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天的功劳,李隆基该拿什么来赏赐?

几个月以前,张说不过是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不管是官职,为相的时间,还是权力的含金量,张嘉贞都可以全方位地碾压。如今,张说成为举国闻名的改革家,大唐王朝的政治新星,首席宰相张嘉贞又该做何感想?

张嘉贞能够容忍尚书省有一个逆天的存在吗?

在此之前,张嘉贞还是兵部办事员,而张说却是兵部侍郎。如今,身负一身荣誉的张说,能够容忍昔日的下属在自己面前指手画脚?

最主要的是,李隆基该如何平衡他们的关系?

前面已经说过,张嘉贞的能力和品行,李隆基是瞧不上眼的。

张说到朔方郡出差的时候,李隆基带着文武百官到洛阳视察工作,张嘉贞身为中书令,自然需要同行。按照一般的套路,中央大员去外地出差,肯定会有低级官僚来拜会,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王钧,洛阳主簿,官职已经算不错了。不过,他似乎觉得生活很无趣,在家里琢磨,如今的政治风气很清明,御史应该是个很吃香的职业,因此打算巴结一下张嘉贞,捞个御史干干。

古往今来,巴结上官要么靠拍马屁,要么送钱送宅子。

不过,江湖盛传,张嘉贞虽然是最高级别的公务员,可清廉自律,对钱财和产业不太感兴趣。张嘉贞还有句名言:儿子如果争气,老子不用为他准备财产;儿子如果不争气,就算留一座金山银山也没用。

然而,王钧的价值观很世故,很接地气。在他看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底下没有不爱财的人,张嘉贞过过嘴瘾,难道真的不给子孙留点家产?

就这样,王钧自作主张,在李隆基的车驾还没到洛阳的时候,便让人修了一栋宅子,准备送给张嘉贞。事情办得很漂亮,可王钧嘴上却没个把门的,在一场饭局之上,王钧喝高了,竟然将此事主动说了出去。

这个世上,只有永恒的八卦,没有永远的秘密。

当李隆基得知王钧想巴结首席宰相之后,气得暴跳如雷,直觉告诉他,王钧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据史料记载,李隆基将王钧叫到跟前,准备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将他活活打死,以儆效尤。

不可否认,王钧只有死路一条,谁也救不了他。在官场上,官员最容易接受的死刑就是砍头,酣畅淋漓,没有痛苦,更没有人格侮辱。然而,李隆基打算用棍棒打死王钧,这已经超出了“士可杀,不可辱”的士子价值观。

大臣们纷纷求情,希望李隆基网开一面,将王钧拖出去斩首,成全他的颜面,也成全朝廷的颜面。

那么问题来了,当事人张嘉贞又是什么态度?

据史料记载,张嘉贞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按照规矩,处死朝廷命官需要得到皇帝最后的确认,也要等到正午的时候行刑,然而张嘉贞害怕王钧会胡乱攀咬,居然给有关部门下了条子,提前处死了王钧。

问题是,王钧已经承认给张嘉贞修了房子,这个事该怎么圆过去呢?张嘉贞灵光一现:王钧想要御史之职,这可是御史台管的事,只要一推二五六,说是御史大夫们想要从中牟利,不就行了吗?

于是,张嘉贞找来了御史大夫韦抗、御史中丞韦虑心,以首席宰相的身份训斥道:“王钧违反朝廷制度,公然索求御史之职,你们难道就没有责任吗?恐怕是御史台的官员行为不检点,才会让下面的人主动行贿吧!”

李隆基默然。

群臣默然。

不过话又说回来,张嘉贞确实不知道此事,不能因为官员主动行贿,就把责任推到张嘉贞的头上吧。因此,李隆基只好随声附和,将御史台的官员训斥了一番,此事便算了结。不过,李隆基有种隐隐的失望:张嘉贞身为朝廷宰相,遇到大事的时候居然推卸责任,落井下石,毫无宰相的气度。

姚崇被罢相,因为犯了私结党羽的罪。

宋璟被罢相,因为有了恶钱处理失当的罪名。

张嘉贞呢?他把自己保护得很好,李隆基也拿他没办法。然而,随着张说的强势回归,张嘉贞的仕途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开元十年(722)十一月,广州都督裴伷先因事犯罪,李隆基让张嘉贞、张说等宰相商议处罚的办法。按照惯例,宰相们会事先商议,统一口径,实在不行,由首席宰相说一下处理办法,其他人附和,以免在皇帝面前产生分歧,影响班子的和谐。

不过,这一次却出现了意外。

李隆基:“张爱卿,你是中书令,你说应该怎么办?”

张嘉贞:“陛下,臣觉得,杖刑就比较合适。”

谁料想,身旁的张说听闻此言,急吼吼地说道:“陛下,自古以来,刑不上大夫,这是为了培养官员的自尊心和羞耻心。如果大臣有罪,该处死就处死,该流放就流放,为什么要羞辱他呢。臣以为,不应该对裴伷先使用杖刑。”

此言一出,张嘉贞的脸上顿时挂了一层猪肝色。

客观地说,张嘉贞的建议并没有什么问题。古往今来,朝臣犯了罪,皇帝确实可以赏一顿板子,既能惩罚罪臣,也能杀鸡儆猴。不过,张说太聪明了,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公然把打板子和羞辱朝臣画上了等号。不仅如此,如果真要打板子,羞辱朝臣的就不是张嘉贞,而是李隆基。

李隆基轻咳了一声:“嗯,朕想了想,杖刑确实不合适啊。”

张嘉贞有种被五雷轰顶的感觉,皇帝这是在搞事情啊!

