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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庄人生 王少农 2149 字 1个月前

走路的人羡慕骑自行车的人,骑自行车的人羡慕坐小车的人,然后又是飞机、汽艇,甚至宇宙飞船。你永远达不到你的目的,你不如脚踏实地地走。

我养了一盆文竹,我给它牵了一根藤,于是它就沿着藤往上爬,一直沿墙根爬到了天花板,最后爬不动了,垂头丧气地吊下来。我天天看着它,心想它多么像我啊。

与其被扶上天又上不去,不如在盆里做一盆微渺的小草。

待它的根部又发出一根小芽时,我就没再做蠢事了。

每一刻都恢复本性

不是让自己变得更聪明,而是变得更实在。

林类快到百岁了,在春天里披着件衣服,捡别人落下来的麦穗,一边唱歌一边干活。

孔子到卫国去,在旷野里望见了他,就对弟子们说:“这个老头倒可以说说话,你们去问问他。”

子贡就主动前去,在田垄上把林类截住,问他:“你干这种事不后悔吗?”

林类不理他,唱他的歌,干他的活。

子贡一再问他,林类就停下来,仰着头对子贡说:“我有什么可悔的?”

子贡说:“你老先生小时候不努力,长大了又不懂得与人竞争,老了还没个老婆儿女,死期将至,你有什么值得这样边捡麦穗边唱歌、开心地干活?”

林类笑着说:“我老先生小时候不努力,长大了又不懂得与人竞争,因此能活这把年纪。我老了还没个老婆儿女,死期将至,因此我好开心哪!”

子贡说:“这就怪了。人人都喜欢长寿,讨厌死,现在你老先生以死为乐,这是为何呀?”

林类说:“死与生,不过是一个来回。我在这儿死,岂不知会在那儿生?死与生是不一样的,我老头子知道啊。我又岂不知贪生怕死才叫迷惑!又岂不知现在我死了,不正像过去我生下来了吗?哈哈,你说是不是?”

子贡听了他的话,不明白他的意思,回去告诉孔子。

孔子说:“我就知道这个老头可以说说话,果然如此。但他得到的也孔子的意思是说生死并不是一个来回,而是有去无回。

林类的认识缘于自己的身体,他快一百岁了,一半截身体都人了土,因此身体对死亡的感受异常强烈。他看见一草一木都有死意,而身边的任何事情与人都在死亡,当然他也看见了许许多多小生命的降生。因此林类强烈感受到有人生,有人死,好像总数不减,世界不变,却像是在生死轮回。谈到这里,我不禁想起了韩国人钟爱的国花木槿花,木槿花又称“无穷花”,这花能春、夏、秋三季连续不断开放,又能在枝头一边落一边开,好像永远不败,永远无穷。但又岂会真的无穷。与韩国人的无穷花相比,日本人的樱花颇近道矣。

樱花易落,人生易逝,总是一去不返,有去无回。

林类的认识来自自身,来自经验。经验是靠不住的。比如天天出太阳,你的经验告诉你明天也是出太阳,但第二天你一看,刮大风了,起乌云了。从前有个人天天安排好自己的生活,准备一心走下去,满怀希望。不料一顿饭就把他改变了,那天吃饭他家里人吵架,这顿饭便成为他人生的分水岭。还有更快的,从前有两个人别后重逢,其中一人看对方眼神不对,就全都明白了自己该干什么,你看,一刹那就改变了。因此经验完全无益,你用昨天的失败获得的经验,对今天可能完全无用,对明天可能更是一个大笑话。

让经验去死,你才能靠本能活。

只有本能是可能的。

你要每一刻都恢复本性。

不是让自己变得更聪明,而是变得更实在。说是“变”也不对,因为你本来就很实在。

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

——《庄子·逍遥游》

越纯越厚重,就越能担当。姑射山上的神人之所以那么美好,就在于他能做一个纯粹的自己,而不与天下人随波逐流。只要你单一、专注,就可以明白一切。

一切都要有度。

就连自由也要有“度”。

无限的自由使人享受不到自由,因为这个无限逼迫你去满足无限中的每个“一”,就会把你分成无数个“一”,这样你连作出选择都难。比如一个男人有无数个妻子,每个妻子都要求他来自己身边,这样,这个人就会被大卸八块,死无葬身之地。

又比如一个人想出国,突然有一天,天降签证一百零八张,他可以去美国,也可以去日本,也可以去俄罗斯、德国……这样,这个人将很难在任何一国开心地旅游,他老是想着下一站,此时此刻他失去了品味的兴趣,他的一生就在走马观花中浪费掉了。

庄子说的逍遥游是有度的,不是想飞多远就飞多远,飞太远就没意思了。鹏击水三千里,往上飞九万里,都是有度的,这样它就能享受击水与飞翔的乐趣,也能享受俯瞰苍穹的乐趣。如果有人强迫鹏一直飞,一直飞,飞到了九万里还要飞,那么就没有意义了。因为路途太长,走太久,将使一切遥遥无期,备受煎熬,谈何享受?

