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一出,举朝震惊!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朝臣无须商议战与不战,而是派谁出战。
白居易:“朝廷有任命宦官为监军的先例,可从来没有让宦官做军队统帅的先例,这让外族人看到,岂不是笑话我大唐无人吗?如果让各道军队受一个宦官指挥,臣相信他们肯定不会服气,军心不稳,又如何能作战?宠信宦官,让他们享受富贵的生活也就罢了,但是违反祖宗的法度,将兵权交给他打理,那是损害自己的英明,恐怕会遭世人的耻笑!”
说白了,宦官可以作威作福,可骑到朝臣的头上撒野,是不是太过分了,况且宦官的撒野方式也不对,李纯到底怎么想的?白居易的谏言得到了许多朝臣的声援,比如度支使李元素、盐铁使李鄘、京兆尹许孟容、御史中丞李夷简、给事中吕元膺、右补阙独孤郁等人,他们都不认可李纯的决定。
李纯:也罢,免除吐突承璀四道兵马使的职务,改处置使为宣慰使,至于前线作战的总指挥,仍然是吐突承璀!客观地说,这是个明显的政治信号,在朝臣和宦官之间,李纯最终选择相信宦官,这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史书不会记载李纯的动机,我们只能尝试分析一下。
第一,李纯任用了很多宰相,可始终没有和他贴心的。
不可否认,李吉甫、杜黄裳、武元衡都支持李纯的削藩国策,可他们有自己的原则,那就是不影响国家的稳定。说白了,李纯想搞武力削藩,可他们想玩智力,走温和的削藩路线,这让君臣在处理河北问题的时候,产生了严重矛盾。
矛盾,意味着情感的对立,李纯选择了不再相信他们。
第二,李纯是凡人,需要面子,朝臣给不了,只有宦官才能给。
元和四年(809)六月,吐突承璀奉命修治安国寺(今河南省三门峡市陕县境内),为了讨李纯的欢心,吐突承璀打算为他立一座圣德碑。至于刻在碑上吹捧李纯的文章,吐突承璀希望由翰林学士撰写,他愿意拿出一万缗钱,作为他们的润笔费。
李纯想了想,这种事情无伤大雅,于是把活交给了翰林学士李绛。
谁料想,李绛却给李纯上了一道很打脸的奏折:“唐尧、虞舜、夏禹、商汤都不曾立碑称道自己超凡的德行,只有秦始皇在巡视过的地方镌刻石碑,为自己大力宣扬,不知道陛下打算效法谁人?”
李纯读完奏折,脸上有种火辣辣的感觉,那是被羞辱的味道。碰巧吐突承璀就站在旁边伺候,李纯怒吼道:“赶紧把你那什么圣德碑给朕推倒。”
吐突承璀:“陛下,碑楼很大,请让奴婢慢慢把它推倒吧。”
李纯把奏折摔在地上,怒吼道:“那就用牛拉。”
吐突承璀吓得屁滚尿流,赶紧找了一百多头牛,这才把圣德碑放倒。客观地说,吐突承璀这件事办得很没有水准,按照常理,李纯应该迁怒于他。然而,李纯不但没有迁怒,反而更加信任,甚至把军权都交给了他,这说明什么问题?
朝臣只论对错,可宦官只分亲疏。
发兵的前夕,李绛曾经进言过:“一直以来,宦官的态度都很傲慢,而且行事专横,对朝廷政务干涉太多,还喜欢进谗言诋毁忠诚坚贞之士。”
李纯轻描淡写地回应道:“爱卿多虑了,宦官怎么有胆量说别人坏话呢?就算他们进了谗言,朕也不会听信的。”
很显然,李纯是在和稀泥,李绛决定把话挑明:“宦官这类人不懂仁义,难分是非,大多是唯利是图的人。如果他们能得到贿赂,就可以将盗跖夸为廉洁善良之人。如果违背了他们的意志,便可将龚遂、黄霸毁谤为贪婪暴虐之人。陛下虽然英明,可他们常伴君侧,定会让陛下受到谗言的干扰,长此以往陛下自然会相信的。自古以来,宦官败坏国家利益的事情数不胜数,陛下怎么能够不防备呢?”
