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仙芝去世,黄巢自然成了起义军的最高领袖。乾符五年(878)二月,黄巢被部下推举为盟主,自称黄王,号冲天大将军,改年号为王霸,设立官署。冲天大将军的名字,应该取自科举考试失败后所作的《不第后赋菊》。

此时,黄巢思考了一件事。起义军一直在打游击战,场面上很好看,可始终攻占不了城池,对朝廷没有实际的威胁。长此以往,下场只有被官军围剿。想通了这些,黄巢决定西进洛阳,甚至打进关中,自己做皇帝。

随后,黄巢给天平军节度使张褐写了一封诈降书,表示自己这些年征战太累了,决定投降朝廷,但希望朝廷给他封赏个大官。得知消息后,李儇喜极而泣,当即封黄巢为右卫大将军,让他率部到郓州解除武装,接受朝廷的敕封。

这一切都是黄巢的阴谋。彼时,官军防备松懈,黄巢一路西进,长途奔袭到宋州附近,然后将卫南(今河南省滑县东)、叶县、阳翟等地闹得鸡飞狗跳,随后摆出了攻打洛阳的姿态。

李儇很无奈,他能怪黄巢背信弃义,放他的鸽子吗?眼下最主要的是守住洛阳。为此,李儇在河南调集了一千兵马,从宣武、昭义两镇调集了两千兵马,又从义成调集了三千兵马,部署在河阴、虎牢关、轩辕关、伊阙关一带,对黄巢形成一定的军事威慑。同时,李儇下诏,向商旅富人借用钱谷,为驻扎在洛阳的军队和老百姓囤积了几个月的粮食,决心打一场持久战。李儇还拿出了五份“殿中侍御史”、十份“监察御史”的空名告身,打算赏给为朝廷出钱出力的富商。

黄巢的本意是轻松拿下洛阳,如今面对朝廷的铜墙铁壁,他放弃了。彼时,王仙芝的旧部王重隐、曹师雄在江西、湖南混得风生水起,黄巢便引军南下,进入宣州境内,打算用疲劳战拖死官军。

唐朝末年,连年战乱,各地又爆发了旱灾、蝗灾,赤地千里,颗粒无收,朝廷征收不到任何粮食和钱财,国库早已空虚。面对蔓延全国的战火,主管财政的杨岩以自己无能为由,连续三次递交辞职书,表示愿意接受任何处罚。说白了,当官的要辞职,要么做官威胁了生命,要么做官没有了任何前途。

黄巢渡江后,接连攻克虔州、信州、吉州(今江西省吉安市)、饶州。遗憾的是,黄巢、王重隐、曹师雄虽然声势浩大,却没有任何战术配合,也没有任何结盟,大家各扫门前雪,官军缓过气来后,集中兵力先灭了王重隐、曹师雄。

长江以北,官军布下重防,长江沿岸站不住脚,黄巢只能向东南进军,寻找新的战机。乾符五年(878)八月,黄巢游弋到杭州、越州一带,被驻守浙东的高骈教训了一顿,随后转战福建。彼时,黄巢分兵两路,他率主力扫**浦城、崇安、建瓯、南平等城池,另一路扫**政和、福安、霞浦,双方约定在福州城下会合。

由于战争很少波及福建,观察使韦岫自知不敌,直接弃城而逃。

乾符六年(879)正月,高骈开赴福建,与黄巢数次苦战,成功收编了秦彦、毕师铎、李罕之等数十员起义军大将。乾符六年(879)五月,黄巢包围广州。

问题是,黄巢到底要干什么呢?

自从起义以来,黄巢带着手下四处游**,逛遍了大唐的半壁江山,也抢了半壁江山,人人都成了富豪。然而,起义军都是步兵,行军全靠走路,将士们确实疲惫了。最主要的是,大家觉得跟着黄巢完全没有归属感,看不到前途。当时,军中弥漫着消极怠战的情绪,令黄巢深感不安。

黄巢思虑再三,决定给浙东观察使崔璆、岭南东道节度使李迢写信,打算投降朝廷,条件是做天平军节度使。很遗憾,李儇拒绝了,因为天平军在黄巢的老家,不利于朝廷管理。随后,黄巢再次投降,请求做广州节度使。

李儇:既然如此,大家各抒己见,拿个主意吧!

