言辞的教化,“无为”的益处,治理天下的人却无人能懂得,无人能实行。

四十四章

[原文]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译文]名声和生命,哪个更可爱?生命和货利,哪个更贵重?获得与失去,哪个更有害?过分地珍爱某物,必定要付出重大的耗费;过多地聚藏财富,必定会遭受惨重的损失。因此,知道满足就不会遭到屈辱,知道适可而止就不会遇到危险。只有这样,才能长生久视。

四十五章

[原文]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

[译文]最完满的好像有残缺,但它的作用不会衰竭。最充实的犹如空虚,但它的作用不会穷尽。最正直的好似弯曲,最灵巧的好似笨拙,最雄辩的好似难言。躁动能够战胜寒冷,安静可以战胜炎热;因此,清静无为的人可以成为天下的君长。

四十六章

[原文]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译文]天下太平有道,驱使战马来耕地种田;天下昏乱无道,连怀胎的母马也用来作战。祸患没有大于不知满足的,罪恶没有大于任情纵欲的。所以,只有知道满足而止的人,才是永远的满足。

四十七章

[原文]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名,不为而成。

[译文]有的人不出家门,就可以推知天下的事情;不望窗外,就能认识天道运行的规律。有的人走出家门愈远,他所知道的事情反而愈少。因此,圣人不必行动就能知晓天下的事情,不必眼见就能了解天下的事理,不必作为就能够获得成功。

四十八章

[原文]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译文]求学的,知识和情欲一天天增多;求道的,知识和情欲一天天减损;减损又减损,以至于达到无知、无欲的无为之境;无为了,才能无所不为。要治理天下的,应当以无事无为为方针;如果他有所事事,那就不能治理天下了。

四十九章

[原文]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圣人在天下,歙歙焉,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

[译文]圣人没有私心,以百姓的心为心。对于善良的,我要善待;对于不善良的,我也要善待;这样就得到善良了。对于诚信的,我要信任;对于不诚信的,我也要信任;这样就得到诚信了。圣人治理天下,使天下人浑浑沌沌,让老百姓闭目塞听,使他们无知、无识、无欲,这样圣人便引导老百姓恢复到婴孩般真朴的境界了。

五十章

[原文]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盖闻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

[译文]人从出生到死亡,如果他的“四肢”与“九窍”十三种器官循自然无为之道发挥作用则会长寿;反之,就要中途夭亡。如果妄作妄动以求养生,那就会破损器官而走向死亡。为什么呢?这是由于养生太丰厚反而伤身。听说善于养护生命的人,在大路上行走,不会遇到犀牛和猛虎;在战场上,不会受到刀枪的伤害。犀牛用不上它的角,猛虎用不上它的爪,刀枪用不上它的刃。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他善于避开外物的伤害,而没有进入死亡的范围。

五十一章

[原文]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言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译文]道产生万物,德畜养万物,物质使其呈现各种形态,形式使其得以完成。所以,万物没有不尊崇道而珍贵德的。道的被尊崇,德的被珍贵,没有谁下命令给它高位,而是它自己本来如此的。所以,道产生万物,德畜养万物,使万物生长、发育、成熟、结果,并抚养保护万物。产生万物却不据为已有,创造万物而不自恃有功,养育万物而不为其主宰,这就是幽深玄远的德。

五十二章

[原文]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见小曰明,守柔曰强。用其光,复归其明,无遗身殃,是谓袭常。

[译文]天下万物都有它的始端,开端者就是天下万物的根源。既得到根源,就能认识万物;既认识了万物,又持守住万物的根源,终身都不会有危险。堵塞嗜欲的孑乙窍,关起嗜欲的大门,终身也不会陷入困境;打开嗜欲的孔窍,干预事变,终身都不可救治。看清细微的叫做‘‘明”,保持柔弱的叫做“强”。用智慧之光,回到察见细微的“明”,不给自己带来灾殃,这就是因循常道。

五十三章

[原文]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唯施是畏。大道甚夷,而民好径。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彩,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是谓盗夸。非道也哉!

