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州经过五个月的围攻,不但是粮秣感着缺乏,兵力也衰减得多。元璋细察二王和诸帅,胸襟太窄,眼光太短,都非成事之器。他得了郭子兴的允许,回到钟离,竖起大旗招兵,旬日间得了七百人,乡人徐达、汤和等听说朱元璋已做了红军头目,都来投效。子兴大喜。至正十三年六月,元璋被署为镇抚,从此一跃为一个带兵官了。
彭、赵二王恣睢自用,遇下苛虐,子兴又兵力衰弱,不能有大作为。元璋把新兵交代以后,禀准了主将,率领徐达、汤和、吴良、吴祯、花云、陈德、顾时、费聚、耿再成、耿炳文、唐胜宗、陆仲亨、华云龙、郑遇春、郭兴、郭英、胡海、张龙、陈桓、谢成、李新、张赫、周铨、周德兴等二十四壮士南取定远,用计降了张家堡驴牌寨的民兵,得兵三千。又招降秦把头,得八百余人。夜袭元将张知院于横涧山,收其卒二万,军声大振。
元璋得到大量生力军,立刻重新部署,加紧训练。他最看重纪律,在检阅新军时,他恳切地训诫将士说:“你们原来是一个很大的部队,可是我很轻易地就把你们归并过来。原因是你们的将官没有纪律,士卒缺乏训练。现在我们要矫正这两个缺点,加紧训练,严明纪律,共立事功。”三军听了,无不踊跃思奋,等候机会,一显身手。
定远人冯国用、冯国胜(后改名胜)兄弟因乱团结义兵,立寨保卫乡里,听说元璋军队的纪律好,率众归附。元璋端详这两兄弟,装束很像读书人,举止谈吐都和众人不同,就问以定天下大计。国用以为建康龙蟠虎踞,帝王之都,先据建康,以为根本,然后命将出师,扫除群寇,救生灵于水火,勿贪子女玉帛,倡仁义以收人心,统一天下不是难事。元璋大喜,留两兄弟在幕府赞兵政,预机密。把两家军队合并编制,南下攻滁阳。
在进军滁阳的道中,定远人李善长到军门谒见。李善长读书有智谋,学的是法家的学问,善于料事。和元璋谈得极为投机,元璋问他天下何时可定?善长劝他取法汉高祖,以为汉高祖起于布衣,豁达大度,知人善任,不嗜杀人,五年工夫,便成帝业。元朝政治混乱,天下土崩瓦解。濠州和沛相去不远,如能取法这位同乡,天下也不足定。元璋连声叫好,留作掌书记,并且告诫他说:“方今群雄并争,参谋人才是很要紧的。我看群雄中,管书记和做参谋的,多毁左右将士,将士不得展其能,以至于败,羽翼既去,头脑也站不住了,自然都被消灭。你要调和诸将,不要学他们的榜样。”从此元璋心目中时时有一个汉高祖在,事事要学他。善长也悉心调护诸将,量才进用,曲布诚款,使他们都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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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璋率大军南下,各地豪杰闻风响应。前锋花云单骑冲破敌阵,一鼓而下濠州。元璋亲侄文正、姊夫李贞带了他的儿子保儿(后改名文忠)得到消息,奔来投靠;定远人沐英父母都亡,孤苦可怜,元璋把三个孩子都收为义子。收养义子是当时流行的风气,带兵的将领要培养心腹干部人才,喜欢把俊秀勇猛的青年收养,不但临阵时得其死力,在紧要关头,还仗他们以监视诸将。沐英在军中称为周舍,又呼沐舍。元璋义子中除文正、文忠、沐英而外,著名的有柴舍(即朱文刚,后死处州之难)、朱文逊(后死太平之役)、道舍(即何文辉)、马儿(即徐司马)、保儿(即平安)等,凡二十余人。
