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没有信仰的人的不幸(1 / 1)

60[1].第一部分:无信仰者的悲伤。

第二部分:有信仰者的幸福。

或:

第一部分:天性被侵蚀,从人性本身即可看出。第二部分:有一种救赎,根据理性推导[2]。

61.顺序。我可以按这个顺序写这本书:先讨论一下整个人类的虚妄,然后展示普通人的虚妄,再说说哲学家的虚妄——怀疑主义者、斯多亚派。但并不一定严格按照这个顺序。对于这个主题,我略微懂一点儿,也知道懂它的人何其少。人类的任何学科都没能把握住它。圣托马斯[3]也没掌握住。数学[4]把握住了它,但数学太深奥了,不能用。

62.第一部分的序言。要谈一下那些讨论“我是谁”的人。谈那些使我们难过和疲惫的沙伦[5]的章节分目;谈蒙田[6]的混乱,他深知自己缺乏条理,从一个主题跳到另一个主题,他说这是时尚,是有意为之的。

他愚蠢地大讲自己!这无时无刻不在违反他自己的箴言。人人都会犯错,但他违反出自他本人的箴言。一开始的大设计就出了问题。由于智力软弱而偶尔讲蠢话是常见的毛病,但有计划地说蠢话就令人很难容忍了,比如他说……

63.蒙田。蒙田的错误很大。轻佻的措辞,很糟糕,不管古尔内女士[7]怎么说都无用。“没有眼睛的人”那部分,轻信;“化圆为方”[8]“更大的世界”,无知。还有他关于自杀、死亡的观点。他鼓励人们对救赎采取冷漠的态度,无须敬畏,无须忏悔。他的书不是为了传道写的,所以本无须涉及宗教,但我们总不能鼓励人远离信仰。我们可以原谅他几处对生活的散漫、**的观点,但我们无法原谅他那种对待死亡的纯异教徒观点。如果一个人一点儿都不想像一个基督徒那样死去[9],那他必然已经完全放弃了虔诚。所以,蒙田在全书里提到死亡时,都是怯懦、软弱的。

64.我在自己身上而非蒙田身上,发现了我在他那里看到的一切。

65.蒙田论文的优点,只有辛苦探究才能懂,而其缺点(不是指他的道德)却是立刻就可以纠正的,只要告诉他,他讨论了太多的琐事,谈自己也谈得太多。

66.人必须认识自己。如果这无法帮助你发现真理,那么至少可以作为一种生活准则,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67.各自然学科的虚妄。当我在痛苦中不知所措时,自然科学并不能给我带来安慰,但心怀信仰永远是我对自然科学的无知的一种补偿。

68.人们从未被教导要成为绅士,而是被教导成为其他各种各样的人,但人们常夸耀自己懂怎么做绅士,远多于懂其他东西。他们只会在自己不懂的事情上装懂来装饰自己。

69.两个极限[10]中间。读得太快或太慢,就什么都读不懂。

70.自然……自然将我们小心地置于中心,所以,如果我们改变了天平的一端,另一端也会随之改变。我行动,动物奔跑。[11]这使我相信,我们大脑里就像装着弹簧,每压一下都会反弹。

71.太多和太少的酒。一滴都不给他,他就不可能发现真理;给他太多,结果也是一样。

72.人的伟大与渺小。我们天性中的知识,把我们引向讨论这个问题。如果它都不是真的,关于人,还有什么是真的?如果它是真的,人就有充分的理由谦卑,被迫设法降低自己的位置。缺乏这种认知,人便无法在天地间立足,所以我希望在深入研究自然之前,人能先认真并有闲暇审视自然,并反观自己,了解人的伟大与渺小。……那么就让人把目光从周围的小事物上移开,去思索整个自然的全部恢宏吧。让他目视那灿烂的光,那光如同一盏永恒的灯照耀着宇宙;让他明白,与太阳描绘的巨大轨道比起来,地球就像一个小点。让他惊奇,与苍穹中星辰的运行轨迹相比,太阳的轨道如一粒微尘。但是,如果我们的目光无法再延伸,就让想象突破限制,我们很快就会耗尽物质自然为我们提供的想象力。整个可见的世界只是自然广阔怀抱中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原子[12]。任何概念都无法描述这种失衡的比例。我们尽可以把概念膨胀到超乎最狂野的想象,但比起事情的真相,我们只不过产生了另一些原子。它是一个无穷大的球体,处处都是球心,找不到球面。[13]总之,我们的想象在空间的无限性面前完全失去了效力,这是上帝的全能力量最明显的标记。

回到人本身,让人对比万物存在去思考自己是什么吧,让他审视迷失在自然的这个偏僻的角落里的自己,让他从他所在的这个小细胞(我说的是宇宙)里,去评估地球、王国、城市和他自己的真正价值吧。在无限之中,人是什么?