李纯就像是恋爱中的女孩子,道理都明白,可就是不想听。
李纯:“准备准备,发兵河北吧!”
时隔二十多年,朝廷再次兵临河北,这也引起了各地军镇的警惕。除了王承宗外,卢龙节度使刘济,魏博节度使田季安的抵触情绪最大。可以想象,如果真的打起仗来,李纯要面对的敌人绝不止一个,前路可谓多艰。
令李纯没想到的是,在偏远的河北,有个不起眼的将军心系着朝廷。就在朝廷出兵之前,这位兄弟搞起了合纵连横的高端操作,为李纯扫除了不少障碍。
此人名叫谭忠,官居幽州牙将,虽然官职卑微,却善于观察总结,有自己的想法。在谭忠的眼里,河朔三镇闹了几十年,看似让朝廷疲于奔命,其实并没有对朝廷形成重创。相反,刘辟、李锜等枭雄不可一世,最终还是被朝廷收拾得服服帖帖。事实证明,朝廷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是比藩镇强。
谭忠:“老板,你想打仗吗,你想找死吗?”
刘济:“我想好好活着。”
谭忠:“小弟愿意出使魏博,面见田季安,试探他的想法。”
不久之前,魏博节度使田季安刚搞完誓师大会,决定给官军一点颜色瞧瞧,看到谭忠出使,便想问问卢龙军镇有什么安排。
谭忠:“听说您想对抗朝廷,这样做无异于和天下作对啊。”
田季安大惊,急忙问道:“先生何出此言啊?”
谭忠:“皇帝打了几次胜仗,因此有些膨胀,这才派遣不懂军事的宦官统兵作战,目的就是为了向朝臣证明自己的眼光。如今官军攻打成德,必定会越过魏博,如果大人拦截官军,破坏了皇帝的计划,恐怕会遭到他的嫉恨。如果真是那样,以后皇帝要对付的就不是王承宗,而是您啊。”
田季安无言以对,惊恐地问道:“果真如此,怎么办才好呢?”
谭忠:“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只要官军进入魏博军镇,您便好好犒劳,然后带着全部人马在官军后面摇旗呐喊。不过,您可以私下给王承宗送信,表示如果魏博攻打成德,必定会被其他军镇唾弃;如果魏博援助成德,天下人会说您背叛君主,是大逆不道。任何一方的指责,您都承担不起,只能按兵不动。”
田季安听闻此言,欣喜若狂,不禁赞美道:“妙啊!先生乃大才,简直就是上天送给我魏博的大礼啊!”
搞定了田季安,谭忠飞马赶回卢龙,想说服刘济攻打成德。
刘济问道:“天子知道我怨恨成德,恐怕会命令我讨伐成德,成德也必然极力防备,我现在也是左右为难啊。”
谭忠:“您多虑了,天子不会让您攻打成德,成德也不会防备您。”
刘济正在烦恼,听谭忠如此说话,还以为是在讽刺自己,于是怒吼道:“你还不如直接说我和成德是一丘之貉呢。来人,将他打入大牢。”
事后,刘济的心里七上八下,便派人到边境查看成德军镇的布防,后来果然如谭忠所料。紧接着,朝廷的使者到达卢龙,传达了一个重要指示:刘济不用攻打成德,只需要为朝廷防备北部边境即可。得知消息,刘济急忙跑到牢中将谭忠接了出来,随后以高级幕僚的姿态捧着他。
刘济:“你是怎么知道朝廷和成德军镇动向的?”
谭忠:“您可能忽略了一个人,昭义节度使卢从史。”
刘济:“卢从史怎么了?”