元璋驻师滁州,时赵均用、彭早住(彭大子,彭大先为均用所排挤而死,早住代领其众,仍称鲁淮王)挟郭子兴攻盱眙、泗州。均用深恨子兴,要借题杀他。又派人来请元璋往守盱眙,元璋推辞了,暗中却派说客去说均用道:“当大王穷困时,由徐奔濠,郭帅开门延纳,恩德至厚,大王不但不思报德,反听小人挑拨,要自剪羽翼,失豪杰心,怕不合道理。而且郭帅还容易对付,他部下在滁州的兵势很重,投鼠忌器,大王也得见到这一点。”均用听了,对子兴才放松一点。元璋又派人去贿赂他的左右,替子兴说好话,子兴才得带领自己部下一万多人到滁州,元璋把兵权交出,仍听他的约束。
十四年冬十月,元丞相脱脱总兵大败张士诚于高邮,分兵围六合。
张士诚小字九四,泰州白驹场亭人。有弟士德、士信,并以操舟、贩盐为业。轻财好施,颇得众心。常时卖盐给富家,受够了富人的欺侮,专捉私盐的弓手丘义,尤其作践得他们很苦。士诚气愤不过,趁着天下大乱,带着兄弟和李伯昇、潘原明、吕珍等十八个壮士,杀了丘义和诸富人,一把火把他们房子烧了,招兵买马,攻下泰州,据高邮,自称诚王,国号大周,建元天祐,这是至正十三年五月间的事。
元兵围六合,六合主帅到郭子兴处求救。六合和滁州有唇齿之势,六合破,滁州也不能幸存,元璋在子兴前面说明这个道理,可是元兵势盛,诸将无人敢去,元璋慷慨请行,奋力血战,把六合的老弱妇孺撤退到滁州。元兵不久大举攻滁州,元璋设伏大败元兵,得了好多马匹。却顾虑到孤城无援,元兵如再添兵来攻,势不可守。只好预备牛酒,派地方父老把马送还,说城中守卫是防他盗攻掠,本底子全是良民,不敢作反。现在愿意供给军需给养,请大军并力去灭高邮巨寇,不要残杀良民。元军吃了败仗,眼看一时也打不下,兼又得了好处,也就引兵他去,滁州算是保全了。
脱脱用全力攻高邮,城中支持不住,要投降又怕朝廷不肯赦罪。正在两难间,外城又被攻破了,内城指日可下。元兵正在踊跃图功,突然元廷颁下诏旨,解除脱脱兵权,安置淮安路,大军百万,一时四散,无所归附的都投入红军。脱脱受诏罢兵后,又诏使西行,鸩死于吐蕃境上。张士诚因之复振,红军也因之而扩充实力,下一年给元朝以一个致命的打击。
这变化简单说是政权的争夺。脱脱忠贞许国,元顺帝也以全权托付。平徐州后,脱脱威权日盛,顺帝也觉得天下无事,应该好好享乐,宣政院使哈麻阴进西天僧于帝,行房中运气之术,能使人身之气,或消或涨,或伸或缩,号演揲儿法。资政院使陇卜又进西番僧会秘密法的,竞相蛊惑,更使顺帝沉溺女色。复用十亲贵为倚纳,内中有母舅和皇弟,君臣共被,互易妻室,名曰“些郎兀该”(意为“事事无碍”)。哈麻忌脱脱碍眼,谮之令出外总兵。当脱脱全军苦战、正要成功时,哈麻又使人以劳师费财弹击脱脱,罢其兵权,置之死地。脱脱一死,自坏长城,元朝之亡,已只是时间问题了。
脱脱在政治上是他伯父伯颜的死敌,在对汉、南人的意见上,却继承他伯父的衣钵。当红军初起时,凡议军事,每回避汉人、南人。有一次入内廷奏事,回顾中书韩伯高、韩大雅随后来,忙叫守门人喝住,不许入内。又上奏说,方今河南汉人反,宜榜示天下,令一概剿捕。诸蒙古、色目因迁谪在外的都召还京,免得给汉人屠毒。这榜文一出,不但河南,连河北的汉人也被迫加入红军,红军声势,因之愈盛。
