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胡夏的赫连勃勃听说刘裕率大军讨伐后秦,在大殿上微笑着对群臣说道:“姚泓和刘裕差得远,刘裕一定能够夺取长安,但他必定不会久留,等他回江南后,我取长安如探囊取物。”在刘裕北伐期间,赫连勃勃也趁势侵占后秦土地,夺取了安定,后秦岭北各郡县纷纷向他投降。

此时赫连勃勃得到刘裕已经率大军返回江南的消息,大喜。他问后秦降将王买德道:“我要夺取关中,你熟悉那里的情况,谈谈进兵方略吧。”王买德回答:“青泥、上洛是南北的两个险要重镇,您应该派出小股部队,切断他们的补给和退路,然后夺取潼关,切断他们和晋廷的联络通道,再向关中发布檄文,言明对投降者将予以优待,对顽固不化者将严惩。这样的话,刘义真就如网中鸟、篓中鱼,长安我们唾手可得。”

赫连勃勃赞同。他任命长子抚军大将军赫连璝(guī)为都督前锋诸军事,率领两万精骑直取长安,然后命前将军赫连昌屯驻潼关,王买德为抚军右长史驻扎青泥,他自己亲率大军作为后队。

义熙十四年(418)正月,赫连璝率骑兵抵达了渭水北岸。慑于赫连勃勃的威名,不断有关中百姓前来归降。晋朝的始平郡太守龙骧将军沈田子率军出城迎敌,但在看到黑压压的胡夏骑兵部队后,吓得退回了刘回堡,然后派人赶紧到长安报给王镇恶。王镇恶在夺取长安的过程中立下头功,变得骄傲起来,竟然当着使者的面对长史王脩说道:“元帅把个十岁的小娃娃托付给我们,我们就应该齐心协力,尽心辅佐。沈田子手握强兵却不肯出战,如果都像他这样,我们何时能够平灭强蛮?”

使者回到刘回堡,把王镇恶的话说给沈田子听。沈田子一直认为北伐的时候峣柳之战是关键战役,他在这场战斗中立了头功,而且在一次宴会上刘裕喝得半醉,也曾对他说“能够平定咸阳,都是你的功劳”,所以他对王镇恶被评为首功是很不服气的,现在又听到使者如此传话,他在愤怒的同时又感到几分恐惧。

不久,王镇恶邀沈田子共同向北地郡进军,进攻胡夏。当时晋军中有个传言不胫而走,传言说:“王镇恶准备杀死江南将领,然后派人把刘义真送回南方,他自己在关中称王。”沈田子对传言坚信不疑,他思索良久,想到了一个除掉王镇恶的计策。

正月十五日,沈田子用谦卑的语言邀请王镇恶一起到傅弘之的大营里开会,大敌当前,王镇恶没有多想,立刻前往。一众人来到了议事大厅,沈田子以会议内容需要保密为由,让随行的人全部退出,只留他们三人进行密谈。沈田子早有安排,待随从都走了,他的族人沈敬仁突然提宝剑冲入大帐,王镇恶没有防备,被沈敬仁当场刺死,年四十六岁。沈田子随后对众人宣称,这是奉刘裕的命令行事,军士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面对剧变,傅弘之大惊失色,他跑出大帐,骑快马到长安飞报了刘义真。刘义真也大惊,和长史王脩身披铠甲,全副武装登上东横门,观察局势变化。为了证明自己并非谋反,沈田子命大部队留防,然后亲率数十人飞马来到了长安城下。他对刘义真喊话说:“王镇恶意图谋反,我已经予以诛杀!”王脩一看沈田子只带了这么几个人来,长出了一口气,让沈田子等人进城。但为了稳定关中人心,王脩还是命人逮捕了沈田子,以擅杀大将为名将其斩首示众,沈田子死时年四十六岁。沈田子的弟弟沈林子后来有个孙子很有名气,叫沈约。

刘义真命冠军将军毛脩之接替王镇恶出任安西司马。

傅弘之率军和赫连璝军在池阳大战,赫连璝不敌,大败,傅弘之追着赫连璝一直到了在寡妇渡,斩杀和俘虏了多人。

元月二十六日,已经抵达彭城的刘裕得到了王镇恶被杀的消息,深感悲痛和惋惜,他上书朝廷,追赠王镇恶为左将军、青州刺史。王猛和王镇恶,是唐宋时期的武庙里供奉的唯一一对祖孙档。

刘义真是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正是喜欢玩耍的年龄,他身边也聚集了一批品行低劣、只会陪他疯玩的人。刘义真玩得高兴了,就大量赏赐侍从们,不懂得节制,王脩时常规劝和限制他,这让刘义真十分恼火,侍从们趁机对刘义真说:“王镇恶谋反,沈田子杀了他,是为国除害,但王脩却杀死了沈田子,看来他同样准备谋反。”刘义真一听,觉得这话太对了,于是命心腹刘乞等人杀死了王脩。王镇恶、沈田子、王脩,这几位大员相继被杀,长安城内人心惶惶,大家都在设法自保,政令不畅。刘义真认为保住长安城最为关键,因此下令把所有驻外军队全部调回长安,紧闭城门,严阵以待。各郡县都没有了依靠,纷纷投降胡夏。

