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有人冒充岳飞?

身为受后世景仰的民族英雄,岳飞也有一桩曾惹争论的“闲事”:后人耳熟能详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到底是不是他写的?

比起“威名战功暴于南北”的沙场辉煌,岳飞的文采也毫不逊色,凝聚了他满腔热血的《满江红·怒发冲冠》至今传唱不衰。那“怒发冲冠凭栏处”的悲愤,“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壮志,在每一次国家危难时激励多少英雄挺身而出,慨然以身许国。20世纪30年代,以余嘉锡为代表的学者却提出惊人观点:这首世代震撼人心的《满江红·怒发冲冠》根本不是岳飞原创,而是明朝有人冒充岳飞之名写的。

到20世纪中叶,《满江红·怒发冲冠》的“作者问题”争论更热闹了。“词学宗师”夏承焘多次发文,锁定了那位“冒充岳飞”的“明朝嫌疑人”,但也有多位知名学者列出翔实的证据反驳此论。邓广铭先生的《再论岳飞的是不是伪作》一文就以确凿的论据论证了岳飞的原作者身份,用《文史哲》刊物的评论说:“对《满江红》是否为岳飞所作的怀疑,基本可以打消了。”

所以,虽说有过争论,但至今主流学界依然认定《满江红·怒发冲冠》的原作者就是岳飞。但既然能被夏承焘等诗词大家认定“冒充岳飞”,那位“明朝嫌疑人”自然也不是一般人。用夏承焘先生的话说,为什么怀疑他“冒充岳飞”?因为此人“是一位有文学修养的大将,身份和岳飞很相似”。

如此“和岳飞很相似”的传奇人物,正是明朝中叶的军事家王越。

2.大明传奇战神

王越,字世昌,明朝宣德元年(1426)生于河南浚县。同时代的学者黄暐曾称王越是“天赐富贵”,单看颜值就富贵气十足:生得身板魁梧,相貌俊朗,是明代官场上出名的美男子,第一次在明英宗面前亮相时,就把明英宗当场看呆,直接升了大同巡抚,惹得朝臣们吐槽“朝廷用人,多取仪表”——就是看脸啊。

但要论身世,王越既不“富”也不“贵”。他是农家出身,一路寒窗苦读,殿试时,好不容易答完卷,考卷却被一阵狂风刮跑。王越不慌不忙,硬是找张白纸重新答卷,在仅剩的时间里精彩完卷,一举拿下进士功名。之后凭借满腹文采与强大的心理素质,他在明朝官场几经打拼,蹿上了封疆大吏的高位——跟岳飞一样,都是凭真本事逆袭的河南农家孩子。

王越最像岳飞的,是另一样真本事——打仗!

穷苦出身的王越,年轻时就是个热血青年。王越在自己的文集里回忆说,少年时的他看了宋金战争史,每次都气得咬牙跺脚,一生气就苦练武功。早年他当的虽然都是“御史”“按察使”等文官职务,却也练了一身骑射的硬功夫,是个文武双全的狠角色,被明英宗惊喜发现后,派到一副烂摊子的大同重镇“救火”。

从明英宗晚期担任大同巡抚开始,王越满腹军事才华终于陆续爆发。他与兵将们同甘共苦,把原先一盘散沙、见到鞑靼就跑路的怂兵,成功训练成嗷嗷叫的好兵。他除了会带兵,更会“来事儿”,不论是李贤这样的内阁大佬还是汪直这类“权阉”,都与之混成了拍肩膀的铁哥儿们。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经过多年苦心经营,王越终于打造出一支西北铁军。

在用兵谋略方面,王越更是把岳飞“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的智慧完美发挥。在他大展拳脚的明朝成化年间,作战从不按套路出牌。成化九年(1473),鞑靼可汗满都鲁侵扰天水定西,王越当机立断,率五千精骑直插其大本营红盐池,一仗将鞑靼可汗赶出河套草原。成化十六年(1480),鞑靼军队再临河套,王越再次率精锐部队冒着大雪深入威宁海,给鞑靼军来了场暴雪突击,伤亡惨重的鞑靼军再次败逃。汉朝卫青“龙城飞将在”的荣光一幕,猎猎可见。