而为了向他展示另一件同样惊人的盛况,可以让他仔细观察他所知道的最微小的东西。给他一只小虫子,身体很小,各个部分更小,四肢里有关节,有血管,血管里有血液,血液中有体液[14],体液里有微滴,微滴里有蒸汽。让他穷尽自己创造概念的能力,把最后的气再分解,把他能够想到的最末节的概念放在我们的论述的后面。也许他会想,那就是自然中的基本粒子了吧。但我要让他看到这个最小的粒子还能进一步裂为深渊。我要展示的不是可见的宇宙,而是叫他把自己所能想象到的最广阔的自然整个儿塞进这一个原子里去,让他明白存在无限多的宇宙,每个宇宙里还有另一番天地、另一个浩瀚的宇宙,每个宇宙都有自己的苍穹、自己的行星、自己的地球,其比例的失衡和这个可见的世界雷同。每个地球上都有动物,有最小的虫子,在这个虫子中又有无穷多的宇宙,每个宇宙的虫子中又有无穷多个宇宙……如此,无穷无尽,无休无止。让他对那些宇宙的微小和广漠感到震惊,茫然不知所措。

谁能不惊叹于这个事实:我们的身体刚刚在宇宙中还是渺小不可见的(这个宇宙在宇宙全体的怀抱中也是渺小不可见的),而在无法触摸的虚无面前,突然变成了一个巨人、一个宇宙,甚至一个全体?这样打量着自己,人会恐惧,他看到自己被自然锁在无限和虚无这两个无底深渊之间的一个身体里,会不会对这奇异景象感到战栗?而且我相信,当他的好奇心变成赞叹,他就更会愿意默默地思考,而不是用假说[15]去进行研究。

人在自然面前到底是什么?对无限而言就是虚空,对虚空而言就是全体,他是无限和全体之间的一个中间项。他距离理解这两个极端都无穷远,对他来说,事物的起源和结尾都藏在一个绝对无法看穿的秘密之中,他既看不到他从中而来的那个虚无,也看不到他深陷其中的那个无限。

人处在不明白事物的起始也不明白事物的归宿的永恒绝望之中,唯一可做的只能是研究可见的那部分中间事物。万物生自虚无而趋向无穷,谁能领会这神奇的过程?这些奇迹的创造者会理解这过程,任何他人都无法做到。

还没考虑两端的极限,人们就贸然跑去研究自然了,就好像自己在自然面前有任何分量似的。他们提出的理论像虚无和全体一样,需要无限延展下去。他们希望理解事物的起源,进而认识全体。当然,如果不依靠臆测(或与自然等同的无限能力),他们是无法完成这项计划的。

如果见识广博,我们就能理解,自然把自己与造物主的形象镌刻在一切事物上,万物几乎都带着这种双重无限性。所以我们看到,所有学科在各自的研究领域内都有更进一步的可能,永无止境。比如,谁会怀疑几何学有无穷无尽的问题有待解决?单就其前提假设的繁多和细密而言,每个学科都是没有尽头的,因为很显然,原理本身是不能自证的,还需要以别的原理为基础,而这些原理又需要别的原理来支撑,因此原理根本就不是终极的,所以我们就规定某些命题是原理,不然就无法进行推导了。同理,在物质世界,我们把能感知到的最小粒子作为研究对象,但物质有无限可分的属性。

科学的两端有两个无穷,无穷大比无穷小好理解一些,所以,只有少数人假装无所不知。德谟克利特[16]说:“我要论述一切。”

无穷小比无穷大更难处理。哲学家常自夸抵达了它,结果摔了跟头。这种傲慢产生了很多诸如《万物原理》《哲学原理》[17]之类的作品,真的和那本《论一切可知》[18]一样浮夸和刺眼,虽然乍一看两者不一样。

我们天生相信自己有能力抵达事物的核心,而不是把握其边边角角,但可见世界显然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我们因为比微小事物大,所以相信自己能够把握它们,但理解虚无并不比理解全体需要更少的能力。理解两个无穷,都需要无限的能力,我觉得真的理解了万物的终极原理才能真正懂得两种无穷。这两种无穷,互相依存,互相转化,相隔无限之远又交会为一,可以且只能在上帝那里交会。

所以让我们认识自己的有穷吧,我们是可以用有限数字衡量的,我们不是“全部”。我们的存在属性阻止我们认识我们起初是如何生自虚无的,我们渺小的存在则遮住我们的眼睛,使我们看不见无限。

