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复二年(902)六月初十,双方在虢县(今陕西省宝鸡市陈仓区)以北交战,李茂贞的军队伤亡高达一万,随后退守凤翔城。此时,朱温又开始了自己的表演:“岐王啊,我只想迎陛下回宫,不想和你较量。”朱温一边装着无辜,一边修建了五座营寨,打算将李茂贞困死在凤翔城。客观地说,李克用无法支援李茂贞,而王建猥琐地蚕食着李茂贞的地盘,李茂贞已经陷入绝境。

那么问题来了,李茂贞坐拥十五州的土地,为何会不堪一击?

从地缘优势来看,李茂贞位于长安和蜀中的中间地带,天生就是挨打的角色。他其实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臭不要脸,直接开进长安,挟天子以令诸侯,风险就是被天下诸侯群起而攻之。第二个选择就是不趟朝廷这摊浑水,先和西川的王建开战,如果拿下王建,李茂贞就可以毫无顾虑地逐鹿中原。

事实上,朱温的地缘优势也很差,可他提前消灭了河北、淮南的军阀,收编了长江流域的势力。此次来关中,朱温没有后方威胁,这是他最大的优势。再看看李茂贞,虽然军力雄厚,可是要对付王建和朱温两个枭雄,难度可想而知。

天复二年(902)六月二十二日,李茂贞将大军拉到城外,准备和朱温一战定乾坤。据史料记载,此次交锋,双方从清晨一直打到傍晚,朱温没占到任何便宜,反倒是李茂贞越战越勇。然而,夜幕开始降临,李茂贞担心自己的空城被偷袭,再加上兵力耗损严重,最终鸣金收兵,再次退入凤翔城。

这是关中军阀、河南军阀之间高质量的一战,朱温也是元气大伤。不过,此战证明了一个道理:单论军人的战斗力,朱温不比李茂贞强多少。这应该是朱温收获的一个新认知。正值夏天来临,天气炎热,阴雨绵绵,许多将士们都身染疾病,无法作战,朱温于是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将领们集体反对:“绝对不行,李茂贞也是伤亡惨重,如今坐守空城,眼看就要陷入绝境,咱们怎么能够放弃得来不易的机会呢?”

朱温:“你们想怎么办?”

将领:“兵不厌诈,诱李茂贞主动出城。”

随后,朱温派遣间谍入城散布消息,说朱温的军队伤亡惨重,主力准备撤到河中,其余的部队也将逐渐班师。为了配合谣言,朱温下令全军偃旗息鼓,不许埋锅造饭,并将部分军队调离战场,最终骗过了内心焦急的李茂贞。

剧本已经写好:李茂贞主动出击,误入埋伏圈,惨败而归。

考虑到李晔还在城中,朱温没有强行攻城。

接下来的几个月,凤翔城的粮食迅速耗尽,将士们只能饿着肚子,就连李晔也只能自己用石磨磨豆麦喝粥。至于老百姓,只能以人肉为食,以至于街上的人肉卖到一斤一百钱。更有甚者,大家开始拿刀剔人肉,尤其是奄奄一息的百姓,竟然被活活剔死。这样的人间炼狱,令人毛骨悚然。

在李茂贞的眼里,百姓的性命如同草芥,自己的前途才是王道。然而,在灾难面前,不论身份,不论地位,大家都有是非的判断。百姓开始逃离凤翔,军队开始背叛。天复二年(902)十二月,凤翔成为一座空城,而李茂贞也终于举起了白旗。

投降之前,李茂贞宣布自己在山南的州县归属王建,关中的州县归属朱温。最主要的是,李晔出逃长安是宦官集团的手笔,而李茂贞将皇帝迎来凤翔,是担心其他节度使心怀叵测。投降之后,李茂贞愿意配合朱温,将李晔送回长安,继续做个朝廷的乖宝宝。

朱温:“我只想迎接陛下,能够和你重修旧好,也是我的心愿。”

说白了,李茂贞在测试朱温的诚意,而朱温在虚伪地回应。

天复二年(902)十二月二十五日,李晔召集李茂贞、韩全诲、苏检、李继诲、李彦弼、李继岌、李继远、李继忠等人吃饭,商议与朱温和解一事。

李晔痛心疾首地说道:“你们还在等什么?赶紧和解吧。亲王以下,每天饿死冻死的有多少?朕的嫔妃、子女每天只能喝粥,你们还要怎么办?”

