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瓦岗秀(1 / 1)

不过,翟让也知道瓦岗军的德行,搞搞野外生存还行,真要一举拿下荥阳,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意思。据史料记载,翟让派兵拿下了荥阳东北的金堤关,随后又相继攻下了荥阳郡周边的县城,最终完成了对荥阳的包围。

荥阳太守叫杨庆,是隋朝宗室杨弘的儿子,头上顶着郇王的尊号。杨庆对隋朝还是很忠诚的,他听说瓦岗军要来弄他,自知难以抵御,因此向朝廷发了一份求援报告。隋炀帝下了一道急诏:调任张须陀前往荥阳镇压瓦岗军。

张须陀是隋朝名将,灭了不少起义军,可以说令叛军们闻风丧胆,翟让听说张须陀要来找他谈话,当即吓得要进行战略转移。

徐世勣:“不能走,大丈夫可以战死沙场,岂能做缩头乌龟?”

李密也在旁帮腔,说张须陀有勇无谋,瓦岗军完全可以和他正面交锋。有勇是肯定的,无谋就有点贬低别人的意思了,至少从过往的战绩来看,无谋的张须陀要比有谋的李密强太多了。

张须陀方面:两万主力部队,作战勇猛无敌,战争经验丰富,唯一的不足就是他们长期游走在河北和山东等地,身体疲惫不堪,再加上远道而来,精气神早已经掉了一半,士气远不如瓦岗军。

瓦岗军方面:徐世勣拥有一身谋略,正愁无用武之地,李密的情况和他差不多,二人联手,实在是不可小觑的劲敌。

几场战役下来,瓦岗军胜多败少,暂时取得了领先。

实践证明,张须陀行军打仗非常谨慎,瓦岗军想要取得压倒性的优势,还得再继续努力一把。为此,李密为张须陀量身定做了一个计策。

隋大业十二年(616)十一月,李密提议,由大哥翟让亲自带兵前往诱敌,李密则率领精兵埋伏在荥阳以北的大海寺附近,打算狠狠地捅张须陀一刀子。

李密的逻辑是这样的:翟让是瓦岗军的最高首领,而张须陀的风格是擒贼先擒王,放出了正确的诱饵,敌人才能顺利上钩。更何况,翟让没有军事指挥才能,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张须陀和他交锋,心理防备要更松懈一些。

很遗憾,翟让并不知道李密的用意。

当时,翟让率领主力部队前去迎敌,李密则带着一千多名精兵埋伏在大海寺以北的树林之中。两军对阵的时候,张须陀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因为对手李密没有现身,可转头一想,眼前的翟让才是瓦岗军的首领,看他的样子,很像是插标卖首的存在,取他的首级犹如探囊取物,张须陀舍不得撤军。

历史上有不少这样的战争场景:主将明知道有危险,却还是要以身犯险。

如果说这些人愚不可及,那是站在上帝的视角审视问题。在那样复杂的情况下,想要做出最正确的判断,除了看主帅的战争经验,还得看运气,以及对人心欲望的遏制能力。就像我们明知道股市有风险,明知道明天可能会下跌,还是要抱着再捞一点的心态。

两军交锋之后,翟让按照标准的战争流程,卖力厮杀了一阵,直到大军抵御不住,这才下令撤退。张须陀下达了追击的军令,不过为了确保官军不进入敌人的埋伏圈,张须陀刻意和翟让保持着十余里的距离。

遗憾的是,敌人的狡猾程度已经超出了张须陀的认知。翟让一路狂奔,终于在离李密伏击圈十里地的地方停下,而张须陀刚好站到了李密想要伏击的位置,一切都在计划之内。

李密只有一千人,自然打不垮张须陀,可他的存在就像是跟屁虫,紧紧地贴着张须陀,让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时间在慢慢地消逝,翟让、徐世勣、王伯当等人相继赶到,直到此时,瓦岗军在人数上的优势才慢慢显现出来。

当时的场景,很像三国演义中赵云在长坂坡七进七出的精彩桥段:张须陀被敌军围了起来,他的单兵作战能力强悍无比,轻轻松松就杀出了重围,可看到手下的战将逃不出来,只好几进几出,奋力救援,直到精疲力竭,被杀身亡。