谭忠:“卢从史表面上与您亲近,实际上在与成德的王承宗暗中勾结。据可靠消息,卢从史给王承宗谋划过,说卢龙军镇是以成德军镇为屏障的,虽然您讨厌王承宗,却不会派兵偷袭他,所以成德没必要对您设防。”
刘济:“你怎么知道朝廷不会派我们攻打成德呢?”
谭忠:“卢从史也给朝廷谋划过,说卢龙和成德虽然有矛盾,却暗中勾结,就算朝廷让卢龙攻打成德,卢龙也不会尽力。再加上成德对我们不设防,更加坐实了两军的关系。想想看,皇帝敢让卢龙大军驻扎在成德边境吗?”
刘济:“那你说怎么办?”
谭忠:“如今王承宗受到卢从史的挑拨,认为咱们不出兵,其实是利用他们作为屏障,必定不会对咱们感恩戴德。在陛下的眼里,如果咱们不出兵,其实坐实了与成德的勾结罪名。说白了,里外不讨好。”
与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
刘济怒吼道:“五天以内,卢龙军镇下辖的军队全部出动,要是有谁落后了,就将他剁成肉酱示众!”
河北的一摊浑水,被小小的牙将搅得天翻地覆。至少对李纯来说,卢龙、魏博军镇明面上站边朝廷,官军场面上是占据优势的。如果前线主帅足够给力,李纯可能会突破河北藩镇割据的世纪难题,至少解决成德军镇不成问题。
元和五年(810)正月,刘济带着七万大军南下,接连拿下了饶阳(今河北省衡水市饶阳县)、束鹿(今河北省石家庄市辛集市)。元和五年(810)正月二十六日,河东将领王荣攻克王承宗的洄湟镇(今河北省石家庄市新乐市)。
吐突承璀看到形势大好,于是将各路大将召集起来,准备搞一次动员大会,刷一刷存在感。悲剧的是,将军们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将,更是威武雄壮的男人,面对不通军事的宦官吐突承璀,顿时就炸了窝,泄了气。
你说啥是你的事,听不听是俺的事!
吐突承璀无奈,只好给神策禁卫军下令,希望他们能证明自己的价值。接下来的几次交锋,都是有神策军主导,可几场战役下来,官军屡战屡败,还折损了左神策大将军郦定进。一时间,低迷的士气在官军阵营蔓延开来。
淮西的吴少阳看到河北战事胶着,于是奏请李纯,希望朝廷能够封他做淮西留后。李纯担心处置不当,引起淮西的震动,只好含泪下旨。
这也就罢了,昭义节度使卢从史信誓旦旦,说要替李纯镇压王承宗。然而到了前线,这位老兄犹如定海神针一样,不让军队移动半步。不仅如此,他还和王承宗勾结,暗中抬高粮食和战马草料的价格,使朝廷开支暴增。
当时,白居易给李纯上了奏折,提了几条建议。
第一,朝廷打成德没问题,如果结果是胜利,多大代价都值得。可现在明知道不能取胜,还要投入粮食和钱财,实在是不划算。更何况,朝廷的钱财都被各地军队拿走了,这岂不是拿国家的资源壮大地方军队吗?
第二,吐蕃和回鹘在国内安插了许多间谍,朝廷为了打成德,投入了多少钱财、军队和粮食,他们一清二楚。如果前线失利,他们必定会乘虚而入,凭朝廷眼下的军事力量,很难兼顾。
第三,朝廷刚刚发布吴少阳的任命,如果河北军镇要求朝廷一视同仁,不管战胜还是战败,朝廷都会处于被动,中央权威何在?
简而言之,白居易希望李纯尽快撤军,恢复制衡的状态。
问题是,战争是李纯挑起的,宦官主帅是李纯任命的,在没有取得胜利的情况下退军,岂不是说明李纯决策失误,用人不明?李纯丢不起这个脸。他还是选择相信吐突承璀,愿意给他时间来结束河北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