李茂贞低头不语,暗笑浅浅。

这时,十多个凤翔将士冲了进来,指着韩全诲等人骂道:“咱们被逼到此,死伤无数,都是因为韩全诲这几个宦官。”

将士们的指责让宦官集团差点尿了裤子。

李茂贞假惺惺地安慰道:“不要着急,这些将士都知道个啥。”

李茂贞说得对,将士们确实不知道他在一步步地挖坑埋宦官。

天复三年(903)正月初六,李茂贞偷偷摸摸地找到李晔。

李茂贞:“陛下,只要您答应杀了韩全诲、张彦弘、袁易简、周敬容等人,臣立即和朱温和好,护送您回长安。”

李晔急忙说道:“好,朕答应你,就由你亲自处理吧。”

就在当天,李茂贞处死了韩全诲、张彦弘、袁易简、周敬容、李继筠、李继诲、李彦弼等数十名宦官。说白了,李茂贞没兴趣消灭宦官集团,只想砍一批人头,堵住朱温的嘴。这帮人被杀后,御食使第五可范、宣徽南院使仇承坦晋升为神策左军中尉和神策右军中尉,王知古、杨虔朗则晋升为枢密使。

即便如此,李茂贞还是不敢开门。为了让自己万无一失,他厚着脸皮提了一个条件:为自己的儿子李侃求亲,对象则是何皇后的女儿平原公主。

李晔感觉身体被掏空,无奈地同意了李茂贞的请求。

天复三年(903)正月十二日,凤翔城门缓缓打开。

十天之后,李晔视察朱温的军营,朱温身穿素衣,匍匐在地,磕头认罪。李晔安抚道:“大唐的江山社稷因为你才平定,你居功至伟,何罪之有?”

在晚唐,一直存在四股政治势力,帝王、宦官、军阀、文臣。

宦官有军权,可他们拥有天然的缺陷,只能依附皇帝而存在,宦官最鼎盛的时期,无非是带着皇帝到处溜达,有点话语权而已。

至于文臣,大家要么明哲保身,要么退隐,要么依附宦官,是最没有气节的一群人,他们的使命是自保,而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至于帝王,确实出现了李晔这样出类拔萃的皇帝,可时势造英雄,时代毁皇帝,在各路牛鬼蛇神的镇压下,李晔只能认命。

数来数去,只有军阀能成大事。然而,军阀里面也是鱼龙混杂。有韩建这种有野心、没胆量,只能跟在大人物后面喝汤的角色;有李克用这种有实力、没野心,抓不住机遇,只能目送他人逐鹿中原、问鼎乾坤的角色。而有胆量、有实力的朱温则成了晚唐军阀混战的最后赢家,食物链最高层的存在。

既然是食物链的高级猎手,自然有本事决定其他人的命运。

天复三年(903)十二月,朱温上了一道奏折:罢免宫中宦官的所有职权,归还给朝中的省台,宫中内务以宫女充任,召回天下各道的宦官监军。就在当天,朱温带兵入宫,将大明宫仅剩的数百名宦官集中到内侍省,随后秘密处决。同时,朱温给地方节度使去函,责令他们处死所有的监军宦官。

李唐皇室、文官集团和宦官集团斗智斗勇这么多年,而朱温只靠一场屠杀就解开了百余年的恩怨,这就是杀伐果断。那么问题来了,宦官虽然死光光,可大唐还是亡国了,这又是什么历史逻辑呢?说白了,这是历史对宦官的偏见。

我们夸大了唐朝宦官对皇权的破坏力,忽略了军阀蚕食皇权的能力。如果用一句话总结,那就是军阀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却将锅甩给了宦官集团,这就是“历史由胜利者书写”这条铁律最好的注脚。

宦官被杀后,神策禁卫军的权力便落到了首席宰相崔胤的手里。

在政治丛林里,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如果崔胤有能力将盟友踢出去,自己独享利益的时候,他会如何选择?当然,崔胤有这个想法,却没这个实力。至少在目前,崔胤只能依附朱温,帮他铲除政敌。

在新的政权里,朱温是幕后的总指挥,崔胤是利益代言人,而李晔继续做大唐王朝的皇帝。不过,李晔生活的舒适度,完全取决于朱温的心情。

就拿人事任命来说。李晔瞧不起崔胤的人品,于是想提拔诗人韩偓,而韩偓推荐了御史大夫赵崇、兵部侍郎王赞。为了阻止李晔,朱温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姿态:“赵崇为人轻薄,做事不稳重,王赞则是胸无点墨,二人没有宰相之才。韩偓给朝廷推荐这样的人,实在是有失水准,希望陛下能够妥善处理。”

李晔无奈,只能将韩偓贬为濮州司马。

李晔很器重韩偓,临行之前,李晔偷偷召见了他。彼时,韩偓流着眼泪进言道:“朱温表面上很忠心,实际上是包藏祸心,臣被贬无关轻重,但如果陛下继续放纵,朱温很可能会做出篡权夺位之事。”

一介文人都能看出朱温的野心,可见时局有多么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