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17年,孔子回到鲁国后,原本想着能大展拳脚,可是连施展的机会都没有就避难去了,因为三桓跟鲁国国君火并了,他作为忠君派被牵连了。

三桓是季孙氏、孟孙氏、叔孙氏,这三家祖上都是鲁桓公的儿子,所以被称为三桓。这三桓历经岁月的洗礼,成为连鲁国国君都无法撼动的参天大树。这三家的封地和私卒加起来比国君多得多,只要三桓看国君不顺眼,三家一联手,就能把国君赶跑。

三桓中季孙氏是势力最大的,经常领着另外两家干坏事。国家的利益在三桓眼中就是一块大蛋糕,有时候把这个蛋糕切成三份,叫“三分公室”,有的时候切成四份,势力最大的季孙氏拿两份,剩下两家各拿一份。

季孙氏俨然成为鲁国的实际主宰,由于在国内没有天敌,癫狂的季孙氏经常会在家里举办舞蹈演出,演出的节目绝对能把周天子气疯。季孙氏家里跳的是八佾(yì)。

西周初期,周公旦制定的周礼无所不包,就连跳舞都给你规定好了。现在电视台的晚会、景区里的演出,只要涉及跳舞的,就是一大群人上去跳,人越多,跳得越有气势。但是在古代,团体舞的人数不是越多越好,人多了就是僭越,是要杀头的。

八佾是天子家里才能跳的团体舞蹈,佾是队列的意思,八佾就是八排八列六十四个人的团体舞。诸侯家里可以跳跳六佾,只有三十六人。大夫家里只能跳四佾,只有十六个人。士家最惨,只有二佾,只有四个人。

西周时候,周天子大权在握,没人敢放肆。到了春秋,天子家里穷得跟贫民窟一样。礼崩乐坏,贵族想怎么胡来,都没有人管。

季孙氏在鲁国是老大,再加上家里人多,有事没事就开个宴会,邀请众人前来观看八佾。显然,季孙氏把自己当作了鲁国的天。

孔子听说季孙氏家里跳八佾,大骂道:“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从此“是可忍,孰不可忍”成了千古名句,通常说完这句话的人,下一步就要动手去报复了。

可是孔子没有去动手报复,他只是个读书人。动手报复的是鲁昭公。

由于对方势力太大,鲁昭公经常看着三桓在自己面前吆五喝六,不把自己当回事,也只能隐忍下来。

这一年,“是可忍,孰不可忍”的鲁昭公要爆发一下。他要灭掉三桓,当一回真正的国君。

在之前的章节里我们说过,春秋时晋国是封建制,虽然把地分封给大夫,但是首都附近的地,都是国君的自留地。哪怕一个国家的国君再孱弱,他手里还是有地有兵,可以与权臣奋力搏一把的。

周历九月十一日,鲁昭公发动突然袭击,目标是三桓里势力最大的季孙氏。擒贼先擒王,只要灭了季孙氏,灭剩下两家,易如反掌。鲁昭公率领自己的亲兵,把季孙氏在鲁国首都曲阜的府邸给包围了。

季孙氏虽然有封地有私卒,可是那都在国都之外。国都是国君自己的地盘,国君占有主场优势。很快鲁昭公的亲兵攻入府内,季孙氏的族长季平子逃到了府里的一座高堡里坚守不出。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站在最高处,一边哭一边对着鲁昭公喊饶命。一场喜剧性的讨价还价开始了。

“国君啊,我可是大大的忠臣啊!您不要杀我,我愿意迁到沂水边上,了此残生!”

“滚!”鲁昭公怒喊道。

季平子:“实在不行,我迁到费邑,求您了!”

“你当我傻啊,费邑是你的主基地,你回那去,就是逃出生天!我命令你下来。”鲁昭公叫得更高了。

季平子:“不让我回去,那让我流亡也可以啊!给我五辆马车就可以!”

“别跟我废话,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我要把你们季孙氏灭族!”鲁昭公边叫边跳。

鲁昭公命令手下的亲兵猛攻季平子躲的高堡,就在鲁昭公马上要胜利时,意外发生了。孟孙氏与叔孙氏派兵来救援季孙氏了。

孟孙氏与叔孙氏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虽然三桓有时候是竞争关系,但是生死存亡关头,三家还是很团结的。

鲁昭公虽然对三桓里的任何一家都有压倒性优势,但是面对三桓的联合,他毫无优势可言,很快被击败了。鲁昭公开始亡命天涯。

鲁昭公逃到了齐国,孔子作为亲君派的人,为了躲避内乱,也逃到了齐国。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位学术巨擘——晏婴,后世人尊称他为晏子。之前章节里说的替齐景公女儿向晋平公求婚的人就是他。

本章主要讲孔子,可还得隆重介绍晏子一番。

晏子长得又矮又丑,像外星人一样。可就是这位外星人,辅佐过三任齐国国君,执政长达五十年,能混这么长时间,他绝对是个人精,而且内政外交是一把好手,“二桃杀三士”“晏子使楚”这两个著名的历史故事的主人公就是他。

齐景公刚继位的时候,身边有三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分别叫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这三人又是结拜兄弟。他们仨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很狂。在齐景公面前,总是君不君,臣不臣。

晏子觉得这三位大将,对齐景公将来是一个威胁,打算把他们三个除掉。这三位大将虽然很狂妄,但是内心却出奇的单纯。人精的晏子想出了一条计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三人清除掉了。

有一天,齐景公正在和三位大将游玩,晏子安排侍者端上来两个桃子。晏子让齐景公把这两个桃子赏赐给三位大将。可是只有两个桃子,可怎么分呢?