[译文]虽然我认识了大道,并且行进在大道上,但我最担心的是唯恐走人了邪路。大道是平坦的,但是有些人却喜欢走邪道。朝廷腐败,致使农田荒芜,仓库空虚;但是王侯们还穿着锦绣的衣服,佩带着锋利的宝剑,饱食精美的佳肴,拥有多余的财富。这种行径就是强盗头子的行径。这是多么无道啊!

五十四章

[原文]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以祭祀不辍。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国,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国观国,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然哉?以此。

[译文]善于建树的不可拔除,善于抱持的不会脱落,遵行不争之道,就可以世世代代地祭祀不绝。以道修身,他的德就纯真;以道治家,他的德就充裕;以道治乡,他的德就久长;以道治国,他的德就丰盛;以道治天下,他的德就普泽天下。所以,从我个人就可以观察其他的人,从我的家可以观察其他的家,从我的乡可以观察其他的乡,从我的国可以观察其他的国,从我的天下可以观察其他的天下。我怎么知道天下变化的必然趋势呢?就是依据道来进行观察的。

五十五章

[原文]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蜂虿虺蛇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朘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嗄,和之至也。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物壮则老,谓之不道,不道早巳。

[译文]含德深厚的人,就好像婴儿一样。蜂、蝎、毒蛇不伤他,猛兽凶鸟不搏击他。他筋骨柔弱而拳头却攥得很紧。他不知道男女**而小**却常常**,这是精气充足的表现。他整日号哭,嗓子却不沙哑,这是元气淳和的缘故。认识了精和之气就把握了常道,知道了常道就叫做明;贪生纵欲于是造成灾殃,意欲役使和气就是逞强。过分强壮就要走向衰老,这叫做不合乎道,不合乎道就必定早日死亡。

五十六章

[原文]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故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

[译文]智慧的人不空谈,空谈的人没有智慧。堵塞嗜欲的孔窍,关闭嗜欲的门径;挫掉锋芒,消解纷扰;收敛光耀,混同尘垢:这样就达到了玄妙同一的境界。因此,对于达到玄同境界的人,人们既不能对他亲近,也不能对他疏远;既不能使他获利,也不能使他受害;既不能使他尊贵,也不能使他卑贱。正因为如此,他才为天下人所尊重。

五十七章

[原文]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译文]以正道治理国家,以奇术用兵打仗,以“无事”的方法治理天下。我怎么知道应当这样呢?这是因为:天下的禁令忌讳越多,民众越贫困;民众的利器越多,国家越昏乱;民众的技巧越多,坏事情越多;法令越森严,盗贼反而越多。所以圣人说:“我无为,民众会自然顺化;我好清静,民众会自然端正;我无事,民众会自然富足;我无贪欲,民众会自然淳朴。”

五十八章

[原文]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译文]政治宽厚,民众就浑厚纯朴;政治严苛,民众就狡诈奸滑。灾祸啊,常常为幸福所依傍;幸福啊,又总是灾祸潜伏之所。谁知道它们互相转化的究竟?它们的变化没有一定规则。正可以转变为邪,善可以转化为恶。人民的迷惑,由来已久了。因此,圣人犹如方正之物而不割伤人,犹如有棱角之物而不刺伤人,正直而不是毫无顾忌,光亮而不使人感到刺眼。

五十九章

[原文]治人事天,莫若啬。夫唯啬,是谓早服。早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則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

[译文]治理国家、养护身心以尽天年,没有比爱惜、积蓄的原则更好的。爱惜、积蓄,就是及早服从道。及早服从道就是注重积累德。积累了德就能无往而不胜;无往不胜,那就有了不可穷尽的力量;有了这无限的力量,就可以治理国家;掌握了治理国家之道,就可以长久维持。这就是深根固柢、长生久立的道理。

