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大业十一年(615)九月十八日,隋炀帝的车驾返回太原。

苏威的意思是让隋炀帝前往长安主持大局,可宇文述却说百官的家眷都在洛阳,皇帝应该先回洛阳,再做其他的打算。都是回京城,难道有差别吗?

事实上,这两种说法代表了两种态度。

长安位于关中,以长安为中心,所达之处,不过黄河流域而已。洛阳则位居大隋帝国的正中央,交通四通八达,可以前往任何地方。从距离来看,长安和洛阳相隔并不远,可从政治意义来看,回长安就意味着隋炀帝承诺不再四处巡游,回洛阳,就意味着还要继续搞事情。

关于这一点,君臣之间似乎很有默契。

客观地说,世间的任何安排都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人性,永远被追逐利益的基因控制着,他们绝不会因为得到某一个好处,就甘心放弃另外一个唾手可得的好处。大臣们寒窗苦读,最后做了大官,得到了名声和赞誉,可美色、金钱、大房子、大飞机、大游艇,难道就可以不要了吗?

隋炀帝如果去长安,老百姓和大臣都很乐意,因为不用再打仗。可官员的家眷都在洛阳,如果洛阳失陷,亲人分离怎么办,老婆在家给他戴绿帽子怎么办?

从古至今,别看官员们执着地追求名利,可终归是为了自己的家庭,一旦危险来临,他们肯定会先想着安排自己的家人。比如隋末的鱼俱罗趁机发国难财,江都变乱后的文武官员记挂着亲人,争着要回长安和洛阳,现如今的官员提前安排老婆孩子出国,都是肉眼可见的事实。

隋炀帝呢,他就想客居在长安吗?

想通了这一切,就不难理解隋炀帝想回洛阳的心思。

隋大业十一年(615)十月初三,隋炀帝的车驾到达东都洛阳。这时,群臣提醒他,应该对雁门的立功将士论功行赏,兑现当初的诺言。

谁料想,群臣再一次产生了分歧:

苏威的意思是,当时事态紧急,皇帝的承诺是安抚军心,如果真的按照雁门郡城下的承诺去兑现,不太现实,只需要兑现一部分即可。

樊子盖却认为,皇帝一言九鼎,绝对不应该失信于将士,即便打掉牙齿和血吞,也得认了这笔账。

两人都是德高望重的老臣,而且都没有坑害隋炀帝的心思,他们说的都是老成谋国之言,如何取舍,全在隋炀帝的一念之间。隋炀帝当时的承诺是没有官职在身的晋封为六品,有官职在身的依次封赏。有关部门已经统计过了,至少有一万七千人在等着皇帝给他们加官晋爵呢。

这得拿出多少官职?恐怕大隋的公务员数量得翻一倍还多吧。

并不是朝廷养不起这么多人,隋炀帝表示,再多些咱也承受得起。问题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朝廷也是有编制的。比如尚书省吏部,吏部尚书一人,吏部侍郎两人,主爵侍郎一人,司勋侍郎两人,考功侍郎一人,再往下都是有明确的编制数量的,怎么可能随便增设?

不管是文职还是武职,新设职位都会涉及权力的重新分配,人多了就会因为权责不清、利益不均的纠葛而打架。唐朝中后期,因为政治斗争而提拔大批的寒门和富商入仕,就出现过这种头破血流的惨剧。

更何况,隋炀帝的执政宗旨是改革南北朝以来官员冗余的弊端。

就拿散官和勋官来说,隋文帝在世的时候,文武散官从正二品的特进、左右光禄大夫,一直到从九品的文林郎、羽骑尉,一共有十六阶。勋官从一品的上柱国,一直到正七品的都督,也有十一阶之多。至于勋爵,共有国王、郡王、国公、郡公、县公、侯、伯、子、男九个等级。

隋大业三年(607),隋炀帝为了打压关陇军事贵族,以及朝中世袭的政治门阀,在朝廷的官爵制度上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先拔掉官坑,再端掉吃大锅饭的人。

比如,隋炀帝废掉特进、八郎、八尉、朝议大夫等散官,以及十一等勋官,将散官、勋官一起合并,保持了十七阶,但是散官的编制数量几乎是拦腰砍断。再比如,废除伯、子、男的爵位,只保留王、公、侯三级。

如果隋炀帝执行自己的诺言,岂不是让先前的改革彻底流产?

隋炀帝思来想去,决定采取折中的方案:封赏是必须的,不过只能挑功劳突出的人进行封赏(最后有一千五百人),其余的账能赖就赖吧,皇帝也没办法啊。

《论语》中有句话很好: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老祖宗们很英明,几千年前就发现了中国人的这个思维模式,人们不怕分不到钱,就怕分得比别人少。这种现象,越是在人多的时候,人群层次较低的时候,越显得突出。

这不,基层的将士不答应了,要么你就都不封赏,要么就都封,封一千五百人算怎么回事,是不是存在权钱交易,存在灰色地带啊,这如何能够服众?

不幸的是,隋炀帝的心思并不在战后封赏的承诺上,就在封赏完毕之后,不甘心失败的隋炀帝将征伐高句丽的事情再次提上了议程。

此事一出,朝野震惊,天下震惊。

这是个啥皇帝啊,说好的一言九鼎,天子无戏言呢?

不得不说,隋炀帝这件事干得很不讲究,很没有帝王的水准,连笔者都忍不住想用盐汽水来喷他。防守雁门的将士完全相信了隋炀帝的承诺,事实上,这些人也没有太大的政治野心,金钱、珠宝、美女、田产,任何一样东西都可以让他们为朝廷卖命,可你非得给他们加官晋爵,给自己挖了一个天大的坑。

帝王这个群体,往往最有资格和能力给别人希望,也最容易让人失望。

当然,失望的不仅是没得到期盼中的赏赐,而是隋炀帝还想打高句丽,还想让将士们到前线去送命。如果说前几次打仗是为了大隋的天威,为了天子的尊严不被外族践踏,那么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几乎所有的人都会说,隋炀帝为了私欲,想让整个帝国为他一起殉葬。

幸运的是,国内的乱局让隋炀帝放弃了这个自杀的念头。

不幸的是,隋炀帝虽然远离了高句丽这个要人命的“急性病”,却不得不接受农民暴动这个“慢性疾病”。总之,横竖都是死,就看哪条路解脱得更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