我们的理性之于思想世界,正如我们的身体之于无限的自然。

我们被锁在两个永远无法触及的极限之间,这一困境使我们在两个方向上都无能为力。感官无法感知极限:声音太大会震聋耳朵,光太亮会闪瞎眼睛,离得太远或太近都看不清,文章太长或太言简意赅都会让人看不懂,太多的真理会让人无所适从(比如我知道,有些人无法理解用负无穷减4结果还是负无穷)。原理太过不言自明,就会令人难以置信。太多快乐会让人疲惫。太多和声会让音乐刺耳。恩情太重会令我们不安,我们希望有能力多报答一些。只要可以偿还,恩情就都令人愉悦;恩情超过可以报答的程度,憎恨会取代感激。[19]我们感觉不到极限的热和极限的冷。[20]任何属性只要过度,就蔑视人,感官无法感知,我们不再是感觉它,而是忍受它。太年轻和太老都有碍心智,懂太多和太少同理。总之,极限事物对于我们来说仿佛根本就不存在,我们也不在它们眼里,它们回避我们,我们也躲开它们。

这便是我们的现实,我们既不能拥有某些知识,也无法绝对无知。我们航行在无垠的区域里,永远在不确定地漂流,被从一头推向另一头。我们想抓住一个点把自己固定下来,它却摇摆着离我们而去。我们追赶,它却拒绝被掌握,滑开、溜走并进入一场永恒的逃遁。没有任何东西为我们停留。我们生来如此,这是最违反我们的意愿的;我们急欲找到一处坚硬稳固的地面、一个可靠且确定的基础,来搭建一座通往无限的高塔。但我们的整个地基破裂了,大地裂为深渊。

所以,就让我们停止寻找定点和永恒吧。影影绰绰的有限总在捉弄我们的理性,两种无限之间根本不存在一个永远不变的有限,因为无限包括有限并脱离有限。

如果深知这一点,我相信人们就不会再躁动了,而是各自在自然所安排的状态中气定神闲。既然我们被命运安排在这个区间,而且永远与两端保持无穷远的距离,那么,多了解一点儿宇宙,对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多了解一点儿,也只能高一点儿,但他一直离两端无穷之远,正如生命的长度之于永恒,再多活十年也一样。

在无限面前,所有的有限都是平等的,我们找不到任何理由去关注这个有限而不是那个有限。单是把自己和有限一比,就让我们很痛苦了。

如果人类主要研究自己,也能看到前进的无力。部分怎么能把握全体呢?而也许他认为自己至少能懂身处其中的那一小部分,但世界的各部分是普遍联系在一起的整体,又两两相连,我相信,如果不了解全体,不了解别的部分,就不可能了解某个部分。

比如,人和他所知道的一切是相连的。他需要空间以容身,需要时间以存续,需要运动以存活,需要构成躯体的元素,需要热量和食物的滋养,还要有空气以呼吸……他看见光,感觉到物体……总之,他与万物相连并依存万物而存在。所以,要弄懂人,就得知道为什么他需要空气,而要认识空气就得知道它和人的生命是什么关系……没有空气就没有火,所以要认识空气,就必须认识火。因此,想要理解一件事物,我们必须了解与之相关的其他事物。

一切事物既是因又是果,既相互依存又独立,既直接又间接,我们都由一条自然而不可思议的锁链紧紧相连,最遥远和最异质的东西都连在一起。所以我认为,不认识全体就无法认识部分,同样,不细致了解各部分,就无法认识全体。

(万物永恒存在——独立存在也好,存在于上帝之中也好——这应该使我们短促的生命感到震惊。大自然的固定而恒定的不变性,与我们身体中持续进行的变化一比,必然同样会使我们震惊。)

我们无力参透万物,终极原因就是一个事实:事物是一维的,而我们有两种相反属性,灵魂和肉身,不属同种。其中,理智部分不可能不是精神的,而如果有人认为我们只是肉体,那我们就绝对无法认识任何事物了,因为物质能够认识物质是根本无法理解的。我们无法想象物质怎么认识自己。

所以,假如我们只是物质,就会一无所知;而如果我们是由精神和物质构成的,就不能充分认识只有一种属性的事物,不管它是精神还是物质。因此,几乎所有的哲学家都混淆了事物的概念,他们用心灵术语讨论物质,又用物质术语讨论精神。他们大谈肉体有堕落倾向,肉体企图以自己为宇宙中心,躲避毁灭,惧怕空虚,肉体有意愿、同情心与反感等,但这些都是精神才有的属性。而在讨论精神时,他们则认为它存在于某个地方,还能从一个地方移到另一个地方,但这是肉体才有的属性。

我们并没有接受概念的纯粹本意,而是用自己的属性为其染色,思考任何一维事物时都打上了我们自身那种双重存在的烙印。

我们以精神加肉体的尺度认识万物,明白这一点,谁会不认为我们一定十分懂得“精神+肉体”的模式呢?但我们恰恰最不理解。对人来说,他自己是自然中最奇异的东西,因为他不知道肉体是什么,更不知道精神是什么,最不知道肉体怎么和精神结合。这是困难的顶峰,但他的存在就是这样的。肉体和精神的结合方式,使人无法理解人,但人就是这样。[21]最后,为了充分证明我们软弱,我会以这两点结束……