这一场战斗,令土木堡惨败后狼烟四起的大明边防一度焕然一新。屡战屡胜的王越也在成化年间得到了巨大荣耀,他长期担任三边总制,手握大明最强边军,兼职都察院左都御史和兵部尚书,堪称15世纪明朝“最牛封疆大吏”。成化十六年“威宁海子”大捷后,王越获封“威宁伯”,成为朱元璋时代后,明朝第三位因战功封爵的文臣。

荣耀背后,非议也一直包围着他。为了减少带兵阻力,王越结交了权阉汪直,也因此被扣上“阉党”的帽子,受够了清流的痛骂。汪直倒台后,王越也被论罪追责,差点自杀明志。弘治十年(1497),在大明西北边防吃紧,后任边将不堪重用的惨状下,年过七旬的王越再度出任三边总制,慨然为国出征,与鞑靼达延可汗在贺兰山大战,打得这位后来大战明武宗的“小王子”全线崩溃,仓皇败退北逃。

这一场实实在在的“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战功,也是他被怀疑“冒充岳飞”的缘由。

这场大战,是王越人生的绝唱。弘治十一年(1498),王越在甘肃任上闭上了疲劳的眼睛,享年72岁。明孝宗痛惜无比,专门为他罢朝一日。值得一提的是,受命为他抬棺、护送他灵柩回乡的官员中有一位是未来的明朝“圣人”:王阳明。

病故前线的王越,生前颇受非议,身后却是好评如潮。从弘治年间到明末,明朝人不断给他加上各种荣誉。《明实录》的一句评语证明了他的地位:求如越比,盖亦难其人焉——王越,就是这样一位可遇而不可求的英雄!

而比起这些沙场功业,“疑似岳飞”的王越,还在文化领域给后世带来了重大影响。

3.给明朝诗歌“吊命”

王越同岳飞相似,不仅战绩斐然,而且文学成就了得。明末钱谦益称赞他“酒酣命笔,一扫千言,使人有横槊磨盾、悲歌出塞之思”,令人读着读着就燃起来。据说钱谦益在清军破城打算殉难时,还用王越的诗歌给自己壮气。

明朝永乐到成化年间,流行一种“台阁体”诗,以“三杨”——杨士奇、杨荣、杨溥为首,特点是“雍容典雅”,其实就是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由于“三杨”是台阁重臣,一时之间模仿者众多,文坛刮起了一股浮夸风。

而王越的诗歌,大多是边塞诗和怀古诗,这是缘于他半生戎马,起落沉浮,阅历丰富。王越作诗,崇尚自然,尤其追求孟子所说的“浩然之气”,气象雄伟,奔放不羁,与他的经历相互印证,交融写照。比如这首《登大同角楼次刘草窗韵》卷二:

漠漠风烟及暮秋,偶来城上一登楼。

青山不管古今恨,白日空悬天地愁。

谁有雄才能破虏,我无奇骨可封侯。

尽将十五年前泪,洒向桑乾水共流。

王越作诗大都是即兴所作,不留底稿,以至于当时他的诗歌只有几十首刊印流传,现存的几百首大多是后人整理的。

有趣的是,当他27岁罢官回家时,无事可干,终日写文作诗,大多表现出对官场的厌倦,不知道的人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老头子写的。“马嘶落日青山暮,雁度西风百草新”,这“落日”“暮”“西风”,都给人老气横秋之感。然而他抒发真情实感的诗风却也正是从此被唤醒。看看同时代明朝诗坛各种“台阁体”的套路,就知道这是多么重要的一步。

不管是边塞诗、怀古诗,还是抒发个人志趣的诗,王越的诗都有着强烈的个人风格,与“台阁体”大有不同,影响了后来的前七子、后七子、茶陵派、公安派,可谓从“台阁”到“崇雅复古”的重要转折,改变了明朝文学的走向。曾经在“台阁体”中流于死板,甚至眼看要走向没落的明朝诗歌,就这样开始焕发生气。从明朝中期起,在“诗必盛唐”的理念下,涌现出一批璀璨精品。正是王越的创作,给死气沉沉的明朝诗歌于关键时刻“吊命”。

他有没有写《满江红·怒发冲冠》?这个或许只是每个人的观点不同。但无可争议的是,他的一生无论写诗还是带兵,都处处可见与《满江红·怒发冲冠》一脉相承、热血忠勇的气概。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才是中华文明历经苦难而不灭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