赫连璝率军趁夜偷袭长安,但损兵折将,没有攻下来。赫连勃勃率军占领了咸阳。

刘裕任命朱龄石为都督关中诸军事、右将军、雍州刺史,让他接替刘义真镇守长安。他对朱龄石说:“你到了长安后要告诉刘义真,让他轻装快速出发,过了函谷关后才能喘口气。你去对局势认真评估一下,如果关中实在保不住,就随刘义真一同回来。”刘裕又命朱超石到黄河、洛水沿岸安定人心。

十一月,朱龄石等人进入长安城,他把刘裕的话告诉了刘义真,让他率众赶紧走。刘义真手下的将士听说要回南方,都舍不得到手的美女和金银财宝,装了大车小车,慢悠悠地撤出了长安。别驾韦华向胡夏投降,他向赫连璝报告了长安的情况,赫连璝遂率三万大军去追赶刘义真。

傅弘之看到行军速度这么缓慢,很着急,对刘义真说道:“现在携带这么多辎重,一天不过行军十几里,如果敌人的兵马追来,我们又当如何?我们现在应该抛弃辎重,轻装前行,才不至于被歼灭。”但刘义真在左右小人的怂恿下,不听傅弘之的劝告。没过多久,胡夏军赶到,傅弘之和蒯恩担任后卫,掩护主力部队撤退,他们边战边退,艰难中后撤了几日,好不容易到达青泥,又中了王买德的埋伏,傅弘之、蒯恩、毛脩之都被活捉。

刘义真跑在队伍的最前面,停都不敢停。这时候夜幕降临,胡夏军怕中埋伏,不再继续追赶,刘义真这才逃得一命。但这时候他的亲信随从都被冲散了,他自己也不认得路,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就干脆趴在草丛中,瑟瑟发抖着期待救兵出现。救兵真的出现了。这时候,中兵参军段宏正牵着一匹马在沿途寻找刘义真,他边走边小声呼喊,刘义真听出是他的声音,从草丛中站了起来,带着哭腔说道:“你是段中兵吧?”段宏循声观看,只见刘义真可怜巴巴地站在那里,赶忙上前行礼。刘义真拉起了他,说道:“如果我们一起走,结果只能是谁也走不了,你不如杀死我,带着我的头回南方,让父亲不要再牵挂。”段宏一听就哭了,说道:“我怎么能做这种事,我跟您生死要在一起!”说罢,他找了一根绳子,把刘义真绑到自己背上,然后攀上战马,打马扬鞭,逃向了南方。刘义真对着段宏的耳朵说道:“发生这样的事情,是我谋略不够所致,然大丈夫不经磨难,怎么会知道世事艰难。”

傅弘之被带到了赫连勃勃面前,赫连勃勃让他归降,他始终不肯,赫连勃勃大怒,命人扒光了他的衣服,傅弘之怒骂不停,力竭而死。赫连勃勃命把战死士兵们的头颅砍下来,又堆积起了骷髅台。

经过这一番折腾,晋军在长安城内已经不得人心,老百姓纷纷拿起武器,驱赶朱龄石等人。朱龄石一看长安待不下去了,就命人放火焚烧皇宫,逃向了潼关。赫连勃勃不费劲就进入了长安,大喜,大摆宴席宴请文武大臣。席上,赫连勃勃向王买德敬酒,对他说道:“你之前所言,一年的时间就得到了应验,犹如神算,这一杯应该敬你!”他当场任命王买德为都官尚书,封河阳侯。

龙骧将军王敬先在曹公垒驻守,朱龄石前去投靠,这时候朱超石也抵达了蒲阪,在得到哥哥朱龄石的消息后,也来到了曹公垒。胡夏前将军赫连昌率军进攻曹公垒,不能攻克,便派人切断了曹公垒的水源。不多久,城中将士口渴难耐,战斗力锐减,城池眼看就要被攻破,朱龄石对朱超石说道:“我们兄弟不能都葬身异乡,不然父母该是何等伤心!你找机会从小路逃走,这样,我即使死在这里,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朱超石不同意,他紧紧握着哥哥的手说:“人总有一死,我不能把抛下哥哥独自逃生!”不久,城池被攻破,朱龄石、朱超石、王敬先和右军参军刘钦之(刘穆之的堂侄子)都被胡夏军生擒,押送到长安,赫连勃勃命人把他们全部杀死。这一年,朱龄石四十岁。

赫连勃勃意气风发,他命人在灞上筑起高台,登基称帝。

刘裕得到战败的消息,刘义真又生死未卜,便动员军队,准备再次北伐关中,侍中谢晦、奉常郑鲜之苦苦相劝,刘裕犹豫不决。正在这时,段宏身背刘义真来到了彭城,刘裕遂放弃了出兵计划。他登上城楼,向西北方向眺望,想到好不容易拿下的长安城这么快就丢了,而且还损失了数员大将,百感交集下,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但刘裕是个汉子,不会沉浸在失败之中,很快就收起眼泪,开始追究战败责任。他贬刘义真为建威将军、司州刺史,任命段宏为宋台黄门郎兼太子右卫率,毛德祖为河东太守,镇守蒲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