73.但这个话题可能超出理性的理解能力了。所以,让我们看看理性本身是怎么解决问题的吧。如果有什么使理性天然地感兴趣并严肃对待,那就是对理智自身的“至善”的探索。所以让我们来看看历史上强大、敏锐的灵魂是怎么说的,并看看他们的观点是否一致吧。

有人说“至善”在于德行,有人说在于愉悦,有人说在于自然知识,有人说在于求真(知道事物起源的人是幸福的)[22],有人认为“至善”是完全无知[23],有人说“至善”在于慵懒,有人说在于忽视表象[24],还有人说在于无忧无虑(能幸福地过好每一天,没有其他东西更值得羡慕)[25],而真正的怀疑主义者则认为“至善”在于他们的不动心、怀疑与永恒的悬搁[26],还有更明智的人找到了更好的定义。这样我们都能找到符合自己想法的观点。

按理说接下来就该讨论下面的主题了。

我们应该看到,如果精致的哲学历经漫长、艰辛的努力,仍未得到任何确定的东西,那么至少灵魂认识了自己。让我们听听世上的权威怎样讨论灵魂这个主题吧。他们认为灵魂的实质是什么呢?(《蒙田随笔》)他们在寻找它时是否更幸运呢?他们找到它的起源、存续和消亡了吗?

他们微薄的智慧之光,真的可以处理灵魂这个高贵的对象?那么就让我们把它降到物质的地位,察看灵魂是否可以理解它赋予生气的肉体是怎么构成的,是否可以理解它可以思考并能随心所欲进行移动的其他东西吧。那些无所不知的大教条主义者了解这种物质吗?有两种观点。[27]

只要理智够理智就行了。如果理智够理智,就能够坦承,自己从未发现任何永远不变的东西;但它在寻找中还没有绝望,它一如既往地热切地寻求,自信内在有获胜所必需的力量。所以我们应观察理性本身和力量,并由此判断理性是否拥有理解和抓住真理的能力和属性。

74[28].要写一封叫《论人类知识与哲学的愚蠢》的信。这封信要放在《论消遣》前面。

幸福就在于你可以……不赞叹任何事情。[29]

还要谈谈蒙田说的280种至善。

75[30].第一部分,1,2,第1章,第4节。[31]

也许得这样写。把身体降格为尸体、物体,就不难辩明对方说的身体的属性的荒谬性了。上来就要直击源头。说身体也会热爱、恐惧和憎恨,有什么比这更可笑呢?说没有感觉、无法呼吸的行尸也懂爱,也懂只有敏感的灵魂才能感受到的情感,甚至说身体所恐惧的就是虚无,虚无能让它怕什么?没有什么比这些说法更浅薄可笑的了。这还不是全部,据说物体有种动能,使其自动避开虚无。它也有胳膊、腿、肌肉和神经吗?

76.我要撰文驳斥研究学问过深的人:笛卡儿。

77.我无法原谅笛卡儿。他的全部哲学都想撇开上帝,但又需要上帝轻轻推一下启动世界的运转。除此之外,他就再也不需要上帝了。[32]

78.笛卡儿无用且游移不定。

79.笛卡儿。我们必须这样概括他的理论:“世界由数字和运动构成。”这是对的。但他详细解释数字和运动究竟是什么,细说机器[33]的运转时,就很荒唐了。这是无用、自相矛盾又让人痛苦的哲学。假如那一套是真的,其他所有哲学都不值得花费哪怕一个小时的力气了。

80.跛脚者不会烦人,但愚蠢的人会,为什么?跛脚者承认我们走得直,但愚蠢的人说我们才是傻子;若非如此,我们就不会发怒而是同情智商低的人了。

爱比克泰德[34]更加有力地发问:“有人胡说我们患头疼不会惹到我们,但诬陷我们选择错误、推导过程不对,我们就会愤怒,这是为什么?”因为我们确定自己头不疼或腿不跛,但我们无法确定自己真选对了。我们只看到一个侧面,所以确信一件事,但当另一个人只看到了反面,我们就会惊讶和怀疑自己,当成千上万的人都讥笑我们的选择时,我们就更怀疑自己了。我们必然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智慧之光胜过他人的,所以认为对方是大胆冒犯,难以接受。而被人说腿瘸就不会有这种对抗。

81.心灵天生热爱信仰,意志也天生就愿意选择热爱;所以,如果缺少真正的对象,心灵和意志就要依附于虚假的对象。

82.想象。[35]它是人身上有欺骗性的一部分,是错误与虚假的情人,而它因为并非总是骗人所以最能骗人。它是衡量真理的永恒规则,也是永远统治伪真理的法则。想象大部分都是虚的,但从不显示自己本质的虚假,所以不管是面对真理还是伪真理,它都给人同样真实的感觉。

