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开始走山生涯之后的几年,我把家安到了西藏,在距离拉萨不远的地方。我把这里建成了我走山的大本营,出发之前的休整,回归之后的休息,都在这里。
我的院子里放了一张藤编的小茶几,放了几把藤编的椅子,满院子的花花草草。
每年都有大约两个月时间,我会回到上海,和我的妻子、女儿一起生活,这短暂相聚的时光对我来说特别珍贵和美好。在外走山的时间里,我日日挂念亲人,祖上将走山这一棒交在我手上,虽然危险,我却也对我现在这样的生活感到满足和幸福。每当有走山任务或特种路线的生意时,我便会离开家,再次启程。
每次我从拉萨下了飞机,陪伴了我十年的好兄弟多吉便会早早等在机场,他开着车,接上我,直奔我们的大本营。多吉从十年前开始跟我走山,同我一起出入阿尔金、罗布泊、阿里、羌塘等诸多无人区,我们一同面对狼群,一同面对严冬,一同面对饥饿。出生入死,多年陪伴,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
我把大本营建在了青藏高原,这个原因是复杂的。一方面,这是一片净土,是离天最近的地方,这里有清澈的湖水、蜿蜒的河流,听得到鸟鸣,看得到银河;这里是很多河流的发源地,有大大小小的冰川和星罗棋布的湖泊,冰雪融水汇成大河,滋养了下游十几亿人。人类文明诞生于河流,于河畔渐渐有了文明,人们将对河流的感恩化成三个字——母亲河。而青藏高原,又是河流的母亲。我将大本营建在青藏高原,有一种感恩的心理,有游子回到母亲身边的踏实感。
我还有一位好友,他叫达吉多吉·堪布,生活在色达。达吉多吉是一名僧人,“堪布”是个称呼,相当于寺庙中的住持,是拥有大智慧的人。
我的人生里,多次受到达吉多吉的帮助和启发,他非常有智慧,且有一颗善心。我的职业是走在世界最危险的地方,内心的恐惧、独处的孤独、寒冷和饥饿带来的痛苦时时侵蚀我心。达吉多吉不止一次用智慧引导我的思维去解决这些恐惧、孤独和痛苦,让我面对险境,越来越镇静,也越来越从容,他是我一生中的贵人。
我在写这本书时,询问了达吉多吉许多关于生活的、非常深奥的问题,那也是我在这本书里最想表达出来的东西。
我问他:“达吉多吉,断网生活,断网是个形式,生活才是它的根本,断网生活是一种生活方式。我想问,在你看来,生活应该是怎么样的?生活又怎样才会幸福?幸福的生活又是怎么样的呢?”
他回答道:“每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需要生活,那怎样生活才快乐呢?需要两个调节,首先,第一个调节就是内在的调节,因为我们在这个现实的社会里,我们平生承受了各种各样的烦恼和痛苦,没有一个人能够不承受烦恼和痛苦去生活,那么我们应该用什么方法来解决呢?那这个方法呢,在科学、哲学、佛学当中都有非常非常多的解释,从我的角度讲,我觉得是善良和智慧,用善良和智慧来解决这些烦恼和痛苦,这样,我们的内心才会健康。另外一个调节就是物质的调节,如果没有物质的调节,我们也会很困难的,所以内在的调节和外在的调节,这两个调节,可以让我们的生活变得快乐。”
我又继续问他:“达吉多吉,你觉得生活在色达的百姓,他们幸福吗?他们为什么幸福呢?”
他回答道:“在色达生活的这些人,我觉得他们大多数人非常快乐。为什么呢?他们与生活在大城市的人相比,没有那么大的压力。虽然他们的内心也有烦恼,比如欲望、愤怒和痴迷,但他们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在修行,毕生都在炼心,以让自己摆脱欲望、愤怒这些不好情绪的支配,他们通过修行来面对自己的烦恼,并解决它。所以我觉得他们在色达生活得很幸福。”
“现在生活在一线城市里的很多人不是那么幸福,生活的压力很大,上下班通勤时间超过3小时的人不在少数,在异地他乡也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没有归属感。每天下了班,转车回到家,已经累得什么都不想做了,只想休息休息,拿出手机来玩一会儿,放心地把自己交给网络,让网络牵引着人去寻找一些快乐。人们一直这样生活着,生活得却越来越不幸福,家庭矛盾也日益激化,人们都承受着来自社会、工作、家庭、情绪等各方面的压力,达吉多吉,怎样才能让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正向面对生活呢?”我追问道。
他回答道:“嗯,对,你说的是事实,现在的现实社会里,很多人生活得确实不那么快乐,这个原因是什么呢?
“这是因为我们所有人几乎都在被自己的欲望牵着走,欲望永远也没有休止。那么我们做完了一件事,就会又有另外一件事占据内心。这样,我们从小到大,从出生到消亡,都没有修行的时候。
“如果我们这样活下去,我们这辈子活得没有太大的意义。
“所以,欲望是需要踩刹车的,那么欲望如何踩刹车呢?
“这就需要学会满足,如果你不满足的话,那你的内心永远是贫瘠的。
“如果你没有满足感,钱是不会让你快乐的。钱是有数的,花完了,你会想要更多的钱,再花完,你还会需要更多,这是没有尽头的。虽然表面上看着很幸福,但内心是不会健康的。
“现在城市里,有很多的有钱人,从他们的表面上看,我们觉得他们非常快乐。他们有很好的车子、很好的房子,穿的衣服也好,吃的东西也好,但是,我们看到的只是表面,我们从来都不知道他们的内心是什么样子的。他们就一定比放牧的牧民更快乐吗?这不一定。
“大多数的人,都会被欲望所驱使,不会有满足感,也没有快乐。幸福和快乐,是精神层面的东西,你有满足感,你的精神就丰富,人就会快乐,物质是没有精神这么有力量的。
“很多人觉得,我为什么不快乐呢?就是因为我没有很好的车,没有很好的房,所以我不快乐。可是如果你有了很好的车,你还会想要更好的车,你会想要更好的房,这样的快乐是假象,是短暂的,也不是真的快乐,只是被欲望冲昏了头。所以,‘好的物质决定了快乐’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为什么呢?贾健,你能看到,转山、转水的那些修行的人,他们不用说车和房,他们中很多人吃不饱,也穿不暖,脸冻得通红,手冻得开裂,在寒风里一点儿一点儿向前行进,但他们也是快乐的。
“所以,我们必须知道,快乐跟物质没有太大的关系。
“我们每个人的这一生,要想明白究竟是不是只为了物质,在物质之外有没有其他的想法和要求,没有其他的想法和要求,就永远都不快乐。
“所以在物质之外,我们要学会精神上的满足。
“一年当中,或者一个月之中,我们可以找一点儿时间,去修行。
“你的断网生活就是一种修行,有可能还适合城市里生活的人,人们现在离不开网,所以找个时间,把网抛开,去学习一些面对烦恼和痛苦时的解决方法。
“人都有寻找快乐的本能,所以,抛开网络带来的短暂的、麻痹性的快乐,人会寻找别的方法让自己快乐起来。
“我们什么时候不开心了,不幸福了,我们可以用这些方法去解决,这样,不管你生活在城市里,还是生活在山上,都会很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