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秦孝公的病色,商鞅有种不祥的预感,而秦孝公在临死前的一个举动,让商鞅的死成为必然。
秦孝公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已经到了有上气没下气的地步,于是他把商鞅喊了过来。望着眼前的老部下、老战友,秦孝公说了一句让商鞅想上吊的话。
秦孝公勉强支撑起自己,说道:“你是一个旷世奇才,大良造的职位对于你的职位来说,太屈才了。我想把国君之位禅让给你!”
商鞅听完后,吓得魂飞魄散,差点瘫倒在地上。
千万别以为这是天上掉馅饼砸到商鞅,要知道秦国建国好几百年,宗室子孙成千上万,怎么可能轮到商鞅来做呢?虽然商鞅的爵位是大良造,但是说穿了,他只是一个打工仔,比春秋时有封地、有私卒的大夫们差远了。
本来商鞅就遭秦国宗室们的憎恨了,要是让他们听到国君要禅让给商鞅,还不得把商鞅的皮给扒了。
面对秦孝公抛出来的重型炸弹,商鞅又是磕头又是哭。
“国君你不会有事的,千万别提什么禅让的事,我永远都是您的臣子。”
秦孝公听完后,一声不吭地躺了下去,默默地看着商鞅。
空气似乎凝固了,君臣对视了很久,秦孝公把头转了过去,商鞅也难过地走了。
一路上,商鞅一直在想国君为什么要说把国君之位禅让给他的话,是试探?是挖坑?反正不是出自真心的。国君想把位子禅让给大臣,只不过是嘴上说说,以表明自己礼贤下士,始终没有忘了老部下。
秦孝公充满了柔性的政治智慧。秦孝公属柔,商鞅属刚,他俩刚柔相济,搭配得非常好。
想当年,为了检验名不见经传的商鞅的才学,他愿意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连续三次面试商鞅,前两次自己还被讲睡了。换作一般老板,早就让商鞅滚蛋了。可他耐住了性子,当认真听到第三次时,就意识到了商鞅就是他要找的人,立马委以重任。
商鞅是一个逻辑性很强的人,他会按照自己的思路,一步一步完成变法的宏伟蓝图,阻碍他的人要么死要么残。当变法者面对一个封闭顽固的社会时,他必须化身成霹雳神剑,以雷霆之势去砸碎旧制度的枷锁,闯出一条通往新时代的康庄大道。
但霹雳神剑是把双刃剑,在它扫**寰宇之时,又有可能伤到舞剑的人。我们看中国历史上,有的变法非常激进,最后彻底失控,导致国家灭亡。而商鞅主持的变法,是整个战国时期最全面、最彻底、最激进的变法,尽管如此,国内却没有出现大的动**,这和舞剑人秦孝公是分不开的。
秦国就像一个家庭,秦孝公与商鞅就像一对夫妻,秦国百姓就像孩子,变法中秦孝公唱红脸,商鞅唱白脸,不管红脸白脸,本质都想让孩子好。可孩子不懂,他只知道唱白脸的又凶又坏,唱红脸的温柔体贴,因此商鞅替秦孝公背了无数仇恨。
没几天,秦孝公去世了。
葬礼上,商鞅一直在回想,最后一次见面时孝公看自己的表情。
葬礼结束后散场时,商鞅感觉后背有无数的尖刺在扎自己,他回头一看,一群宗室贵族在恶狠狠地看着他。
新继位的国君是位十九岁的青年,他叫嬴驷,史称秦惠文王。
秦惠文王对商鞅很打怵,因为商鞅,他差点儿就当不了太子,继承不了国君之位。
嬴驷曾经当太子的时候有两个老师,一位是公子虔,另一位是公孙贾。由于老爹秦孝公天天忙着和商鞅搞变法,教育太子的事就交给了这两位老师。也许是这两位老师的德育工作没有做好,年少的嬴驷犯事了。
年少的嬴驷自以为是太子、未来的国君,从来不知道低调二字怎么写。太子在过去犯事,也许就不了了之了,然而现在商鞅来了,他刚颁布《秦律》!
商鞅颁布时,对秦国上下反复强调:
“刑无等级,自卿相将军以至大夫庶人,有不从王令、犯国禁、乱上制者,罪死不赦。”
结果,年少无知的嬴驷撞枪口上了。由于他岁数小,又是未来的国君,不能受刑。
商鞅心想:“熊孩子绝对不能惯着,秦国可没有《少年儿童保护法》。一个熊孩子背后一定有熊家长,可是熊家长就是秦孝公,哪能对老板动刑。那就对老师动刑,一个熊学生背后一定有熊老师。”
按照这个逻辑推论,太子嬴驷的两位老师被抓走了。当这两位重新回到太子嬴驷身边教书时,公子虔的鼻子没了,公孙贾的脸上被刺字了。这两位老师以残缺的身体站在嬴驷面前讲课时,嬴驷内心受到巨大的震慑,这相当于每天对他进行普法教育。此时的嬴驷明白,秦国有一个比他老爹还要狠的人,那人叫商鞅。
后来身心受伤的公子虔干脆不教书了,躲在家里八年都没有出过门。
突然有一天,公子虔收到秦孝公去世的消息,他打开了大门,向外迈出了复仇的第一步。
“八年啦!我的学生当国君了!”