我不说愚者,我只说最有智慧的人。正是对他们来说,想象才最能打动他们。理性即使反对,也是徒劳,因为理性没有能力估算事物的真正价值。

想象这种高傲的力量是理性的敌人,喜欢驾驭和操纵,在人性中植入第二天性,宣示自己才是无所不能的。它使人幸福和悲伤,使人健康和生病,使人富有和贫穷;它敦促人进行逻辑思考去信仰、怀疑或否认;它模糊或磨砺感官;它创造愚人和智者。

它让自己的信徒充盈着完满的满足感,理性则远远做不到,看到这一点最让人烦恼。想象活跃的人,比智者通过理性可以获得的幸福要多得多。他们睥睨世人,大胆自信地进行辩论,而别人却畏缩犹疑。而这种高涨的神情常更能攫住听众的思想,在最公正的法官面前也有同样的优势。想象不能赐予愚者智慧,却能给予他们幸福,这是理性所羡慕的,因为理性只能给自己的朋友带来悲伤;想象使人身披荣耀,理智则使人充满羞愧。

除了想象力,谁还能分配名誉,赋予某个人、某部著作、某部法律或某个伟大事物尊重和崇敬?没有它的认可,世上全部的财富都毫无价值!

难道你不相信,一个赢得全民尊敬的高龄大法官,被纯洁而崇高的理性所支配,根据事物的本性断案,而不考虑只能影响弱者心性的小事吗?但是,你看他走进教堂去听道,满怀虔敬的热忱,以热烈的爱加强他的理性。他准备好了聆听,做一个恭敬的典范。牧师出现了,设想自然给了他一副破喉咙或一张搞笑的脸,他的理发师没帮他刮干净胡子,他不小心把衣服搞得特别脏……但他讲的真理是多么伟大,我敢打赌我们的大法官会放下自己的严肃。

站在一条不算太窄的木板上,下面就是悬崖,即使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哲学家,其想象也会压倒理性,不管理性如何使他相信自己是安全的。想象一下这个情景,普通人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我就不必赘述其他结果了。

人们都知道,看到猫、老鼠或听到煤块的碎裂声等,也可能会扰乱理智。语气语调会影响最明智的人,从而改变论文或诗歌的力量。

爱或恨可以改变正义的面貌。一个得到优厚酬劳的律师,在所辩护的案件中会多么慷慨陈词啊!他那张扬的姿态在法官面前会显得多么有说服力,虽然法官是被表象所欺骗了!理性是多么可笑啊,会被呼吸吹向任何方向。

没有想象的侵扰,人们几乎不会动摇,而我可以历数人们在想象作用下的一系列变化。人类的想象随处迅速产生很多东西,理智被迫让步,最理智的人也会将这些东西作为自己的原则。大多数人都认为,只遵循理性的人是愚蠢的,而此事必须遵循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进行判断。因为自认为有理性会使人愉悦,所以人们必须整日劳作以得到这种雾里看花式的愉悦。当睡眠使理智从疲劳中恢复,我们又马上爬起来去追求幻象,并承受世界的这另一位情人的攻击。所以我们犯错,虽然它不是错误的唯一来源。

我们的法官很了解这个秘密。他们的红袍、他们用来把自己裹得像只毛茸茸的猫一样的假发、他们执行正义的法庭,还有百合花的旗子,这一切堂皇的行头都是必要的。如果医生没有白大褂、没骑他们的骡子[36],如果博士没戴方帽、没穿比身体宽松四倍的长袍[37],他们就无法欺骗世界了,世人是无法抵抗这种独特的外表的。如果法官有真正义,医生有真本领,戴方帽干吗?这些领域本身就足够让人肃然起敬。但假如他们并无真才实学,就只能用这些愚蠢的行头在别人的想象力上打主意了。实际上是这些行头赢得了尊敬。只有士兵不这样伪装,因为盔甲实际上是最有用的,盔甲是硬性需要,别的则只是装模作样。

所以我们的国王无须这样伪装,他们不需要用华服掩盖自己,因为他们已经有执戟卫队前呼后拥了。那些只为他们武装和服务的红脸木偶、走在前面开道的喇叭和鼓,以及簇拥着的近卫军,都使最刚强的人敬畏。他们不只有服饰,还有武力。

要把住在华丽的宫殿、有四万禁卫军的大王看作凡人,需要非常高的理智。

看到穿袍戴帽的律师,我们很难不对他的才干有些好感。想象会处理一切,它造就美、正义和幸福,以及世上的一切。我特别想读一本意大利著作,我只知道书名是《论评论——这世界的女王》[38],我认为它抵得过十本书。我没读过,却在不了解它的前提下赞赏它,除了它的缺点,如果真有的话。这就是想象的结果。上苍将想象力赐予我们,仿佛就是为了将我们引向必然的错误[39],虽然错误的来源不止这一个。