据史料记载,张须陀被杀,隋军将士昼夜号哭,数日不止,黄河以南的百姓听闻噩耗,一片哀号,情绪极度沮丧。由此可见,张须陀在隋末镇压起义军的战争中起到了多么大的作用。

张须陀战败之后,荥阳落到瓦岗军的手中,隋炀帝很无奈,只好任命光禄大夫裴仁基为河南讨捕大使,将官军的防守战线转移到了虎牢关。

江湖法则就是,不管你以前是干吗的,只要能打败最强的对手,你就可以踏着他的名誉和地位,跻身到最强者行列。拿张须陀来说,剿灭过无数起义军,最后却倒在了瓦岗军的面前。而倒在了李密的计谋之下,说明瓦岗军是无敌的存在,李密是智慧的化身。

荥阳之战是瓦岗军出道以来取得的第一次大捷。想想看,同样的乌合之众,只要是翟让上阵指挥,瓦岗军犹如瘟神附体,结局都是一塌糊涂,人家李密刚刚出师就取得首战大捷,还斩杀了敌军主将,这说明了什么?

翟让不行啊。

徐世勣、王伯当等人虽然勇猛,可在翟让的手下发挥不了任何作用。在将士们的眼里,李密才是他们美好前途的引路者,幸福生活的代言人。“桃李子,得天下”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谣言,却让将士们更加坚信,跟着李密混,肯定要比跟着翟让混有前途。

仗打完了,该论功行赏了吧?

大家都很好奇,翟让身为总舵主,会怎么赏赐李密呢?是把妹妹嫁给李密,做相爱相亲的一家人?还是让李密做瓦岗军的二把手?

翟让表示,大家的想法很离谱。论功行赏时,翟让突然宣布了一个鬼神莫测的决定:让李密建立自己的牙帐,还特地取了个很响亮的名字,蒲山公营。

让李密独立带团队,这是信任的表现吗?事实并不如此,李密的团队本就是他的,翟让就算想收编也无能为力。与其说是让李密独立带团队,还不如说翟让控制不了李密的势力,开始让他放任自流,野蛮生长了。

更何况,蒲山公是隋朝给李密封赏的爵位,李密前脚刚弄死隋将张须陀,后脚就给李密贴上隋朝的标签,这明显就是恶心人啊。退一万步来说,蒲山公是李密的专利,你拿人家的名号来封赏,是不是有点太不走心了?

总而言之,翟让对李密还是很有芥蒂的,至少在此时此刻,翟让心生了和李密分道扬镳,维持瓦岗军正宗血统的想法。

李密给自己的定位是创业老板,而不是简简单单的打工仔。两者之间的区别是,打工仔只能依附老板,眼巴巴地等着老板的赏赐,活得很没有趣味。老板则不用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身份和地位也不需要靠别人来施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能够自立门户,李密自然是求之不得。

李密打了胜仗,心里美滋滋的,为了拉拢手下的将士,李密将抢劫来的金银珠宝全都分了下去,人人有份!不过有一条,所有人都必须约束自己的行为,尤其是和翟让的部下发生冲突时,必须躲得远远的。

有时候,及时服软确实是最好的自保方式。

有一天,翟让找到了李密,感叹道:“兄弟啊,这些年我也打了不少胜仗,手中积累了无数的粮食和财宝,心满意足啦!我打算回瓦岗寨了,你若是不愿意和我一同回去,那么就在此分兵吧。”

回瓦岗?衣锦还乡?养老送终?

李密望着翟让,感觉此时心中有一万只羊驼狂奔而过。这个合伙人到底是什么心态啊,要在事业的鼎盛期急流勇退,脑子有毛病?

李密十分清楚,一旦瓦岗军分崩离析,实力就会大打折扣。说白了,瓦岗军的超级战将都在翟让的麾下,李密虽然得了名气,却终归拼不过翟让的势力。对李密来说,分兵是很不划算的生意,做不得。

要不跪求翟让,恳请他留下来?

