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适和李泌,就像一对父子。在李泌的面前,李适表现得很乖巧,可背地里却喜欢做令李泌伤心的事。最要命的是,对这个儿子,李泌不能打不能骂,只能暗地里恨铁不成钢。劳心劳力的结果就是,李泌的身体状态越来越差。

贞元四年(788)二月,李泌再一次递交了辞呈:“陛下,臣近年来年老体弱,精力不济,臣知道陛下不会放臣离去,希望您能够再任命一位宰相。”

李适:“朕知道你很劳碌,只是朕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李泌屡次提出辞职,李适自然知道他的心思,趁着这个机会,李适一本正经地说道:“朕的几任宰相都为人诟病。拿卢杞来说,忠实而清廉,强干而耿直,但大家都说卢杞邪恶,朕觉得他实在不是这个样子。”

李泌:“大家都觉得卢杞邪恶,唯独陛下不能察觉,这就是卢杞邪恶的可怕之处。卢杞因为私人恩怨杀了杨炎,将颜真卿排挤到蛮荒之地,激怒李怀光,使他背叛朝廷,这些难道不是罪恶吗?全仗着陛下神圣英明,最后将他流放。”

李适:“在杨炎的眼里,朕就是个孩子。每当论事的时候,如果朕赞成他,他就高兴,如果朕和他辩论,他就气冲冲地要辞去相位。在朕看来,他是觉得朕不值得和他论道吧。正因为这个原因,朕才杀他,此事与卢杞无关。”

李适继续说道:“朕喜欢跟别人谈论治国的经验。崔祐甫狭隘急躁,朕诘问他,他回答得语无伦次,朕知道他的短处,所以能包容他。杨炎能说会道,可态度狂傲,经常动怒,毫不顾及君臣的礼节,朕看到他便来气。卢杞小心谨慎,凡是朕说的,他无不听从,加上他没有学识,不能与朕争论,所以朕信任他。”

李泌:“卢杞对陛下的话无不听从,难道就是忠臣吗?”

忠臣和奸臣,其实是中国历史上最有争议的概念。争议的焦点在于,皇帝既是凡人,又是圣君代言人。作为凡人,希望听到顺耳的好话,结交好相处的人,平时能得到别人的尊重,这是皇帝的期望。作为圣君代言人,希望能远离小人,亲近厚德君子,听得进逆耳忠言,这是朝臣对皇帝的期望。很遗憾,这本就是不可调和的矛盾,自制力强的帝王有时候可以放下自己的私欲,忍受臣子对自己的要求,自制力不强的皇帝,恐怕就会坚持自己的利益。

说到底,李适不想和李泌争论忠臣和奸臣的问题。

李适:“爱卿,你与他们三人不同。朕如果讲得妥当,你为朕高兴,朕讲得不妥当,你面露愁容。虽然你也会说出刺耳的话,但是朕仔细琢磨过你讲的话,全是你在事情发生以前说的忠告,如果按照你的话去做,就会政治清明,国家安定,如果按照朕的那些想法去做,就会招致危机,引发变乱。”

李泌:“臣……”

李适:“虽然你的话经常让朕很没面子,但是你的态度和蔼温顺,不像杨炎那样盛气凌人。有时候朕为难你,你并未屈从,也没有逞强好胜的意图,所以朕内心认可你,愿意听你的意见。能用你为相,朕也高兴。”

李泌:“您任用过许多宰相,为何不评论其他人呢?”

李适:“朕心里自然有宰相的标准。身为宰相,就必须有能力处理朝中的政务,开元时期的牛仙客、陈希烈,只会拍李林甫的马屁,能够被认为好宰相吗?再看肃宗皇帝和代宗皇帝对你,虽然没有宰相之名,但就是把你当作大唐的宰相啊。”

这是一次走心的对话。李适坦白告诉李泌,他知道什么才是好的宰相,可他毕竟是凡人,不想强迫自己走圣君的路线,那样太累。聊天到这个地步,李泌已经无话可说,辞职并不是矫情,而是李泌的身体确实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贞元五年(789)二月,李泌病入膏肓,再次请求李适任用新的宰相,李适违拗不过,只得让他推荐宰相人选。李泌:“御史中丞、户部侍郎窦参,可以兼任度支盐铁事务,太常卿董晋,可以担任门下侍郎。”

不过,李泌对窦参、董晋似乎不太满意,总觉得性格里面缺点什么东西,他的首选是户部侍郎班宏。可李泌对班宏的评价是,清廉强干,但生性拘泥粘滞,所以不建议起用班宏为相。

李适无奈之下,只好发布新的任命:“董晋为门下侍郎,窦参为中书侍郎兼度支转运使,二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班宏为户部尚书兼度支转运副使。”

贞元五年(789)三月,67岁的李泌因为重病在身,在长安城去世。

放眼中国历史,能够被四朝皇帝都青睐的臣子,可谓是凤毛麟角。李泌能够周旋于李隆基、李亨、李豫、李适的官场,多次卷到皇室的立储大事,而且每次都能全身而退,堪称是官场奇迹。拿为人做官的标准来说,李泌的个人修行已经达到了无人企及的巅峰。遗憾的是,李泌的历史地位并不高。

古往今来,对臣子的评价维度就是政绩和忠君。如果你有能力,那就做出成绩,让世人敬仰,青史留名。如果你没有能力,那就在皇帝最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舍身报国。再看看李泌,在皇帝最困难的时候选择了退避,永远是先自保,再寻求东山再起的机会。至于政绩,他似乎没有做出轰轰烈烈的大事情,整个职业生涯乏善可陈。也许,历史给他的时间太少,这也算是他的遗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