不仅旧想法会误导我们,新事物也有这种能力,所以人们纷争四起,互相嘲笑对方因循守旧,或盲目求新。谁把握好度了呢?让他站出来证明。没有任何信念不能被判断为臆想,要么是教育灌输的,要么是理性推导而来的,即使它从我们降生起就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有人说:“因为你从小就相信,只要看到箱子是空的,那么它就是空的,所以你相信真空可以存在。这是感官的错觉,传统做了帮凶,必将被科学纠正。”[40]而另一些人则说:“因为学校里说没有真空,所以你掰弯了自己的常识去迎合(你本来知道真空是存在的),所以回旧本性才是正途。”到底是谁在骗你,是感官还是学校?

疾病也会带来错误。它们毁坏理性和感性。如果大病会带来大变化,我就不会怀疑,小病也会按病情轻重产生相应的影响。

自身的利益也是种神奇的工具,巧妙地使我们失明。世上最公正的法官也不被允许去审判与自己有利益瓜葛的案子。我知道有人为了不陷入自恋,会反其道而行,变成另一种绝对的不公正,专门判决占理的近亲败诉。对这种官司,找这样的法官一定能赢。

公正和真理这两个主题太微妙了,而我们的工具太粗笨,无法精确触摸。如果我们的工具碰到了它们,就毁坏了它们,或者一打滑,揪住的反而多是谬误,很少是真理。

人被塑造成……根本无法发现真理而只能犯错,是如此幸福。现在让我们来看看程度如何……而错误最大的来源,就是感觉和理智之间永远存续的战争。

83.我们必须在这一章开篇就讨论欺骗的力量。人天然充满了谬误,无法消除,不蒙恩。没有任何东西告诉他什么是真理,一切都在欺骗他。可以使用理性和感官认识真理,但两者都缺乏真诚,而且互相欺骗。感官用虚假的表象误导理性,而理性也反过来用同样的招数误导感性感官。理智会复仇。灵魂的**会使感官迷乱,让五官产生错觉。理智和感官争着说谎,欺骗对方。

有些错误是偶然发生的,因为缺乏智慧,再加上理智和感觉的分工不同,另外……

84.想象是奇幻的,会高估很小的东西,使其充满我们的灵魂;它又冒失、傲慢,把伟大的事物缩小到符合自己的尺寸,比如在谈论上帝时。

85.最能牵绊住我们的,常是小东西,比如我们不愿示人的几件心事。我们的想象把小东西放大成了高山。而想象也可以让我们领会这个事实。

86.我的想象让我讨厌吃饭时大声喘气的人和聒噪的人。想象有很大的力量。我们能得到好处吗?我们是否应当顺服于这种力量,因为它是自然所赐?不,但是如果抗拒它……

87.他说越努力就越徒劳。

好像还有比被想象束缚住的人更不幸的人。(普林尼)

88.涂黑一张脸反被自己吓哭的,只有孩子。但这样软弱的儿童长大后,真的会变得刚强吗?我们只是那样想象而已。所有进步至完美的事物也在前进中消亡。曾经软弱的,永远不会变得绝对刚强。“他已经长大了,他已经变了。”说这话是徒劳的,他还是那个人。

89.习惯造就天性。习惯了某种信仰的人自然就会相信它,不再恐惧地狱,不信其他。还有人惯于相信凡是国王必为昏君……那么,谁能怀疑,习惯了看数字、空间、运动的灵魂,只能相信这些?

90.对平常所见之事,即使解释不清,也不会大惊小怪;而发现从未见过的真理时,人会觉得它荒唐。(西塞罗)

91.太阳黑子。看到一种现象反复出现,我们就会得出结论,这是自然的必然,比如总会有明天。但自然经常欺骗我们,并不严格遵循自己给自己定下的法则。

92.我们所谓的天理就是惯例,不是吗?对儿童来说,他们的天理领受自父辈的惯例,就像动物学会捕猎一样。习俗不同,天理就不同。经验告诉我们,存在为习俗所不容但习俗无法根除的天理,所以存在违反天理、无法被天理消除的惯例,甚至无法撼动。不过也得看民族性格。

93.父母怕孩子会失去天性中的爱。但会慢慢消失的东西算天性吗?习俗摧毁了天性,取代了天性。但天性是什么?习俗不符合天性吗?我倒很担心,也许天性本身只是第一习惯,正如习俗就是后续的天性。