公子虔带着同样身心受伤的贵族找到了刚继位的秦惠文王。
公子虔:“大臣权势过重国家就会岌岌可危,国君过于宠幸左右近臣就会危及自己。现在秦国的妇孺都说商鞅的新法,没人提及国君。这样一来,君臣位置颠倒,况且商鞅还是我们的仇人,请国君赶紧除掉他吧!”
年轻的秦惠文王并不傻,他知道贵族憎恨商鞅,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可作为一国之君来说,国外的敌人是诸侯,国内的敌人则是贵族。秦国四代乱政的教训还摆在嬴驷面前,商鞅用变法的手段为国君扫除了贵族的威胁,变法后国君只要动一动手指,秦国国内任何一个人的脑袋就会立马搬家。
“无限的权力掌握在国君的手里,没有任何人敢掣肘,多爽啊!”
秦惠文王享受商鞅变法带来的快感,可是他必须得杀了商鞅,因为商鞅触动了自己的逆鳞。嬴驷认为自己是条至高无上的龙,自己的逆鳞是别人绝对不能触碰的。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威严、权力就是龙的逆鳞。
“商鞅对我的两个老师行刑,让我颜面尽失,我必要讨回来!你身为大良造,大权独揽,权倾朝野,老百姓都惧怕你的刑罚。商鞅,你手中的大权是我父亲授予的,现在我要收回来,国君的权力决不能与人分享。
“无论如何,商鞅你都要死,只有你死了,我才能一言九鼎,统治秦国。”
秦惠文王下令抓捕商鞅。
商鞅毕竟在秦国混了那么多年,朝廷内还是有自己眼线的,他闻风逃亡了。
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商鞅,出门都要无数人护卫的他,在逃亡的路上如同一条丧家犬,独自一个人向着东方狂奔。
到了晚上,他找到了一家旅馆投宿。旅馆老板看着商鞅,问了一句话:
“住店要带证件。商鞅说了,如果给没有证件的人住店,店家是要连坐的!”
商鞅愣住了,他冷笑了,这不就是自己实施的法规吗?没成想到头来这条刑罚竟用在了自己身上。
商鞅被当作无证人员,无奈地离开了旅馆,只能夜宿野外,看着满天的繁星,他想到了远方的故乡。如果当初他在卫国,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人,也许就不会有现在的下场了。
回不去的是家乡,得不到的是安宁。
商鞅昼伏夜出,偷渡到了魏国。魏国人无比地憎恨商鞅,是他用卑劣的手段,骗了公子卬,打败了魏军。魏国把商鞅遣送出境,无处可去的商鞅只得潜逃回了自己的封邑。
商鞅还是留了一手的,他在执行变法的过程中,对于秦国的封君制度并没有做修改。
之前我们在讲吴起的故事时,楚国的封君虽然可以在自己的封地上肆意妄为,但是没有兵权。哪怕是势力熏天的阳城君面对楚王的迫害,也只能亡命天涯,把自己的封地交给墨家弟子帮忙看管。
秦国却很有意思,封君相当于国君委任的地方长官,必须服从国家的管理,他们既管兵又管民。虽然这块封地产权不是自己的,但是可以享尽使用权。当地的兵权归自己掌握,这让封君挺直了腰杆子。
回到自己地盘的商鞅,召集了自己的死党,发动当地军队造反,结果被秦国大军击溃,商鞅在乱军之中被杀死。
秦军把商鞅的尸体带回了咸阳,秦惠文王万万没想到商鞅狗急跳墙,竟然起兵造反,于是命人以谋逆的罪名将商鞅五马分尸,诛灭商鞅全家。
有一件事让商鞅死不瞑目,那就是秦人听到他的死讯,竟没有一个人同情他。
商鞅死后,秦惠文王做了两大重要的决定。
第一件事,收回封君手里的兵权。
此后秦国对调动兵马管理得极其严格,秦国内能调动兵马的人只有国君。
一个将领想调动五十人以上的部队,必须经过国君批准。为了避免有人假传圣旨,发动叛乱,调动军队时必须要有国君的虎符。如果想调动军队,经国君同意后,会给这位将领右半个虎符,拿着虎符到当地驻军那儿,与驻军将领手里左半个虎符能严丝合缝地对上,军队就会听指挥。虎符就是密码学的老祖宗。
一百年后,秦王嬴政的母亲赵姬有一个男朋友,叫嫪毐(lào ǎi)。嫪毐是河西与太原两郡的封君,他发动了叛乱,但无兵可调,最后只能办假证,私刻了国君与太后的公章,勉强凑了一些人马,可最后还是被秦王嬴政打败了。
第二件事,继续推行商鞅的新法。
在秦惠文王眼里,父亲秦孝公想要将秦国打造成一架庞大的国家机器,而商鞅就是国君手里的工具。作为工具的商鞅,功能十分强大,在秦孝公的正确使用下,秦国被打造成能自我运行且不断扩张的国家机器。由于工艺水平天下一流,它击败了同行业的其他竞争对手。
操纵机器的父亲也已经去世了,新任的操纵者就是嬴驷,用商鞅不顺手,所以他要找到适合自己的工具。
商鞅在国君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工具人而已。
商鞅为后世开创了一个专制的集权社会,《秦律》虽然体现着公平正义,却把一个人排除在外,那就是国君。国君就是秦国的天,没有人可以制衡他,任何才华盖世的名臣在他手里都只是一个工具人。
工具用得不顺手,可以扔;工具人用得不顺手,可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