又比如宇宙飞船载人飞行的事。假如某一天某位宇航员有了神奇的能力,可以驾一艘神奇无比的飞船自由驶往任何一颗星球,那么刚开始时,每到一颗星球就会被地面的人们欢呼崇拜,但他永远去征服新的星球,喜讯一千次传来,人们将失去任何兴趣,而他本人也会迷失在茫茫宇宙里。

群星如大漠,与君共赏之。

我们知道我们身处的星球也是群星中的一颗,但我们必须与外在的群星保持一段距离,这样我们才能欣赏它。

自由亦然。

其实人都是自由的,你不能不自由。我可以随心所欲说任何一句话,想任何一件事,我可以随心所欲指挥自己动这动那,毫不困难。

对于人本身而言,人是自由的,你可以如意操纵自己。

对于外部而言,人是不自由的,你操纵不了任何人。

人所有的苦恼都源于此。但当你想明白了一件事,你就觉得很好了。那就是:

你只需做好自己就够了,这是唯一的意义。

别人不能替你生,也不能替你死,这就说明了别人取代不了你。

你只需要不断地修炼,就可以飞起来。记住:起飞的那一瞬间,千万不要管别人,你稍有分心都飞不起来。

鲲在化为鹏的那一瞬间,它不管身边有没有其他的鱼,也不管其他的鱼有没有在变化,它只管自己变化,集中全部精力变化,这样,他就成功地变化成鸟了。其原理如下:

鲲不能带一群鱼都化成鹏,一个人不能带所有的人致富,他只需要先富起来,这样全家都受惠了。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即此。

重在个人积累。庄子说“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就是这个意思。

《逍遥游》上讲了一段“万物寿不同”的话。

有一种植物叫朝菌,一见到太阳便死,永远不知道一天有多长。

有一种虫叫蟪蛄,生于春天死于夏天,生于夏天死于秋天,永远不识一年的光阴。

楚国南边有只灵龟,以五百年为一个春季,五百年为一个秋季。

上古时有棵大树,以八千年为一春季,八千年为一秋季。

彭祖活了八百岁,长寿之名却流传世间。

讲的也就是积累的问题。积累到位,自然境界不同。百万富翁不可与亿万富翁斗富,小道士不可与真神斗法,就这么简单。

《逍遥游》上还讲了另一个故事“许由不接受尧让位”:

尧要把天下让给许由,对许由说:“日月已经出来,烛火的光芒毫无意思。及时雨滋润了禾苗,再提灌溉也是徒劳,先生若在位,天下将大治,我再占着这个位置很羞愧,请允许我把天下交给先生。”

许由说:“你治理天下已经很好了,我再来替代不是窃了你的名吗?算了吧,天下对我是没有什么用的。”

许由的大意就是:各人做好自己就行了,别人取代不了你,你也不能干涉别人的生存。

经过这样的一番积累与独自修炼后,我们就可以达到各种神奇境界。那种境界神奇不一,有一点却是共同的,那就是:

那时我们非常纯粹,是百分百的自己,不含杂质,是纯金,是璞玉,是自然之水。

只要够纯,就会够神。

庄子说“其神凝,使物不疵疠”就是说我一旦进入凝神状态,万物也会变得单纯美好,完美无缺。这时自身与外物将和谐。

修一切的道都要诚信、专注,这样才会获得神启,得以飞升。比如鲲化为鹏的那一瞬间,它是单一的、纯粹的、专注的,因此可以化身为鹏。原理如下:

我们的积累不是为了积累得够多,而是为了积累得够纯。

《庄子》上讲的“姑射山上的神人”向我们展示了这种“纯粹”的神奇境界。

遥远的姑射山中,有一位神人居住,皮肤洁白如冰雪,姿态柔婉如处女,不食五谷,只是吸清风喝露水,乘云气驾飞龙四海遨游。

他精神凝聚以护万物,年年五谷丰收。

他的德行与万物合为一体,滔天洪水淹不了他,大旱熔化金石,烧焦土山,他也不觉得热。

他的“尘垢秕糠”也可以制造出尧舜来,但他不肯把治理天下当做自己的事业。

这就是纯粹的神奇境界。

无限是无意义的,只有有限才能把握。

同样,我们为人不能杂乱,一杂乱就无所适从,要选择一样来干到底,自然可以神奇、成功。姑射山上的神人之所以那么美好,就在于他能做好自己,而不与天下人随波逐流。

只要你单一、专注,就可以明白一切!

“纯”的境界

纯是觉醒。

美女幼小时,不知道自己是美女,于是一切姿态自然美好,让人喜欢。一朝觉醒,美女就顾影自怜而自恋,从此扭捏作态,一段天然全由自毁。何者为“纯”?竟是后者!不觉醒等于零,美女不知道自己美,人不知道自己是自由的,这都无意义,觉醒后才有意义。

纯是动,不是静。

谢安指挥淝水之战时,在家里下棋。他必须找点事做,必须动起来,才能以自身的小运动应照外界的大运动。世上没有静,有的只是“动的和谐”。静坐非静,血在流;花开非静,香盈袖。越动越纯,以速度致单一。

纯是一。

森林再大,也是“一片”森林;地上人再多,也是“一”个地球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然后又是万物归三,三归二,二归一。纯是“一”切,而不是“一”个。

后 记

常闻易云:“静以观其辞,动以玩其占”。玩《易》如同玩麻将,八八六十四卦牌桌上一摆,赢得天机。读老庄亦同此妙门。老子八十一章,庄子内七篇,句句妙义,篇篇妙法,比、合、冲、害、刑,错综复杂,无不珠玑。读老子参人生,玩麻将也是参人生。老庄亦天地人一桌麻将乎?人活世中,世由人成,入世还同出世,出世不离入世。人何逍遥,舍无为其。

王少农

2008.1.25

附 记

本书罢笔,即成往事。虽然如此,有关出版之种种因缘,不可不说。

首先感谢我的朋友郭智晓先生为本书做完所有的整理工作,此书是他的编纂作品。本书初著,智晓兄在他的小屋里像唐僧晒经一样把我零乱的文稿熬夜整理,一条一条,分门别类,乃至成书。这份心一般人是当不起的,当然我也当不起,只有故作潇洒地索性不再提。

特别感谢辛海峰兄为本书之编辑与出版所付的心血。我与海峰兄经苏静贤弟介绍认识,在一个下午的阳光下抽完一支烟后,就有了朋友的感觉。我想这样的感觉可以再多一些。

王少农

200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