谁料想,尚书左仆射于倧提出了反对意见:朝廷在广州有海上贸易,如果让黄巢担任广州节度使,肯定会影响朝廷的财政收入。涉及朝廷的钱袋子,朝臣全票反对,最终决定授予黄巢率府率一职(唐朝官职制度,只有正四品的左右监门率府率,官职级别虽高,实际地位却很低)。

堂堂的冲天大将军,到朝廷做四品闲官,还有可能被朝廷秋后算账,这不是亏了血本的买卖吗?乾符六年(879)九月,黄巢接到委任书,大骂朝廷狡猾,随后对广州发动进攻,活捉了岭南东道节度使李迢。谁料想,黄巢竟然让李迢再次给朝廷发文,传达他希望担任广州节度使的愿望。李迢宁死不从,命丧当场。

此时的黄巢,就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闯。就在此时,军医告诉他,因为岭南的瘴气,将士们开始染病,最好的选择就是离开岭南。

乾符五年(878)十月,黄巢在桂林建造了一批竹筏,借着洪水沿湘江顺流而下,抵达潭州。鉴于潭州守将顽强抵抗,黄巢攻下城池后,将城中的守军如猪狗一样全部屠杀,抛尸湘江(巢尽杀戍兵,流尸蔽江而下)。与此同时,尚让带领的起义军攻下江陵城。官军在潭州和江陵的失败,诗人韦庄的诗作《又闻湖南荆渚相次陷没》可以得窥一见:

几时闻唱凯旋歌,处处屯兵未倒戈。

天子只凭红旆壮,将军空恃紫髯多。

尸填汉水连荆阜,血染湘云接楚波。

莫问流离南越事,战余空有旧山河。

黄巢起义,看似连战连捷,却又成不了气候,这是为何?

原因可能有三个。第一,不是官军不能打,而是不想打。也就是说,只要碰到想打的官军,黄巢是毫无胜算的,比如浙东的高骈。第二,黄巢围攻的是没有抵抗力的城池。换言之,任何起义军都能围攻这些城池。第三,黄巢只想打游击战。这样的战略,注定黄巢不能建立根据地,做更长远的布局。

接下来的历史,似乎也证明了这些原因的正确。

潭州大屠杀之后,黄巢决定开赴襄州。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江西招讨使曹全合兵一处,驻屯在荆门(今湖北省荆门市),黄巢带兵轻进,中了刘巨容的埋伏,两军交战,起义军且战且走,一直逃到江陵。这一战的细节,史书没有详细记载,但透漏了一个信息:起义军几乎全军覆没。

如果刘句容继续追击,黄巢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悲剧的是,刘句容放了黄巢一条生路。当时,刘句容对部下这样说的:“朝廷经常说话不算数,每当国家有危急时就安抚将士,不惜封官给赏,事情平定下来之后,就将我们抛弃一边,有的人甚至因功得罪。不如将黄巢留下来,作为我辈求取富贵的资本。”

这便是唐末将领内心的真实写照。刘句容可能不知道,他放了黄巢一马,却引起了两个灾难性的后果——朝廷的大地震,以及黄巢起义的**。

当时,黄巢发现后面没有追兵,于是招兵买马,攻下鄂州,随后挥师掠夺饶州、信州、池州、宣州、歙州、杭州等十五州之地,部众发展到二十万人。

消息传回长安,李儇大骂刘句容无能。

在此之前,因为宰相郑畋、卢携内斗,再加上平叛无功,李儇将他们发配到洛阳,随后任命王铎为宰相。刘句容便是王铎举荐的将领。然而,刘句容错过绝佳的平叛机会,让李儇恼羞成怒。此时,李儇想起了卢携,还想起了在追击黄巢时屡战屡胜的高骈,李儇突然发现,任用王铎就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随后,李儇下诏:任命卢携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凡是郑畋、王铎举荐的节度使和将领,悉数罢免。长安官场地震,权力重新洗牌,获益最大的就是高骈,他已经晋升为诸道行营兵马都统,全国平叛总元帅。有朝廷的支持,高骈疯狂地招兵买马,兵力总数达到七万。

广明元年(880)五月,驻扎在信州的起义军遇到传染病,损失惨重,黄巢故技重施,给高骈写了一封投降书,请求朝廷给他封赏。高骈自然不相信黄巢的诚意,但他顺水推舟答应了。按照高骈的设想,他准备乘黄巢放松警惕的时候发动突袭。就在此时,昭义、义武的援军赶赴战场,高骈担心他们瓜分功劳,于是上奏朝廷,说不日就可平定黄巢,希望这些军队返回本镇。

事实证明,高骈太自信了。朝廷相信高骈,因此撤了军,可他们刚走,黄巢便撕破脸皮,主动交战,灭了高骈的主力军队。广明元年(880)七月,黄巢带领大军渡过长江,围攻天长(今安徽省滁州市天长市)、六合(今江苏省南京市六合区)。

连战连胜,起义军多达数十万,绵延数十里,声威震天。

那么问题来了,高骈是什么反应?