晏子让这三个人分别报出自己的战功,谁战功最大,谁就可以吃桃子。公孙接、田开疆最先开口,夸赞自己战功,然后一人抢了一个桃子。

速度慢的古冶子看着那两位都有桃子,这分明在羞辱他战功没有那两位高。先秦的人,是中国历史上脾气最暴的,也不会想什么弯弯绕,一不高兴就把惹他的人给宰了,或者自杀。

于是,古冶子委屈地拿剑指着那两位拿桃的,喊道:“士可杀不可辱!我功劳比你俩少吗?”

公孙接、田开疆听完后,内心十分愧疚,自己为了抢桃子,竟然破坏了兄弟情义,自己简直禽兽不如。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两人拿剑抹了脖子。

古冶子一看兄弟都因为自己而死,他也不敢苟活世间,也抹脖子死了。

齐景公看着三位飞扬跋扈的大将横死在自己面前,内心对晏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讲完“二桃杀三士”的故事,你以为晏子是一个下绊子高手,其实他真正的强项是外交。

晏子出使楚国,楚国领导人是昏庸的楚平王。楚平王认为齐国是晋国的小弟,虽然弭兵大会后,中原久不闻战事,但是楚平王想刁难一下齐国的使者,给齐国一个下马威,于是在晏子访问途中,处处埋雷,就等着晏子踩。

晏子一到楚国郢都城下,看见大门紧闭,旁边只有一个留给狗进出的小门开着。晏子怒斥道:“我出使的可是楚国,怎么狗门开着,难道我走错地方,来到狗国了?”门卫不好意思地把城门打开,迎接晏子进来。

楚平王一见到晏子,吓一跳,还以为外星人造访地球呢。齐国怎么派了一位长得如此惊悚的人来。

楚平王:“你们齐国没人啦?怎么派你这么丑的人来?”

晏子:“齐国临淄城内有七千多户人家,大家把衣服袖子扬起,可以遮天蔽日,把自己衣服上的汗甩一甩,那是挥汗如水。大街小巷上,人多得比肩接踵。”

楚平王:“人这么多,怎么挑个长得丑的来?”

晏子:“咱们齐国人才太多,都是分层次的。优秀的人才去出使大国,像我这样无能的人,只能出使楚国。”

楚平王无语。

原本想调戏晏子的楚平王,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晏子耍弄了两回。

心有不甘的楚平王,决定再捉弄一次。

有一天,楚平王邀请晏子来聚餐,喝得正高兴的时候,一个犯人被官吏押上来。楚平王问,这是咋回事。

官吏:“刚抓了一个盗窃犯,是齐国人。”

楚平王对着晏子说:“齐国人怎么喜欢偷盗?”

晏子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橘子在淮南生长就是橘子,在淮北生长就是枳)。齐国人在本国安分守己,怎么到了楚国就开始偷窃了?”

无话可说的楚平王终于明白,姜还是老的辣,狐狸还是老的精。

逃难到齐国的孔子,知道有晏子这样的大神在,很激动,但是他却不知,晏子打从骨子里就讨厌孔子。

孔子到了齐国后,受到齐景公的热情接待,毕竟孔子也是在洛邑图书馆混过的,他的学术水平也是受到世人认可的。

齐景公问孔子:“怎样才能管理好国家呢?”

孔子觉得很简单,直接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意思是,每个人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不要僭越。

齐景公觉得孔子说得很在理,他跟孔子聊了几次天,发现很对自己的胃口,打算赐给孔子一块封地,让他在齐国当官。如果这事办成了,中国将少一位圣人,多一位官僚,中国的文化也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好在晏子横插一杠子,替中国保留了圣人。晏子劝齐景公赶紧把孔子赶走,他觉得如果让孔子来治理齐国,肯定要出大乱子。

晏子对齐景公说:“孔子是儒,儒精通各种礼仪。可是平王东迁洛邑后,礼崩乐坏,已经没有人去在意这些迂腐的东西了。这些儒,到处耍嘴皮子,只想谋得一份官职。况且孔子所推崇的都是繁文缛节,很多人一辈子都学不会,想通过礼来改变一个国家,让它走向富强,那是在做梦。如果用这些毫无治国经验的儒治理国家,只会引发国家内乱。”

齐景公听完后恍然大悟。在春秋乱世,国家之间比拼的是国力,看谁实力强大,谁就是霸主。从来没有一个国家是靠比拼文明礼仪,而成为令人敬畏的大国的。

从此以后,齐景公对孔子的态度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对孔子说,你的能力太强了,我们给不了你那么高的待遇。

在齐国无事可做的孔子,只能玩音乐,因为孔子从小到老,一直是个音乐发烧友。他天天和齐国的乐官玩,听了乐官弹奏的《韶》,也跟着学了起来。孔子沉迷于《韶》中,三个月都尝不出肉味。

孔子只在齐国待了一年,看鲁国局势平稳,就回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