六十章

[原文]治大国若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

[译文]治理大国犹如煎小鱼一样,不要乱翻动。用道治理天下,鬼魅就不灵验了;不是鬼魅不显灵,是神祇不伤害人;不仅神祇不伤人,圣人也不伤人。这样,神与圣人都不伤人,所以他们的功德就相互结合在一起了。

六十一章

[原文]大国者下流,天下之交,天下之牝。牝常以静胜牡,以静为下。故大国以下小国,则取小国;小国以下大国,則取大国。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国不过欲兼畜人,小国不过欲入事人。夫两者各得其所欲,大者宜为下。

[译文]大国好比江河所归之江海,居于下流。大国与小国交往,应常处于雌柔的位置。雌柔常常以沉静而胜过雄强,因其沉静,所以愿意处于卑下的地位。因此,大国对小国谦下,就可以取得小国的归附;小国对大国谦下,也可以取得大国的容纳。所以大国以谦下取得小国的归附,小国以谦下得到大国的容纳。大国不过是想兼并小国,小国不过是想侍奉大国。这样,大国和小国都达到了自己的愿望,而大国尤其应该谦下。

六十二章

[原文]道者,万物之奥,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保。美言可以市尊,荚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弃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公,虽有拱璧,以先驷马,不如坐进此道。古之所以贵此道者何?不曰以求得,有罪以免邪?故为天下贵。

[译文]道是万物的庇荫,它既是善人的法宝,也是不善之人赖以自保的东西。美好的言辞可以博取别人的敬重,美好的行为可以感化他人。人们若有了不善之举,怎么能够抛弃他们呢?所以,立位天子,设置三公,虽然有以拱璧、驷马进奉朝贺的仪式,还不如用“道”来作为献礼。自古以来人们之所以尊贵这个道,原因是什么?还不是因为进修此道可使善人求善得善,不善之人能够免罪吗?正因为如此,所以为天下人所尊贵。

六十三章

[原文]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大小多少,报怨以德。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无难矣。

[译文]以自然无为的态度来作为,以无事的方式去做事,以恬淡无味当做味。怨仇无论大小,怨恨无论多少,都应当用恩德去报答。欲图解决困难,应从容易处人手;要成就大事,也应从细小处下手。天下的难事,必从容易处做起;天下的大事,必从细小处做起。因此圣人始终不贪图做大事,所以能够成就其大事。轻率的允诺,必定信用不足;把事情看得太容易,必定要遭受很多困难。所以圣人事先就看重困难,因此他最终就没有困难。

六十四章

[原文]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谋,其脆易泮,其微易散。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民之从事,常于几成而败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责难得之货;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

[译文]事情在稳定的时候容易保持,在还没有显露迹象的时候容易图谋,在脆弱不牢固的时候容易分裂,在还微弱的时候容易消散。因此,要在祸患未发生之前就着手处理,要在祸乱未发生之前就进行治理。合抱的大树,是从细小的树苗长起来的;九层的高台,是从一筐土开始垒起来的;千里之远的路程,是从脚下举步开始走出来的。强作妄为必将失败,执持把守必定损失。因此,圣人无所作为,所以没有失败;无所执持,所以没有损失。平常人们做事情,总是在快要成功的时候反而失败了。所以,一定要谨慎,善始善终,这样就不会有失败的事情了。因此圣人以不欲为欲,不尊贵那些难得的货物;以不学为学,补救众人所犯的错误和过失。圣人以此辅助万物顺其自然,而不敢勉强作为。

六十五章

[原文]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知此两者,亦稽式。常知稽式,是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

[译文]古代善于以道治国的,不是要民众精明智巧,而是要民众淳朴。民众所以难治,就是因为他们有太多的智巧。所以,用智巧去治理国家,这是国家的灾害;不用智巧去治理国家,这是国家的福气。这两条,都是治国的法则。经常认识并掌握这法则,便可达到“玄德”。玄德既深沉,又远大,它与万物一起返归于真朴之道,于是就能顺应于自然。