他自然不敢找皇帝的晦气,事后气呼呼地跑到张说面前,以上官的口吻指责道:“张说,你怎么如此不明事理,何必把这件事说得那么严重?”

张说气定神闲,回击道:“张大人,您别忘了,咱们都是读书人,能够坐上宰相之位都是一时的运气而已,你能保证自己不出事情,以后不受到惩罚吗?到时候别人把你拉出去打屁股,你面子上挂得住吗?”

在职场上,被领导教育是正常的现象,可是被下属教育,可谓是丢脸丢到外婆家了。张嘉贞可能还不知道,倒霉事正在快马加鞭地朝他撞来。

开元十一年(723)二月,李隆基带着张嘉贞和张说等人去山西巡视,却传出了左金吾将军张嘉祐贪污受贿的消息。张嘉佑是张嘉贞的弟弟,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有人在故意找事,准备向张嘉贞发难了。

开元一朝,贪污受贿、结党营私是李隆基最忌讳的事情。就在张嘉贞忧心忡忡的时候,张说找上门来:“张大人,陛下对官员贪污腐败痛恨至极,您的弟弟犯了事,处罚肯定是逃不掉的。下官以为,您还是身穿素衣,主动找皇帝认罪去吧,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呢!”

张嘉贞情急之下,只能按照张说的建议,身穿素服前去请罪。

然而,李隆基的态度十分坚决,张嘉佑犯事,必定会受到严惩。这件事,张嘉贞也脱不了干系,宰相就不用做了,还是去幽州做刺史吧!

开元十一年(723)二月二十三日,李隆基下诏:张说兼任中书令。

俗话说得好,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李隆基愿意重用张说,说明张说确实对他有不可或缺的价值,至少短期内是这样。

举个例子来说。开元五年(717),在秘书监(国家藏书与编校工作的机构和官名)马怀素的建议下,李隆基选拔了二十名饱学之士,在洛阳设立了乾元修书院,负责编撰经史子集类的书籍。开元六年(718),李隆基将乾元修书院改名为丽正书院,增设了检校官,并将修书官改为丽正殿直学士。

没过多久,李隆基在长安也成立了丽正书院,并挑了一批才华横溢的读书人入院供职,其中就有秘书监徐坚、太常博士贺知章、监察御史赵冬曦等人。这些人都是名噪一时的文人,李隆基闲暇无趣的时候,经常会找他们切磋。

当时,李隆基给丽正书院搞了个高大上的定位:大唐文化制作和传播机构。说得直白点,贺知章等人不仅需要校订经典书籍,还要著书立说,向五湖四海展示大唐的文化底蕴,以及皇帝对文化事业的情怀!

张说升任中书令之后,李隆基又封他做了丽正书院修书使,全面主持丽正书院的修书工作。不过,这让中书舍人陆坚泛起了酸味,他在公共场合表态,说这帮人拿着朝廷最高的工资,整天躲在书院编修书籍,对国家一点好处也没有,应该立马裁撤,让贺知章等人全部失业。

张说回击道:“自古以来,帝王在国家安定的时候都喜欢大兴土木,自我享乐,唯独当今天子礼遇博学的儒者,传播先贤们遗留下来的文献典籍,这对朝廷的礼仪教化极有好处。至于耗费的那点钱财,实在不值一提,陆大人身为朝廷的中书舍人,怎么能如此不明事理?”

居高临下的口吻,恨铁不成钢的姿态,让张说首席宰相的形象灿烂得一塌糊涂,也让李隆基对他的好感直线上升。当然了,有皇帝在背后力挺,就要抓住这波机会,彻底走向人生巅峰。

据史料记载,张嘉贞下台之后,张说成为中书令,源乾曜则担任门下侍中。然而,张说一直不太习惯中书、门下和尚书省的运作模式,他想改。

开元十一年(723)十二月,张说给李隆基递交了一份奏折:建议将政事堂改名为中书门下,下设吏房、枢机房、兵房、户房、刑礼房,由它们管理日常事务!

我们都知道,唐朝实行三省六部制,中书省负责决策,门下省负责审核和监督,皇帝御批之后,尚书省负责执行。唐朝初年,皇帝们的思路就是中央集权,最大程度限制宰相的权力,甚至开创了群相制度,以及政事堂议政制度。

所谓的政事堂,就是宰相们集体办公的地方,最初设在门下省。也就是说,中书令、尚书左右仆射需要到门下省集体办公,然后再回到自己的本部办公。好处就是,一起办公的时候,大家可以互相监督,可以充分交流。坏处就是,没有首席宰相,大家都有话语权,也很容易出现推诿扯皮的现象。

张说想干实事,肯定不能容忍这样的情况,因此趁着李隆基心情大好,奏请将政事堂改为中书门下,设立了吏房、枢机房、兵房、户房、刑礼房。

想想看,这五个部门对应着尚书省的六部,只要在中书门下形成的决议,直接由五个部门执行,尚书省的权力被大大地削弱,几乎沦为边缘部门。

至于门下省,也因为中书省的存在,以及李隆基推行的首席宰相的制度,在权力体系中沦为配角。中书省成了名副其实的决策机构和行政机构。张说身为中书令,自然水涨船高,成了大唐最有权势的宰相!

据史料记载,张说做了中书令后,曾经推荐崔沔担任中书侍郎。按照惯例,中书侍郎是中书令的副职,不需要有太多自己的想法,更不能在皇帝面前拆上官的台。然而,崔沔却认为,上下级之间应该互相尊重,遇事要各抒己见,这样才能杜绝错误政令的出现,因此屡次反对张说。没过几天,张说便以山东发生旱情为由,将崔沔外放为刺史,算是对他挑战上官权威的一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