脱脱死后,顺帝愈无忌惮。时天下嚣乱,京师大饥,加以疫疠,人民易子而食。他却于内苑造龙舟,委内官供奉少监塔思不花监工,自制其样。船首尾长一百二十尺,广二十尺,前瓦帘棚穿廊两暖阁,后五殿楼子龙身并殿宇,用五采金妆,前有两爪,用水手二十四人,身衣紫衫,金荔枝带,四带头巾,于船两旁下各执篙一,从后宫到前宫山下海子内往来游戏。行时其龙首眼口爪尾皆动。内有机括,龙爪自拨水中。帝每登龙舟,用采女盛妆,两岸牵挽。又自制宫漏,约高六七寸,宽三四寸,造木为匮,阴藏诸壶其中,运水上下。匮上设西方三圣殿,匮腰立玉女捧时刻筹,时至辄浮水而上。左右列二金甲神,一悬钟,一悬钲,夜则神人自能按时而击,无分毫差。当钟、钲之鸣,狮凤在侧者皆翔舞。匮之西东有日月宫,飞仙六人立宫前,遇子午时飞仙自能耦进,度仙桥达三圣殿,已而复退立如前。其精巧绝出,人谓前代所鲜有。又尝为近幸臣建宅,自画屋样。又自削木构宫,高尺余,栋梁楹槛,宛转皆具,付匠者按其式为之。京师遂称鲁班天子。内侍利其金珠之饰,告帝曰此房屋比某人家殊陋劣,帝辄命易之,内侍由此刮金珠而去。造作不已,怠于政事,荒于游宴。以宫女三圣奴、妙乐奴、文殊奴等十一人按舞,名为十六天魔,首垂发数辫,戴象牙佛冠,身被缨络,大红销金长短裙袄云肩合袖天衣,绶带鞋袜,唱金字经,舞雁儿舞,各执加巴剌盘之器。内一人执铃杵奏乐。又宫女一十一人练槌髻勒帕常服,或用唐帽窄衫。所奏乐用龙笛、头管、小鼓、筝、 、琵琶、笙、胡琴、响板、拍板,以宦者长安迭不花管领,遇宫中赞佛,则按舞奏乐,宫官受秘密戒者得入,余不得预。帝与倚纳等十人行大喜乐法,以夜作昼,宫廷中充满了穷奢极欲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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滁州在战乱后,突然增加了四五万大兵,粮食不够吃,军心恐慌。元璋建议用计取和阳,移兵就食,郭子兴答应了。虹县人胡大海长身铁面,智力过人,举家归附;元璋一见语合,用为前锋。十五年正月,克和阳。子兴就用檄文派元璋总诸将兵守和阳。时诸将破城,暴横多杀掠,城中人民夫妇不相保。元璋故意不把檄文宣露,约日和诸将相会。当时席位以右首为尊,诸将恃功骄横,不肯服低,先入都抢右首坐下,元璋后到,坐在左首。等到该处理军务的时候,元璋却剖决如流,事事合理,诸将才稍稍屈服。末了约定分工修城,各人认定地位丈尺,三日完工,到时诸将所认定的都未修好,惟有元璋这一段先期完工。元璋这才拿出檄文,坐在南面,对诸将说:“奉主帅令总诸公兵,修城大事,都不齐心;总兵责任大,如无约束,如何办事。自今以后,凡违令的都军法从事。”诸将惶恐谢罪,愿听约束。搜出军中妇女,都放还家。元璋从此又从带兵官的身份一跃而为统帅了。诸将多子兴旧部,地位和元璋一样,未尽心服,只有汤和奉令惟谨,李善长又从中尽心调护,方得无事。
元兵十万围攻和阳,元璋以万人拒守两个多月,粮食快完,城外饷道,又被元太子秃坚、枢密副使绊住马、民兵元帅陈野先三支军队所阻。元璋率诸将出城,各个击破。元兵乘虚攻城,李善长督兵还击,两下夹攻,元兵都渡江逃走。
濠州旧帅孙德崖因濠州缺粮,率领部下到和州就食。子兴知道这消息,也从滁州赶到和阳。德崖听说子兴来了,着了慌,即命全军出发他去,前军已经启行,德崖和后军在城中待发,元璋送前军出城,忽然城中来报,德崖和子兴两军起了冲突,德崖被擒,德崖军愤恨,也扣留元璋作抵。子兴听说元璋被执,如失左右手,连忙派徐达去交涉互换俘虏,德崖军放了元璋,子兴也放了德崖。
子兴深恨德崖,因元璋被留,勉强交换,悒悒不乐,三月,子兴病卒,归葬于滁。孙德崖听了子兴死讯,又卷土重来,要接收子兴的兵权,子兴的儿子天叙大惧,请元璋帮同负责军务,加上子兴妇弟张天祐,成为三头政治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