六十六章

[原文]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是以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译文]江海所以能成为百川之王,是因为它善于处在低下的地方,所以能成为百川之王。因此,圣人要居于民众之上,必须以谦下的言辞来对待民众;要居于民众之先,必须将自己置身于民众之后。所以,圣人居于民众之上而民众并不以为是负担,居于民众之先而民众并不感到是危害。天下的人都乐意推戴他而不厌弃他。因为他不与人相争,所以天下没有人能和他相争。

六十七章

[原文]天下皆谓我道大,似不肖。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细也夫。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今舍慈且勇,舍俭且广,舍后且先,死矣!夫慈以战則胜,以守則固。天将救之,以慈卫之。

[译文]天下人都说我的“道”博大,不像任何具体之物。正因为道博大,所以才不像任何一物。如果它像任何一物,早就变成细小的东西了。我有三件宝贝,持守着并保全它们:第一叫做慈爱,第二叫做俭啬,第三叫做不敢为天下人的先导。慈爱所以能产生勇气,俭啬所以能广积财富,不敢为天下人的先导,所以能成为天下人的首领。如今舍弃慈爱而只求勇敢,舍去俭啬而只求广积财富,舍去退让而只求争先,那必定是死路一条了!慈爱这件宝贝,用来攻战就能获胜,用来守卫就能稳固。天要救助人,就要用慈爱来护卫他。

六十八章

[原文]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之力,是谓配天古之极。

[译文]善于作武士的不逞勇武,善于作战的不激怒,善于胜敌的不与敌人争斗,善于用人的对人谦下。这就叫做不争的美德,这就叫做善于使用人力,这就叫做与自然天道符合。

六十九章

[原文]用兵有言:“吾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是谓行无行,攘无臂,扔无敌,执无兵。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加。哀者胜矣。

[译文]古代用兵的人曾说过这样的话:“我不敢进犯而采取守势;在作战时,不敢推进一寸,而宁愿后退一尺。”这就是说,虽有行阵,却像没有行阵可摆;虽要举臂攻击,却像没有臂膀可举;虽有敌人,却像没有敌人可擒;虽有兵器,却像没有兵器可持。军队的祸患没有比轻敌更大的,轻敌将会丧失我的“三宝”。所以,敌对双方交战的时候,具有慈悲心的一方可获得胜利。

七十章

[原文]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事有君。夫唯无知,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則我者贵。是以圣人被褐怀玉。

[译文]我的话很容易懂,也很容易实行。但是天下没有谁能够了解,没有谁能够实行。我的言论是有主旨的,行事也是有根据的,正由于人们对此不了解,所以没有人理解我。因为了解我的人少,因此取法我的人就显得难能可贵了。所以圣人外表简陋却内怀美玉。

七十一章

[原文]知不知,上;不知知,病。夫唯病病,是以不病。圣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

[译文]知道自己有所不知,这是最上乘的;不知却自以为有知,这就是毛病了。只有把不知而自以为知这种毛病看做是毛病,因此才没有毛病。圣人没有这个毛病,因为他把这种毛病当做毛病,所以他没有毛病。

七十二章

[原文]民不畏威,則大威至。无狎其所居,无厌其所生。夫唯不厌,是以不厌。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自爱不自贵。故去彼取此。

[译文]如果民众不畏惧统治者的威逼,那么可怕的祸乱就要临头了。不要逼迫得民众无法安居,不要压榨得民众无法生活。统治者只有不压榨民众,民众才能不厌弃你。所以,圣人只求自知,不求表现;只求自爱,却不自贵。也就是说,舍弃“自现”、“自贵”,而保持“自知”、“自爱”。

七十三章

[原文]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則活。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是以圣人犹难之。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婵然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译文]勇于刚强果敢就会被杀,勇于柔弱退避就能存活。这两种勇,或者得利,或者遭害。天所厌恶的,谁知道是什么缘故?所以圣人也难以说清。天道不争斗而善于取胜,不言说而善于应对,不召唤而自动到来,坦然而善于谋划。天道的作用犹如一个大网似地广大无边,虽然稀疏却不会有一点失漏。

