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二年(691),武则天年满67 岁。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位老人活不了太久,她不可能一辈子霸占着权位,终有一日会将权力交给后人。然而,朝臣们却闹不清楚,武则天究竟会将帝位传给谁?
按照古制,皇位继承人叫作皇储,官方的称呼是皇太子。不过,武则天登基之后,唐睿宗李旦被降格为皇嗣,这可是史无前例的称呼,就连学富五车的朝臣也不明白这样的称呼究竟是什么意思。按照字面的理解,皇嗣就是皇帝的后代,和没说一样,往左是皇子,往右可能是皇位继承人。
武则天太精明了,一个皇嗣的称呼,就给了李家、武家和朝臣无限的遐想空间。
换言之,武则天以太子之位为诱饵,让朝臣不得不选择亲近和依附她,任何一方胆敢违逆她的圣意,换来的恐怕不只是挨板子,而是丧失争太子的机会。
武周王朝自诞生之日起,似乎就充满了未知的变数。
在这场夺嫡盛宴中,武承嗣和武三思堪称十足的狂欢者。
在武则天的面前,武承嗣至少有五个身份:武则天仇敌武元庆的儿子。
武氏家族的法定继承者。
武则天登基称帝的舆论制造者,政治同盟。
打压李氏家族的刽子手和急先锋。
武周王朝皇太子的潜在人选。
相比之下,武三思的身份就弱了不少,只要武承嗣还在,武三思只能充当他的小跟班,在他后面混口饭吃。不过,武承嗣很清楚,老爹和武则天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他连亲侄子都算不上。更何况,武则天欣赏他溜须拍马的功夫,却一直瞧不起他治国理政的魄力。
摆在武承嗣面前的现实:想要成为武周王朝的继承人,讨好武则天的同时,还需要在朝中寻找有力的同盟者,自己的利益代言人。
在争夺皇太子之位的过程中,武承嗣的思维简单而又粗暴:模仿武则天登基称帝的套路,指使自己的亲信给武则天递交请愿表,再拉拢朝臣为他站台,那些执意反对他的人,都交给酷吏来俊臣去对付。
事实上,自从武则天杀了索元礼、周兴等人之后,来俊臣就知道前途堪忧,即便武则天不对付他,李家的人一旦登基称帝,来俊臣的下场将会非常悲惨,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投靠未来的太子,对他来说,武承嗣是唯一的选择。
天授二年(691)九月,洛阳宫的大门口聚集了数百名百姓,为首的叫王庆之,他们当众集会,声称武周取代李唐是天意,既然如此,武则天应该让魏王武承嗣做太子。
武则天统治时期,老百姓席地请愿,入宫面圣已经成为家常便饭,这并不是说洛阳的百姓政治觉悟有多高,而是太过愚昧,容易受人指使和利诱。
背后主使之人正是武承嗣的亲信,凤阁舍人张嘉福。
武则天得知此事,立即召集大臣商讨对策,当时在场的有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岑长倩,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格辅元等人。
岑长倩,湖北江陵人,贞观朝宰相岑文本的侄子,唐高宗末年的时候,岑长倩就已经是朝廷的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可谓元老级的人物。据史料记载,武则天临朝称制的时候,岑长倩发表了不少阿谀谄媚的言论,武周帝国建立之后,正是他提出将皇帝李旦改为武姓,立为皇嗣的。
作为回报,武则天将他提拔为尚书右仆射,与武承嗣平起平坐,还特意将岑改为武姓,以示恩宠。然而,岑长倩虽然投靠了武则天,底线却是不能让太子之位旁落到武家,这也正是他提议将李旦改为武姓的初衷。
面对武则天的提问,岑长倩回答道:“皇嗣仍在东宫,朝廷不应该再提议立旁人为皇太子,希望陛下可以将上书的人遣散回家。”
武则天:“格辅元,你的意思呢?”
格辅元:“陛下,必须遣散回家,不给路费!”
说起来,武则天还是有点儿小郁闷的。以她的聪明,未必不知道王庆之等人的请愿是有人背后指使,可岑长倩和格辅元当面反对,还是让武则天有点下不来台,太子可以不让武承嗣做,可武家的面子你们还是要给的啊。
武承嗣摸准了武则天的心思,将岑长倩任命为武威道行军大总管,让他前去征伐吐蕃。事实上,岑长倩还没达到前线,就被来俊臣的手下拘捕,随后被带回洛阳秘密关押,经过一番严刑逼供,岑长倩被扣上了通敌叛国的帽子。
为了牵连更多的人,来俊臣秘密批捕了岑长倩的儿子岑灵源,并逼迫他诬告格辅元、司礼卿欧阳通等十多名朝臣。这些人不堪忍受丽景门的残酷刑罚,相继拜倒在来俊臣的刑具之下,唯有欧阳通拒不认罪。
天授二年(691)十月十二日,岑长倩、格辅元、欧阳通三位当朝宰相被处死。
为了谋夺太子之位,武承嗣也算是下了血本,收买小老百姓也就罢了,恶意诬陷当朝宰相,这就有点过分了。要知道,武则天已经完成了皇太后到皇帝的蜕变,她的身份不再是李唐王朝的看家人,而是武周王朝的创始人,武承嗣得罪满朝大臣的行径,真的符合武则天的政治利益吗?