据史料记载,高骈吓得胆战心惊,他觉得靠自己的力量挡不住黄巢,于是传出军令:各位将领严守军营,先保全自己。身为平叛元帅,却在举国抗战的形势下消极表态,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大家安心。李儇很无奈,他下诏谴责高骈遣散援军,以至于黄巢轻松渡过长江的愚蠢行为。

有趣的是,高骈耍起了无赖。他上奏讽刺道:“遣散援军一事,臣给朝廷上奏过,朝廷也批准了,不能算臣的责任。如今,臣竭力保全一方没有问题,朝廷也应该命各军镇加强戒备,奋力抵御。”随后,高骈宣布自己得了风痹(痛风),直接撂挑子不干了。说白了,高骈笃定朝廷需要他抵御黄巢,不会找他算账。

李儇不想节外生枝,只好调集其他部队协防。

黄巢的崛起令朝廷深感不安。在一次朝会上,宰相豆卢璩提议,授予黄巢天平军节度使的头衔,等他上任的时候再派兵剿灭。

宰相卢携强势反对:“盗贼都是贪得无厌之辈,朝廷就算答应黄巢的请求,也未必能阻止他四处劫掠。如今之计,只有派诸道军队扼守在泗州,任命汴州节度使为行军都统,与黄巢展开决战。到时候,黄巢发现自己进不了关中,自然会退守到淮、浙一带,甚至逃往大海,苟且偷生。”

不可否认,卢携在做白日梦。他笃定黄巢灭不掉朝廷,迟早会败亡。可他没想到,就算是败亡,黄巢也会先将大唐闹得鸡飞狗跳。没过多久,黄巢率领大军开赴洛阳,卢携吓得屎尿失禁,竟然学起了高骈假装称病,赋闲在家。

卢携、高骈不作为,令李儇产生了亡国之君的预感。

广明元年(880)十一月,李儇召开唐朝最高级别的延英殿决策会议,让宰相和文武百官商议御敌之策。悲剧的是,朝臣都是胸无丘壑之辈,大家商议了一整天,竟然束手无策,李儇急得眼泪直流。

见此情形,宦官田令孜站了出来,声泪俱下地说道:“请陛下下诏,调神策军中的弓弩手前去潼关御敌,奴才愿意担任都指挥使,为陛下分忧。”

李儇感动了,关键时刻,还是阿父靠得住。

李儇:“禁卫军多年没有打仗,恐怕未必能派得上用场。”

田令孜想了想,李儇担心调走禁卫军,自己没人保护,于是壮着胆子说道:“过去安禄山叛乱时,玄宗皇帝曾经前往四川巡幸。”

宰相崔沆接话道:“安禄山只有五万大军,黄巢有六十万。”

宰相豆卢璩:“哥舒翰有十五万大军,尚且不能守住潼关。如今黄巢有六十万大军,潼关却没有哥舒翰那样的军队。”

李儇:“爱卿,你究竟想说什么?”

豆卢璩小心翼翼地说道:“蜀中的陈敬瑄、杨师立、牛勖都是田令孜心腹,陛下可以到西川巡幸。比起玄宗皇帝的处境,如今可谓是有备无患啊。”

瞧瞧,这就是李儇的宰相,遇事只知道逃避,从不会承担责任。三人一唱一和,意思却很清楚:赶紧收拾行装快跑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关于陈敬瑄、杨师立、牛勖,还有一件荒唐的历史趣事。

在此之前,黄巢、王仙芝游走在洛阳附近,山东、河南遍地都是起义军,田令孜预感结局可能不好,于是想先霸占蜀中,作为退守的大本营。田令孜有四大亲信,陈敬瑄、杨师立、牛勖和罗元杲,可蜀中只有西川、东川和山南西道三个地盘,怎么安排都不合适。为了不得罪亲信,田令孜将难题甩给了李儇。

李儇也很为难,四个人都是阿父的嫡系,如何选呢?最后,他想了个法子,让四个人击球竞技,前三名被录用,第四名落选。结果出来,陈敬瑄排名第一,担任西川节度使,杨师立担任东川节度使,牛勖担任山南西道节度使。这就是李儇时代,臭名昭著的“击球赌三川”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