七十四章

[原文]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若使民常畏死,而为奇者,吾得执而杀之,孰敢?常有司杀者杀。夫代司杀者杀,是谓代大匠斲。夫代大匠斯者,希有不伤其手矣。

[译文]民众不怕死,为什么要用死来吓唬他们呢?如果民众经常怕死,对于为邪作恶的我就把他抓起来杀掉,谁还敢为非作歹呢?经常有专管杀人的人去执行杀人的任务。代替专管杀人的人去杀人,就如同代替木匠去砍木头一样;代替木匠砍木头的人,很少有不砍伤自己的手的。

七十五章

[原文]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民之轻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轻死。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

[译文]民众饥饿,就是由于统治者收税太多,所以民众饥饿。民众难以治理,就是由于统治者强作妄为,所以难以治理。民众轻死,就是由于统治者奉养太过,逼得民众活不下去,所以民众轻死。只有清静恬淡、无事无为的人,比起那贵生厚养的来得高明。

七十六章

[原文]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搞。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译文]人活着的时候身体是柔软的,死了以后身体就变得僵硬了。草木活着的时候枝叶是柔弱的,死掉以后枝叶就干枯了。所以,坚强的东西属于死亡的一类,柔弱的东西属于生长的一类。因此,用兵逞强反而不能取胜,树木长壮了反而遭受砍伐。强大的居于下位,柔弱的反而处在上面。

七十七章

[原文]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

[译文]天之道不是很像张弓射箭吗?弦高了就把它压低,弦低了就把它升高;弦长了就把它减短,弦短了就把它加长。天之道就是减损有余的,用来补给不足的。人之道却不是这样,它是减损不足的,用来供奉有余的。谁能够把有余供给天下不足的?只有遵循天道的人。所以,圣人有所作为而不求占有,有所成就而不自居其功,这是他不愿意表现自己的聪明和才智。

七十八章

[原文]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是以圣人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谓天下王。”正言若反。

[译文]天下没有比水更柔弱的东西了,可是攻坚克强的力量却没有超过它的,因为没有什么东西能代替它。弱胜强,柔胜刚,这个道理天下没有谁不知道,可是没有谁能够实行。因此圣人说:“能够承受全国的屈辱,才称得上国家的君主;能够忍受国家的灾殃,才称得上天下的君王。”正面的话好像反话一样。

七十九章

[原文]和大怨,必有余怨,安可以为善?是以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有德司契,无德司彻。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译文]和解大的怨仇,必然还会残留下余怨,这怎么能算是好的办法呢?所以,圣人虽握有左契,却不向人索取,不苛责别人。有德的人只掌管着契约,无德的人却只知道收取租税。虽说天道对谁都没有偏爱,但它却常常帮助有德的善人。

八十章

[原文]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人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荚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译文]国土狭小,人民稀少,虽然有各种各样的器具也使大家弃而不用,使民众看重生死而不向远方迁移。虽然有船和车,却没有必要去乘坐;虽然有铠申和武器,也没有必要陈列使用;让民众回到结绳记事的时代。让民众有甘甜的饮食,华美的衣服,安适的居所,欢乐的习俗。邻国之间可以互相看见,鸡鸣狗叫的声音可以互相听见,而民众从生到死都互不往来。

八十一章

[原文]信言不荚,荚言不信。善者不辩,辩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译文]诚信的言词不华美,华美的言词不诚信。善良的人不巧辩,巧辩的人不善良。真懂的人不卖弄,卖弄的人不真懂。圣人没有私自积蓄的东西:尽力帮助别人,自己反而更富有;尽力给予别人,自己反而更充足。天之道,是有利于万物而不加伤害;圣人之道,是施为于人而不与之争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