94.人性本自然,一切动物,各从其类。

人可以把任何东西变成天性,也没有任何天性不会丢失。

95.记忆、快乐都是直觉,甚至数学定理也可以变成直觉,因为教育可以使其成为自然的直觉,自然的直觉也可以被教育清除。

96.当我们习惯了用坏的[41]原因解释自然现象,即使发现了好的原因,也不再愿意用好的原因来理解了。举个例子,血管结扎后为何会发胀?因为血液循环。

97.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是选择从事的行业,但实际上这全凭运气。

风气把人变成泥瓦匠、士兵、石匠。有人说“石匠不错”而说“当兵的都是大傻子”,而另一些人则可能会断言:“只有战争是伟大的,不打仗的人都一无是处。”我们根据儿时听到的对不同职业的称赞和蔑视来选择职业,因为我们天生热爱真理而讨厌愚蠢。那些话打动了我们,而我们错在真的实践了那些话。风气的力量很大,所以,被天性安排好职业的那些人,就决定了其他人各从其类。有些地区都是泥瓦匠,另一个地方则是士兵群居,等等。天性当然不是这样整齐划一的,造成这种情况的是风气,因为风气约束天性。但天性偶尔也会占上风,人的直觉得以保留,冲破风气,而结果则有好有坏。

98.错误的习俗导致错误。看到所有人都只考虑过程而不考虑结果,是件悲伤的事。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特殊情况是可以免罪的,因为我们无法选择自己所处的环境(或国家)。

那么多土耳其人、异端和异教徒都步其祖先的后尘,只是因为他们从小就被灌输并错误地认为那样是最好的,看到这些,让人心生同情。[42]

而正是传统习俗确定了每个人的生活方式,就像锁匠、士兵……

故此,蛮族不要上帝。[43]

99.意志行为和其他所有行为之间,有一种普遍的本质区别。

自由意志是信仰的主要因素之一,并不是因为它可以创造信仰,而是因为事物的真假要由我们的观察视角而定。自由意志会偏爱某个侧面,心里不考虑那些它不想看见的属性;这样,心灵跟着自由意志,停下来去思考它喜欢的那个侧面,并根据所见进行判断。

100.自恋[44]。人类自我的本质就是自恋,他只能爱自己,只关注自己。但人会做什么呢?他无法阻止所爱的对象充满错误和匮乏。他想变得伟大,却只看到自己的渺小;他想得到幸福,却只看到自己的可悲;他想变得完美,满眼都是缺陷;他渴望成为人群中被爱慕和尊敬的对象,却只看到自己的缺点,只配得到憎恨和厌恶。他发现自己身处尴尬之中,于是心里产生了世上最不义的犯罪冲动,对谴责他、让他确认自己的缺点的真相怀着刻骨的仇恨。他渴望能消灭真相,但他摧毁不了真相本身,就尽量消灭自己意识中和他人意识中的真相。也就是说,他倾心遮盖自己的瑕疵,让别人看不到,让自己看不到,他不忍自己去看,也无法忍受别人向他指出来。

满身瑕疵无疑是件坏事,而满身缺点又拒绝正视则更坏,因为它多了一项自欺的错误。我们不愿被人欺骗,骗取我们的尊重高于他们应得的那份;而我们骗取他人的尊重高于我们应得的那份,这就不公平了。

所以,很显然,他们只发现我们的缺陷与恶习时,并没有损害我们,因为我们真的如此,也不是他们造成的;其实他们对我们有益,帮我们去除一项恶,即对这些缺陷的无知。他们了解我们的过错并轻视我们,我们不应该动怒,因为如果我们的确是该厌恶的,那么他们认识我们的真实面目并鄙视我们就是合理的。

这是充满公平、正义的心灵应有的觉悟,但我们明白自己心里完全不是这种感觉,那么我们该说什么呢?难道我们不是憎恨真理并憎恨向我们道出真理的人吗?难道我们不是想让人们误以为我们很好,希望人们尊重那个和现实不相符的我们吗?有个例证使我战栗。天主教没有规定我们必须向所有人坦白自己的罪过,不管是谁;它允许我们向所有人隐藏,除了一个人。教义规定我们要向他敞开自己内心的最深处,完全展示真实的自己。它只命令我们不能欺骗这个人,并规定他不得泄露秘密。结果,神父知道这个秘密也像不知道一样。[45]我们还能想象出更令人愉悦的慈悲吗?但人堕落得太深,竟然觉得这条律法也太严厉,这是欧洲大部分地区反叛教廷的一大原因。[46]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本来应该对所有人都做的事,必须对一个人做,我们还是感觉不痛快,人类的心是多么不公正和不讲理啊!难道欺骗才是正途?