李密不是这样的人,如此掉身价儿的事,他做不出来。李密思虑再三,最终决定以说服教育为主,能合则合,不能合就分道扬镳。

李密给出了三条理由:

理由一:天下分崩离析,老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翟让应该统帅大军,一举歼灭敌寇,澄清寰宇,躲到深山老林做盗匪,实在是很掉价儿的事儿。

理由二:洛阳的官民已经对朝廷心生不满,再加上王世充等人搅局,朝野动**不已,瓦岗军完全可以趁乱搞点事情。

理由三:眼下就有个好机会,比如向洛阳进军,先把兴洛仓搞到手,有超级粮仓做后盾,不愁十里八乡的百姓不来投奔,有了群众基础,其他的都好说。

不得不说,李密的建议句句都说到了点上。

战争年代,军队的战斗力就像是发动机,可以决定军队能走多远,走多快,可军队的发展战略却像是卫星导航,决定你走的方向是不是正确的。

李密的建议其实就是一份完美的商业策划书,计划很完美,唯独缺少一位有眼光的投资人。而翟让呢,很像是手握巨额资金,似懂非懂的大土豪,面对口若悬河的李密,翟让听得头脑发晕,完全跟不上节奏。

李密发言完毕,翟让却如此回应:“兄弟,我本来就是乡下的小人物,哪敢奢求那么多。如果你想攻打回洛仓,我愿意给你分兵,你尽管去打,到时候拿下了,咱们再从长计议。”

翟让的思维很奇怪,这种感觉就像是,李密你有很好的商业计划书,如果你能找到投资方,我再来投你。问题是,到那个时候,谁求谁还不一定呢。

李密劝说不得,只能带着自己的人马向康城方向移动,打算肆意追逐自己的人生。历史证明,军师贾雄的话完全是胡扯淡,李密离开翟让之后,李密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李密在康城附近接连打了几场胜仗,招揽了不少英雄豪杰入伍。

当时,翟让还没有到达瓦岗寨,他听说李密混得风生水起,开始后悔,于是调转马头,打算找李密商议攻打兴洛仓的事儿。这一来二去,瓦岗军的将士对翟让和李密有了新的认识。

翟让,虽是瓦岗军的创始人,值得大家尊重,可眼界不够宽,又喜欢安于现状,跟着他混,温饱没有问题,发展前途堪忧。

李密,虽然是后起之秀,可毕竟是豪门出身,底蕴在那儿,更兼脑子时常在线,很有开疆拓土、称王称霸的潜质,假以时日,必定会成为一代枭雄。

至少在当时,不少人将手中的选票重新投给了李密。

不过,李密并没有因为打了胜仗而沾沾自喜,也没有因为翟让的反复无常而恼怒,面对翟让重新入伙的要求,李密的态度非常端正:“主公啊,如今洛阳空虚,留守的越王杨桐年纪轻轻,辅政官员政令不一,以主公的威望,可以尽早取得兴洛仓,一旦开仓振粮,老百姓必定会纷纷来投,到时候大事可成啊。”

据史料记载,李密曾经派了一个叫裴叔方的前往洛阳打探虚实,可此人神乎其能,最终暴露了自己的行踪,以至于洛阳方面提前完成了防御工作。

没办法,这一仗只能刚正面了,究竟派谁去打呢?

李密表示,翟让是瓦岗军的总舵主,这份功劳理应归他所有。翟让表示,自己就是个乡巴佬,李密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听命。历史证明,瓦岗军最高权力的交接似乎在攻打兴洛仓之前就已经完成了,至少在瓦岗军高层内部已经形成了共识:李密比翟让更适合做总舵主。

隋大业十三年(617)二月初九,瓦岗军成功偷袭了兴洛仓,将这个富甲天下的超级粮仓据为己有。据说兴洛仓的粮食不计其数,李密粗略地算了一笔账,如果把仓中的粮食全部拿来自用,恐怕吃到坟头草有七尺高也吃不完,与其这样浪费掉,还不如拿来收买人心。于是,李密大手一挥,搞起了免费吃皇粮的全民大狂欢活动。

消息放出来之后,十里八乡的百姓全家总动员,麻袋、大桶齐齐上阵,来往人群络绎不绝,景象热烈壮观。老百姓得了好处,心里自然美滋滋的,喝水不忘挖井人嘛,再怎么也得感谢一下李密这个大好人啊,要不就帮他宣传一下吧。

“李密,真乃人主也!此子必有出息!儿子,要参军就得参李密的。”

一时间,李密的大名传遍了洛阳附近的州县,各地百姓纷纷赶来投军。

对统治者来说,老百姓爱支持谁是他们的事儿,朝廷不想管,也管不着。问题是,李密霸占了兴洛仓,那洛阳城的百姓吃什么啊?没有粮食,别说军队不会支持你,就连老百姓也会抛弃你。