武承嗣的奋斗目标就是太子之位,杀岑长倩只是个序曲。很快,王庆之再一次被推到了台前。这一次,武则天亲自召见了王庆之。
上阳宫内,武则天端坐在龙椅之上,王庆之匍匐在丹陛之下,瑟瑟发抖,很明显,此人只是别人的一颗棋子而已。武则天正色道:“王庆之,皇嗣是朕的亲生儿子,你为何要让朕废了他?”
王庆之熟练地回答道:“陛下,神灵不享受别族人的祭品,百姓不祭祀别族的鬼神啊!现在是武氏拥有天下,难道要将皇位留给李姓的人吗?”
凑巧的是,武承嗣给王庆之安排的台词就这么几句,当武则天继续发问的时候,王庆之彻底蒙了,只好将这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说给武则天听。
武则天意兴阑珊:“王庆之,你先退下吧!”
就在此时,王庆之跪在了地上,放声痛哭,如丧考妣。
武则天开始不耐烦了,你一个小老百姓,谁当太子关你什么事儿,你是不是表现得太过了?武则天很想把王庆之轰出去,可转念一想,这样做恐怕会令旁人觉得,她并不想立武承嗣为太子,那将不利于她的统治。
武则天强忍着怒火,好言宽慰道:“王庆之,朕给你特批一个条子,以后你拿着它可以随时进宫找朕说话!”
王庆之膨胀了,他误以为武则天不处罚他就是认可他,因此依仗武则天给他的条子屡次前往洛阳宫请愿,而且每次奏对就是这几句老掉牙的废话。
直到有一天,武则天彻底没法忍受了,她点名凤阁侍郎李昭德,吩咐道:“李爱卿,此人就交给你处置吧!”
李昭德,京兆长安人,父亲李乾祐是贞观朝的宰相、刑部尚书,也是当年弹劾武则天政敌褚遂良的急先锋,李昭德继承了父亲果敢干练的作风,成为武则天面前的红人之一。李昭德看了看武则天的脸色,心中当即有数,他带着王庆之来到光政门外,那里站着许多等待消息的朝臣,以及王庆之的同党。
李昭德:“各位,王庆之只是普通百姓,居然想着阴谋废黜当今皇嗣,拥立魏王武承嗣为太子,这是有违国法的,陛下已经下旨交给我来处理了!”
李昭德说罢,将王庆之推倒在地,跟随在旁的执刑卫士二话不说,抡起棍子就将王庆之送上了西天。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被乱棍打死,场面想必一定很恐怖。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敢厚着脸皮找武则天请愿。
李昭德入宫了,良心告诉他,必须上奏:“陛下,先帝是您的丈夫,皇嗣是您的亲生儿子。陛下富有四海,怎么能让侄子作为继承人呢!自古以来,就没听说侄子做了天子之后,为姑母立宗庙的。更何况,陛下受先帝临终重托,如果贸然将天下交给武承嗣,该将先帝置于何地?”
李昭德很聪明,知道武则天讲政治利益,那就抛出侄子不会为姑母立宗庙的观点,希望能改变武则天的心意。事实上,武则天也在想这个事儿,武承嗣本来就不是亲侄子,她当年还逼死了武元爽,武承嗣会如何待她?
李昭德的话让武则天清醒地意识到,她可以让武承嗣享尽荣华富贵,但是皇帝的宝座,确实不适合留给武承嗣。
武承嗣彻底凌乱了,王庆之被杀,说明武则天并不支持武承嗣;立李旦为皇嗣,时刻打压,说明李旦也不是最终人选。一边是希望、一边是绝望,这才是武承嗣继续卖力的终极动力。对武承嗣来说,太子之位志在必得,一旦李氏家族复辟,他的命运将会极其悲惨。
经历了王庆之的打击,武承嗣总结了几点心得:利用小老百姓为自己摇旗呐喊实在很愚蠢,很难改变武则天的心意;支持李氏家族的朝臣不在少数,只要有他们的存在,谋夺太子的道路将会十分坎坷;他的得势完全依靠武则天,要想改变眼前不利的局面,必须为武则天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