对真理的厌恶分很多个层级,但可以说,人们在某种程度上都有,因为它和“爱自己”是不可分的。正是因为这种矫情,人们在责备他人时才采用很多委婉的方式,以免冒犯。他们必须缩小我们的缺点,假装原谅它们,给予一些称赞以及爱和尊重的假象。但这一切都无法使自恋觉得解药不是苦的。它会尽量少服药,总是带着厌恶,一般都暗自痛恨开药的人。

所以,如果有人想让我们喜欢他们,就不会愿意提供他们知道会令我们不悦的帮助。他们会像我们希望被对待的那样对待我们。我们憎恨真理,他们就向我们隐瞒;我们想要赞美,他们就奉承我们;我们喜欢被骗,他们就欺骗我们。

所以,每种使我们在世间提升的好运都使我们远离真理,因为我们在尽量避免伤害某些人的感情,这些人的好感是非常有用的,他们的反感是极其危险的。一个国王可以成为全欧洲的笑料,但他本人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我毫不吃惊。说出真相有利于听众,但不利于说话者,前者会讨厌后者。伴君者更爱自己的利益,比爱国王更多,所以尽量避免损己利人。

无疑,这种恶在上层阶级中更加普遍、更加严重,但下层阶级也不能幸免,因为讨人喜欢总有好处。所以人生不过是一场未落幕的幻觉,人们互相奉承和欺骗。没有人会人前人后一致地评价我们。人类社会建立在互相欺骗的基础之上,假如双方都知道自己缺席时朋友对自己的评价,那就没什么友谊地久天长了,即使对方说话时很诚恳且不带个人情绪。

所以,人只是伪装、虚假、虚伪,针对别人和自己。他不希望别人告诉他真理,他也尽量不告诉别人,所有这些品性天生根植于人心之中,人心既不公正也不理性。

101.我敢说,如果所有人都知道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世界上就不会存在超过四对朋友了。不时出现的无端传闻引起的争吵,就显然证明事实的确如此。(我还可以说,所有人都会这样……)

102.有些种类的恶通过其他的恶起作用,牵绊我们,就像树枝一样。只要砍掉树干,它就不挡路了。

103.亚历山大是贞德的典范[47],他显示的自我克制,远少于他酗酒所显示的放纵。不如他高尚并不可耻,不比他放纵也可以理解。当我们看到自己和伟大人物具备同一种罪过时,我们相信自己并非与粗人为伍。我们和他们的交集,是他们和群氓的交集,因为无论他们多么崇高,总还要有某些地方和最底层的人连在一起。他们并非悬于半空,完全脱离人群。不,不。如果说他们比我们伟大,只是他们的头更高,而他们的脚和我们踩得一样低。

我们的脚处于同一水平面,站在同样的地面上。在这一端,他们和我们一样低,和底层人群、婴儿、兽类一样。

104.当**引导我们去行动时,我们就会忘记自己该做什么,比如我们喜欢一本书,读起来就忘了正事。所以,为了提醒自己还有责任,就得给自己设定个不喜欢的任务,这样我们就能推脱说还有正经事要做,记住了自己的责任。

105.让另一个人去判断一件事,而不让我们的委托形式干扰他的判断,是多么困难啊!如果我们说“我觉得它很美”“我认为它很含糊”之类的,我们就把对方的想象引向了该观点或刺激它走向反面。不置一词更好些,对方就可以按照它本来的样子去进行判断了,根据它所在的客观环境,而非根据我们制造的环境。至少可以不增加观点,以防沉默也产生某种影响。沉默也会被对方理解为某种意思,从动作、表情声调中猜测——如果他是个相面高手的话。要保持判断的自然立场太难了,或者不如说,要做稳定可靠的判断太困难了!

106.了解一个人的主要**,就一定能讨他喜欢;但人的喜好不同,会认为自己有某种优点,但那并不是他们真正的优点。这个怪异的事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107.用火把照亮大地。[48]我的心境与天气无干,我心里有自己的雾天和晴朗,幸与不幸不会影响这里的天气。有时我反抗幸运,驾驭它是有荣光的,我愉悦地掌控着它;而有时,我又沉溺于好运之中。

108.说话者可能和所说的事没有利益瓜葛,但我们不能据此断定说话者没有说谎,因为有些人会仅仅为了说谎而说谎。

109.健康时,我们会担心生病了怎么办,而生病时我们却可以安心地服药,疾病说服我们这样做。我们[49]不再拥有娱乐和漫游的**,健康时我们有这些愿望,而疾病和这些是不相容的。自然赋予我们与当下状态相符的**和愿望。一切烦恼皆生自恐惧,这种**是我们加给自己的,而非自然所赐。恐惧并非生自我们现在所处的环境,而是来自我们未处其中的环境。

我们在任何自然状态中都不高兴,所以欲望为我们勾勒出了一个幸福状态,它不是现状中的愉悦,而是我们没有身处的那种状态中的愉悦。而当我们得到那种愉悦后,我们也不会就此变得幸福,因为在这种新状态下自然会产生新的欲望。

我们必须将这一普遍命题具体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