兴洛仓丢失后,越王杨侗立即做出了军事部署:虎贲郎将刘长恭,命你率领两万五千名士兵前去镇压李密,务必夺回兴洛仓的控制权。准确地说,杨侗并没有两万五千名士兵,他给了刘长恭两万五千人的军队编制,也许会拨付一部分军队,可剩下的编制空缺,必须由刘长恭自己去解决。

事实上,这个问题也不难解决。当时,洛阳城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所有人都觉得李密只不过是个盗匪而已,眼中只有粮食和钱财,毫无政治理想,毫无战斗力,只要官军出马,李密等人必定会逃往山林,有多远跑多远。在他们的眼里,李密只不过是捞取政治资本的垫脚石。

可以看看,投军最积极的都有谁:

国子监:大隋王朝的最高学府,堪比后世的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里面的人员包括主管的官员,研究学问的老师以及出身高贵的功勋子弟。

四门:研究圣人文化、古代礼仪经典的读书人。

三学:主要包括研究历史、文化、文学的读书人。

皇亲贵胄:这是个特殊的群体,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除非真的有种错觉,敌人必定会死在他面前。

功勋子弟:这种群体很不好说,做人做事完全看自己的心情。

总之,这帮人有一种集体错觉:李密只是饿慌了的抢米盗匪。

据史料记载,刘长恭离开洛阳的时候,大隋官军旌旗蔽日,锣鼓喧天。临行之前,刘长恭给河南讨捕大使裴仁基写了一封信,让他带着手下的兄弟赶赴兴洛仓,并约定在兴洛仓的南面先行会师,然后联手灭掉李密。

一切都表明,官军确实在按照教科书上的步骤准备,毫无纰漏。

刘长恭到达兴洛仓的时候,天色微亮。此时,裴仁基的部队还没有到达指定位置,按照原先的计划,刘长恭应该等裴仁基会师,然后一起发动进攻。

事实上,刘长恭手下的将士也是这样想的,他们毕竟从洛阳狂奔而来,一刻也不曾停歇,肚子饿得咕咕叫,正打算埋锅造饭,饱餐一顿呢,结果接到了上级领导的指示:立刻向瓦岗军发起冲锋。

将士们蒙了,饿着肚子去打仗,难道刘长恭发现了绝佳的战机?很遗憾,什么战机也没有,完全是刘长恭脑子发烧,想单方面欺负李密。

李密也不是吃素长大的,他从军中挑选了一批骁勇善战的将士,将他们分为十个队伍,其中六个分队对付刘长恭,四个分队防备裴仁基。

人都有一个缺点,很容易相信眼前看到的直观事物,很少去分析事物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信息。比如看到了长相丑陋的女人,第一感觉就是此人太丑,不值得交往,至于腹有诗书,那不是男人们会关心的问题。

拿当时的场景来说,李密的将士虽然是清一色的肌肉男,可毕竟人数处于劣势,往战场上一站,气势顿时就垮了下来。更何况,瓦岗军由翟让领衔,领袖的光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刘长恭的第一感觉就是:这支队伍弱爆了。

刘长恭: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还站着干吗,打呀!

翟让确实是个衰人,在他的带领下,瓦岗军集体哑火,毫无反抗之力。在官军的专业打击下,瓦岗军很快就到了溃败的边缘。李密还有奇谋妙计吗?还有伏兵吗?这个真的没有!李密和翟让只能硬着头皮厮杀。

客观地说,只要官军能再坚持一会儿,就可以取得胜利,夺回兴洛仓。然而就在此时,有趣的一幕出现了:官军将士的厮杀动作开始变形,明明有心杀贼,可脚步就是跟不上意识的节奏,不少人气喘吁吁,几乎快要瘫坐在地上。

以上帝视角来看,官军将士没力气了,完全是没吃饱饭,饿的。

兴洛仓之战就在此时发生了奇迹般的转折。官军将士因为体力不济,相继死在瓦岗军的屠刀之下,总共有一万多人。职业军人全军覆没,读书人趁乱逃走,不知所踪,刘长恭脱掉华丽的朝服,伪装成一名小兵灰溜溜地逃回洛阳,打算引颈就戮。官军败局已定。

兴洛仓的失陷让洛阳方面受到了重创,有生力量被歼灭,又失去了粮仓的控制权,开始进入到全面防守的被动局面。